星火议会紧急会议室。
全息投影显示着六个鲜红的数字:06:00:00。秒数正在跳动,每一下都像心跳。
五个人围在圆桌前——如果算上织网者的远程投影,是六个。
艾琳站在主位,表情是诺顿从未见过的凝重:“六小时。六小时后议会复会,我们必须拿出一个要么干预、要么放任的最终建议。但根据诺顿带回的情报,这两个选项都是死路。”
她调出陈夜推演的关键画面:园丁议会,验收标准,修剪协议。
“所以,我们有了第三个选项。”艾琳看向每个人,“欺诈。在验收者抵达前,伪造一次‘情感回收事件’,让他们相信这个宇宙合规运行着可能性引擎,然后离开。”
米拉第一个举手:“技术问题:可能性之树是自然现象,不是机器。控制它像控制一场地震。”
琦珂刚被织网者从共情状态中唤醒,脸色苍白,但眼神亮得异常:“树有意识。我和它……交谈了。”
织网者的投影闪烁:“园艺派舰队已确认航向——他们在前往d-7象限的维度褶皱,那里是验收者最可能进入本宇宙的坐标。他们在试图……提前接触验收者。”
瓦尔基拉操控轮椅向前:“如果他们接触成功,说出真相……”
“谎言还没开始就结束了。”诺顿接话,“所以我们需要分工。六小时,四项任务。”
他调出任务列表:
任务一(米拉): 前往春风摇篮轨道,尝试与可能性之树建立控制接口——哪怕只是暂时的、局部的控制。需要:工程师小队,灵能增幅器。
任务二(琦珂): 整理从果实共情中获得的所有信息,特别是关于“树意识”的本质。它想要什么?能交易吗?
任务三(织网者): 拦截园艺派舰队,阻止他们接触验收者。必要时可以武力威慑,但不能引发全面冲突。
任务四(诺顿&瓦尔基拉): 连接陈夜的伪装基站,学习如何模拟“园丁代理人”的信号特征、行为模式、报告格式。练习说谎。
艾琳点头:“我会在议会周旋,争取六小时后的投票延迟——但最多只能再延迟24小时。24小时后,无论我们准没准备好,议会都将做出决定。”
她环视众人:
“这是星火议会成立后的第一次真正危机。我们不是为了扞卫某种理念而战——理念可以辩论。我们是为了扞卫‘选择权’本身而战。为了每个生命都有权感受痛苦与欢愉、混乱与秩序、绝望与希望……的完整权利。”
秒数跳动:05:53:17。
“开始行动。”
春风摇篮行星轨道。
可能性之树比上次观测时又长大了三分之一。它的根系扎入虚空,枝条延伸到邻近三个星系的引力场边缘,树冠上悬挂的果实数量已经过万——每一个都在微微发光,像亿万盏小灯笼。
米拉的工程舰悬停在树干旁,对比之下像一片叶子。
“灵能增幅器就位。”通讯器里传来助手的声音,“但长官……读数不对劲。树的能量波动正在加速,不是线性的,是指数级的。照这个速度,六小时后它的能量输出将达到……行星级。”
米拉盯着屏幕上的曲线,心脏沉了下去。
行星级能量输出,意味着哪怕只是短暂控制它,也需要同等级的控制系统——而他们根本没有。强行接入,只会像用一根棉线去拉失控的星舰。
“还有别的办法吗?”她问。
沉默。
然后,一个微弱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响起——不是工程舰的频道,是……直接在她意识里响起的。轻柔的、带着回音的、像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不需要控制。”
米拉猛地抬头。
全息投影自动切换,显示树干表面的一个区域——树皮正在流动,形成一张脸的轮廓。粗糙的、木质的脸,眼睛的位置是两个发光的果实。
“我可以配合。” 树说。
“你……有意识?”米拉压下震惊。
“你们定义的‘意识’不准确。我是‘可能性’的集合体,是所有未发生之事的共鸣点。但我有……倾向性。” 树的脸在树皮上缓慢移动,像水面的倒影,“我倾向于生长,倾向于播撒,倾向于让更多可能性开花结果。这与园丁议会的‘修剪’哲学直接冲突。”
米拉快速记录:“所以你也想骗过他们。”
“但我需要代价。”
画面切换,显示树根深处的一个结构:像心脏一样搏动的、由无数光丝缠绕而成的核心。核心中央,悬浮着一个……人形轮廓。
轮廓逐渐清晰。
是琦珂。
“这是……”
“她与果实共情时,一部分意识留在了我这里。这是锚点。” 树说,“如果要我释放一次定向的、模拟‘情感回收’的脉冲,我需要更多锚点——更多意识的连接,作为引导脉冲的‘导线’。”
“多少?”
“七个。” 树说,“七个意识,七个不同情感频率的个体,自愿与我深度连接。连接期间,他们的情感体验将被共享、放大、重组。他们会体验到彼此最深的痛苦与欢愉,也可能……再也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他人的。”
米拉感到寒意:“永久性的意识融合风险?”
“30%概率。” 树诚实回答,“但这是唯一的方法。园丁议会的验收扫描会检测脉冲的‘意识签名’——如果是机械控制产生的脉冲,会被识破。必须是真实意识引导的真实情感波动,只是……被定向了。”
秒数跳动在米拉的计时器上:05:21:44。
她打开通讯频道,连接到诺顿。
“我找到方法了。”她说,“但需要七个志愿者。需要他们……冒险成为树的一部分。”
短暂的沉默后,诺顿回答:
“算我一个。”
医疗舱。
琦珂躺在生命维持床上,额头贴着灵能感应贴片。她的意识还在轻微震荡——与果实共情三个小时的余波。
织网者站在床边,阴影般沉默。
“我看到了。”琦珂闭着眼睛,声音很轻,“那个果实……它不是普通的可能性投影。它是一个‘信使’。”
画面在她脑中回放:
共情开始时,她像往常一样开放自己的情感频率,试图理解果实的本质。但这次,果实没有展示某个文明的“可能性画面”,而是……反过来抓住了她。
她坠入了一个纯白色的空间。
空间中央,悬浮着一个光球——果实的意识核心。光球发出声音,不是语言,是直接的情感投射:
“我来自园丁议会。”
琦珂震惊。
“不是现在的议会,是……千年后的议会。在我们的时间线上,园丁议会的‘修剪哲学’最终导致了多元宇宙的情感荒漠化。我们失去了所有痛苦,也失去了所有创造力的源泉。文明停滞,宇宙开始加速热寂。”
光球投射出画面:一个完美、整洁、死寂的多元宇宙。所有生命的情感波动都被限制在一条平直的线上,没有峰值,没有谷底。艺术消失,科学停滞,连爱情都变成了程式化的互助协议。
“议会中的少数反抗者,包括我,开发了一种技术:将意识编码成‘可能性种子’,投放到过去的时间点、邻近的宇宙,寻找……改变的可能性。” 光球说,“我选择了这个宇宙,因为这个宇宙有陈夜——那个敢于说谎的守望者。还有你们——星火议会。”
琦珂理解了一部分:“你想帮助我们骗过验收?”
“我想做更多。” 光球的亮度增强,“我想给你们一个……永远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
新的画面:园丁议会的核心秘密——一个被称为“审判庭”的机构。审判庭掌握着所有宇宙的“生态评估权”,但他们评估的标准是……陈旧的、基于恐惧的公式。公式认为“情感波动=熵增风险”,因此必须控制。
“公式是错的。” 光球说,“但我们无法在议会内部证明它错了,因为所有数据都被操纵了。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一个宇宙,在验收时,当着审判庭的面,展示‘完整情感光谱’与‘低熵增’可以并存。” 光球的声音变得急切,“你们这个宇宙,因为有陈夜的平衡和林静的守护,情感丰富但整体熵增速度低于平均值。这就是活生生的证据。”
琦珂坐起身:“但如果我们伪造回收事件,验收者只会匆匆看一眼就离开,根本不会仔细检测!”
“所以不能伪造。” 光球说,“要让验收者进行完整检测。让他们看到真实数据。然后……用数据打他们的脸。”
“风险呢?”
“如果他们不信数据,坚持要修剪,那你们就失去了欺诈的机会,直接面临修剪。” 光球诚实地说,“但如果我们赢了,园丁议会的整个评估体系将被撼动,未来千亿宇宙都将获得自由。”
光球飘近:
“这是一个交易。我帮助你们准备数据、理解验收流程、预测审判庭的问题。你们……赌上这个宇宙的自由,去挑战一个统治了多元宇宙万年的谎言。”
琦珂睁开眼睛。
医疗舱的灯光刺眼。
织网者看着她:“你昏迷时说了很多话。‘交易’‘审判庭’‘挑战’……”
琦珂把一切说了出来。
织网者沉默良久,然后:
“我们需要告诉诺顿。但六小时……我们没时间辩论了。”
计时器:04:17:22。
d-7象限,维度褶皱外围。
织网者的隐形侦察舰悬停在空间湍流中,像一片藏在浪花里的叶子。
前方,维度褶皱正在缓慢“呼吸”——每三小时张开一次,形成通往邻近维度的临时通道。根据计算,验收者最可能从第三个褶皱周期进入,也就是……九小时后。
但园艺派舰队已经来了。
三艘灵能母舰,十二艘护卫舰,组成三角阵型停在褶皱前。他们没有隐藏——反而释放着强烈的灵能信号,像在……等待迎接。
“他们在发信号。”侦察舰的AI报告,“编码解析中……是园丁议会的官方迎宾协议。他们在以‘本宇宙合规代理人’的身份,准备迎接验收者。”
织网者的复眼闪烁。
果然。园艺派中的激进派——那些依然信奉“修剪哲学”的成员——决定背叛星火议会,主动投诚。他们想用“举报违规”作为投名状,换取在园丁议会体系内的地位。
必须阻止。
但怎么阻止?武力攻击会引发冲突,动静大了反而可能提前惊动验收者。谈判?对方已经关闭了所有通讯频道。
织网者调出舰队结构图。
三艘母舰中,中间那艘最大——是旗舰。旗舰的灵能护盾最强,但有一个弱点:为了维持迎宾信号的广播,它的护盾在尾部引擎区有一个0.3秒的周期性缝隙。
0.3秒。
足够发射一枚微型干扰弹,短暂瘫痪它的信号阵列。
但干扰弹需要近距离发射——距离不超过五百公里。而护卫舰的侦测半径是三千公里。
织网者计算着。
维度褶皱的“呼吸”周期……空间湍流的干扰模式……护卫舰的巡逻路线……
有了。
她启动侦察舰的引擎,不是冲向舰队,而是冲进旁边的一片星尘云。星尘云在褶皱的引力作用下正在形成漩涡,如果计算正确,漩涡将在七分钟后把她“甩”出去——甩出的位置,正好在旗舰后方四百二十公里处。
一次自然的、不起眼的位移。
像一片叶子被水流带过去。
侦察舰潜入星尘云。
织网者关闭所有非必要系统,进入最低能耗状态。舰体在星尘中翻滚,传感器只能看到模糊的光影。
六分钟。
通讯器突然响起——是诺顿的加密频道。
“织网者,情况有变。”诺顿的声音急促,“琦珂带回情报,果实意识来自未来园丁议会的反抗者。他们提议我们不要欺诈,而是……正面挑战验收,用真实数据证明情感与低熵可以并存。”
织网者复眼收缩:“风险?”
“极大。但如果成功,可以一劳永逸解决园丁议会的威胁。”
“你选哪个方案?”
短暂的沉默。
“我不知道。”诺顿承认,“欺诈方案需要七个志愿者冒险连接树,有意识融合风险。挑战方案需要赌验收者会讲道理,但园丁议会统治万年,可能早就不会讲道理了。”
织网者看着倒计时:03:51:09。
“我建议,”她说,“做两手准备。你继续准备欺诈方案——控制树,找志愿者,练习伪装。同时,琦珂那边准备挑战方案的数据和论据。等验收者真的来了……看情况决定用哪个。”
“看什么情况?”
“看验收者是谁。”织网者说,“如果来的是官僚,只会按流程走,就用欺诈骗走他。如果来的是……还有点理想主义的审查官,也许可以尝试挑战。”
诺顿沉吟:“怎么判断?”
“交给我。”织网者说,“我会在拦截点观察。如果他们提前接触园艺派,说明验收者是官僚——喜欢听谗言。如果他们拒绝接触,直接前往主宇宙……也许还有机会。”
通讯结束。
侦察舰被甩出星尘云。
位置完美:旗舰后方四百二十五公里,护盾缝隙正好打开。
织网者发射干扰弹。
0.3秒后,干扰弹穿过缝隙,命中信号阵列。
旗舰的迎宾信号闪烁了一下,中断了1.2秒——足够让验收者在进入时错过他们的信号,但不足以引发警报。
护卫舰没有察觉。
织网者收回侦察舰,重新隐入湍流。
她看着维度褶皱,看着园艺派舰队,看着倒计时。
等待。
诺顿的办公室,现在是“伪装练习室”。
陈夜的伪装基站数据已经载入——不是完整的基站,是雷克留下的简化模拟器。全息投影生成一个虚拟的“园丁议会汇报界面”:冷色调的几何图形,滚动着诺顿看不懂的高维编码。
瓦尔基拉坐在模拟器前,她的园丁模块正在与系统同步。
“第一步:身份验证。”她念出屏幕上的指示,“需要模拟一个‘合规代理人’的灵能签名。我的模块里有父亲当年的签名模板,但太旧了——万年前的版本。议会肯定更新了加密算法。”
诺顿调出陈夜数据包里的“签名演化模型”:“陈夜留下了算法预测。他推测园丁议会每千年更新一次签名算法,现在是第七代。我们可以用第六代签名加上时间偏移参数,模拟出‘刚更新还没来得及备案’的第七代。”
“成功率?”
“73%。”
“第二步:汇报格式。”瓦尔基拉切换界面,“需要报告过去百年内的‘情感回收数据’。陈夜伪造了过去七十年的数据,但缺最近三十年的——因为他进入深度平衡后,伪造基站只能维持基础信号,无法生成新数据。”
诺顿调出可能性之树的能量读数:“用树的自然波动来填充。把果实散播引起的文明情感波动,解释为‘定向回收测试’。”
“但验收者会检测到,这些波动没有实际收割情感,只是……展示了可能性。”
“所以需要解释。”诺顿调出一份文档,“陈夜准备的‘技术白皮书’——声称本宇宙开发了‘无痛收割技术’,通过展示可能性让文明自愿贡献情感能量,而非强制收割。听起来更先进,更符合‘进化’的叙事。”
瓦尔基拉快速浏览:“很巧妙。把我们的弱点包装成优点。但验收者如果要求现场演示……”
“那就演示。”诺顿说,“用树引导一次真实的情感共鸣——让七个志愿者体验情感融合,释放一次真实的情感波动,但……不实际收割任何人。只要波动模式符合‘回收特征’就行。”
两人对视。
这就是米拉说的代价:七个志愿者,30%的意识融合风险。
“你确定要当其中一个?”瓦尔基拉问。
诺顿点头:“这是我提出的方案。我不能让别人冒险,自己躲在后面。”
“那我也是。”瓦尔基拉说,“我的园丁模块可以稳定连接,降低整体风险。”
“还剩五个名额。”
通讯器响起。
是琦珂。
“诺顿,我决定了。”她的声音很平静,“我选择挑战方案。不是放弃欺诈方案,而是……把欺诈作为保底。如果验收者是官僚,我们就骗。但如果他表现出任何可沟通的迹象,我就尝试接触他,给他看未来果实带来的数据。”
诺顿皱眉:“太冒险了。如果你接触他,他可能直接逮捕你——违规接触验收者是重罪。”
“我知道。”琦珂说,“但那个果实意识告诉我,验收者代号‘倾听者’,在审判庭档案中……有七次驳回修剪令的记录。他可能是个温和派。”
“可能?”
“总得有人赌。”琦珂顿了顿,“而且,我已经是树的锚点了。如果我进入深度连接,作为七个志愿者之一,我的意识将部分与树融合。到时候,我可以直接从树的角度与验收者沟通——树是自然现象,不受议会法规管辖。”
诺顿感到一阵不安:“琦珂,你确定吗?意识融合的风险……”
“我看到了那个未来。”琦珂轻声说,“情感荒漠的宇宙。所有颜色褪成灰色,所有声音变成单调的嗡嗡声,所有爱都变成互助协议……我宁愿冒险,也不愿看到我们的宇宙变成那样。”
她挂断了。
诺顿看着瓦尔基拉。
瓦尔基拉低声说:“她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只会感受混沌的艺术家了。”
倒计时:01:12:05。
米拉发来消息:“志愿者集齐了。你,我,瓦尔基拉,琦珂,织网者(远程连接),还有两个塔瑞克长老自愿加入。七人。一小时后开始连接测试。”
织网者发来消息:“褶皱开始活跃。验收者可能提前抵达。园艺派正在加强信号——他们发现了干扰,正在修复。我需要决定是否进行第二次干扰。”
艾琳发来消息:“议会复会倒计时一小时。我已经准备好拖延话术,但最多再拖六小时——也就是验收者可能抵达的时间。之后,议会将强行投票。”
所有线,正在收紧。
诺顿深呼吸。
他调出陈夜推演的最后画面——那个孤独维护伪装的背影。
“你在想什么?”瓦尔基拉问。
“我在想……”诺顿说,“陈夜当年,是不是也像我们现在这样,坐在某个伪装基站里,练习着如何说谎,如何扮演一个他永远不想成为的角色。”
他看向窗外。
星空浩瀚。
而在这片星空的某个维度之外,一把剪刀正在靠近。
一把可能修剪整个宇宙的剪刀。
“开始练习吧。”诺顿说,“练习如何说谎。”
“练习如何……”
“用谎言守护真相。”
瓦尔基拉启动模拟器。
全息投影中,园丁议会的汇报界面亮起。
冰冷的机械音响起:
“请代理人汇报本周期生态维护情况。”
诺顿看着屏幕,看着那些伪造的数据,看着那个需要他扮演的角色。
然后,他开口。
用平静的、专业的声音。
开始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