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上了发条,在电动车的车轮和手机订单的提示音里飞速旋转。转眼一个月过去。
我叫陈默,三十二岁,曾经欠了四十万网贷,死过三次没死成。现在,是猛犸外卖的骑手。
我成了这片区域最能熬的骑手之一。清晨五点的早餐单,午夜的烧烤啤酒单,别人不愿意爬的老旧小区顶楼,只要报酬合适,我都接。我把自己的时间压榨到极致,电动车成了我的移动牢笼,也是我的诺亚方舟。
收入渐渐稳定。刨去最基本的饭钱和房租,每周能攒下八九百块。我把这些钱存在一张不联网的银行卡里,像吝啬的葛朗台数着他的金币。数字增长得很慢,但每一次去Atm机查看余额,看到那串数字比上周多了一点,陈默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就会稍微松弛一丁点。
催债电话依然会响,但我设置了静音。我知道我还不上,但他们也拿不走我的命了——死神替我验证过这一点。这种诡异的认知,成了我最大的底气。
生活像一潭死水,但偶尔,也会被投入一颗小石子。
那天下午,我接到一个送往创意产业园区的咖啡订单。客人订了十几杯,量大,品种杂。我小心分装好,赶过去。园区很大,找到那栋玻璃幕墙的办公楼,却在前台被拦下。
“外卖不能上去,放货架上,打电话让客人自己下来取。”前台小姐面无表情。
我只好打给客人。接电话的是个年轻女声,语气很急:“啊?我会议马上开始,能不能麻烦您送上来?17楼,出电梯右转,‘奇点策划’!”
我看看前台小姐,她正低头玩手机。又看看手里沉甸甸的咖啡,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试试。我堆起笑脸,低声下气:“您好,客人实在走不开,会议急着要,我就送上去,马上下来,绝对不超过五分钟。”
许是我晒得黝黑的脸和满头大汗看起来确实狼狈,前台小姐终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快点啊!”
“谢谢!谢谢!”
我如蒙大赦,快步走进电梯。17楼,“奇点策划”。玻璃门敞开着,开放办公区,装修有设计感,但气氛紧张。一个穿着干练衬衫裙的年轻女人正对着白板快速讲解,下面坐着七八个人,个个眉头紧锁。
我把咖啡轻轻放在门口茶水台,正准备悄悄离开,那女人看到了我,快步过来连声道谢:“太好了,谢谢你送上来,真是救急了!”她一边说,一边匆忙地从钱包里抽出二十块钱塞给我,“辛苦你了!”
我愣了一下。小费?送外卖一个月,头一次。我下意识想推拒,但她已转身回到白板前,语速更快地继续讲解。
我看着那二十块钱,崭新的一张。它和App里冰冷的数字不一样,带着人的温度。我默默把钱收好,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感觉。不是喜悦,更像是一种……被尊重的触动。
下楼,骑上车,准备下一单。手机又响,同一个小区的奶茶。轻车熟路取餐送达。开门的女人接过奶茶,随口问:“师傅,你这跑一趟能挣多少?”
我老实回答:“这一单近距离,大概四块钱。”
女人“哦”了一声,关上了门。
我站在原地,看着紧闭的房门,又抬头看了看这片建成不久的新小区。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这片新小区,年轻人多,点外卖多,但好像没有专门快递驿站?所有快递堆在物业临时划的地方,经常听到住户抱怨找件难、容易丢。
而我,陈默,每天在这片区域穿梭,对每个小区、每栋楼都了如指掌。如果我……
这念头一闪而过,像黑暗中划亮的火柴,很快熄灭。开驿站需要本金、场地、和物业、快递公司打交道……我现在全部家当不到四千块,想这些太遥远。
我摇摇头,把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甩开,骑上车,汇入车流。傍晚的阳光把影子拉得很长。
但那个关于驿站的念头,像颗种子,悄悄落在了心底。我开始有意识留意这片区域的快递量,观察物业态度,甚至在送餐间隙,和几个熟脸快递员搭话,问问他们每天在这片的派件量。
日子依旧忙碌,疲惫刻在骨头里。但除了机械奔跑,我的眼睛开始看向别处,脑子里开始盘算不一样的东西。那二十元小费,我没花,放在钱包最里层。它提醒我,生活除了债务,或许还有别的可能。
夜深人静,我躺在床上,不再只麻木数着今天收入,而是反复咀嚼驿站念头,计算需要多少启动资金,会遇什么困难。四十万的债务依然如山,但山脚下,似乎出现了一条极其细微、若有若无的小路。
我还看不清路通向哪里,但我知道,我不能只低头送外卖了。我叫陈默,我在寻找一个打破沉默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