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站在总监陈凯的办公桌前,指尖冰凉。空调的冷气仿佛钻进了骨头缝里。
那份凝结了他三个通宵心血、反复打磨了十七版的《蔚蓝海岸项目策划书》,正被陈凯用两根手指嫌恶地捏着,像拈着一片沾了污秽的纸巾。随即,它被随手抛进了桌角那台张着口的粉碎机。
“嗞——嘎——”
刺耳的噪音撕扯着空气,纸张瞬间被吞噬、扭曲,化为蜷曲的碎片。林川感觉自己的内脏仿佛也被卷入其中,过去三年所有的加班、妥协和期望,在这一刻被绞杀得尸骨无存。
“林川啊,公司很感谢你的付出。”陈凯肥胖的身躯深陷在宽大的真皮老板椅里,脸上堆着精心调配的惋惜,眼底却是一片漠然。“但这次项目失败,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损失,必须有人来负责。你是项目核心,这个责任……由你来背最合适。”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施舍般的意味:“主动辞职,这是公司能给你的、最后的体面。”
体面?
林川胸腔里一股灼热几乎要冲破喉咙。他想笑,想质问——项目初期的致命决策错误,中期的预算被肆意挪用,不都是你陈凯一手操控的吗?那份被粉碎的方案,明明是他竭尽全力才拟出的补救措施!
可他嘴唇翕动,最终一个字也没吐出。他知道,一切争辩都是徒劳。陈凯是老板的亲外甥,而他林川,不过是从小县城考出来,无依无靠,全靠拼命加班才能在这座城市勉强站稳的打工仔。他是那个量身定做的、最完美的替罪羊。
“收拾东西吧,人事部会跟你谈补偿。”陈凯不耐烦地挥挥手,像驱赶一只萦绕不去的苍蝇。他不再看林川,低头刷起手机,嘴角甚至勾起一丝轻松的笑意。
就在林川双目赤红,拳头紧攥,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时,他眼前猛地一花。
异变陡生。
几缕淡灰色的、如同烟雾般的光丝,毫无征兆地浮现,从陈凯亮着的手机屏幕,以及……从他自己的身上,丝丝缕缕地飘出,晃晃悠悠,最终汇入陈凯毛发稀疏的头顶。
一个极其模糊的灰色数字,在他头顶闪烁了一下:+17分钟。
与此同时,一股深彻骨髓的疲惫和空虚感猛地攫住了林川,仿佛生命的一部分被硬生生抽离。而办公桌后的陈凯,则惬意地挪动了一下肥胖的身体,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哼,面色似乎都红润了些许。
幻觉?低血糖导致的眩晕?
林川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还愣着干什么?”陈凯抬起头,眉头紧锁,语气刻薄如刀,“需要我请保安来‘帮’你清醒一下吗?”
巨大的屈辱感如冰水浇头,瞬间压过了那诡异的视觉残留。林川深吸一口气,强行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压回心底。他深深地看了陈凯一眼,目光如同冰冷的刻刀,要将这张脸永久烙印在记忆里。没有一句争辩,他转身,挺直了因长期伏案而微驼的脊背,走向那片开放的办公区。
周围的同事早已噤若寒蝉,此刻更是将头埋得极低,恨不得缩进显示器里,生怕与他有任何一丝眼神交汇。林川沉默地收拾着个人物品——一个漆面斑驳的旧保温杯,一盆无人照料、叶片已微微发蔫的绿萝。
每拿起一样东西,心就沉一分。妹妹下周的治疗费、房东昨晚发来的催租短信……这份工作曾是他全部的希望,如今,这希望如同那盆绿萝,正在迅速枯萎。
他抱着半满的纸箱,走向电梯口。经过茶水间时,压抑的议论声隐约传来:
“……太惨了,又是他顶锅。”
“嘘!没背景不就是用来背锅的?”
“听说陈总监靠这个项目捞了不少……”
“别说了,他过来了!”
声音戛然而止。
林川面无表情地按下电梯按钮。光可鉴人的梯门映出他苍白疲惫的脸,以及眼底那簇在灰烬中顽强闪烁的、不甘的火苗。
就在这时,异象再临!
茶水间里,那两个正聊着八卦和家长里短的女同事,头顶正飘散出同样的淡灰色光丝,比陈凯那边的更细、更散乱,无声无息地消散在空气中。而她们旁边,一个新来的实习生正抱着一大摞文件,在复印机前手忙脚乱,额上沁出细汗。他头顶空空如也,周身却似乎萦绕着一圈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纯白微光。
浪费与专注,散漫与努力,在此刻形成了诡异的对照。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狭小的密闭空间里,林川看着镜中狼狈的自己,那诡异的“+17分钟”和灰色光丝的画面,在脑中疯狂回放。
“陈凯在浪费我的时间,羞辱我……然后,他似乎从我这里夺走了什么,而我感到了加倍的疲惫?”
“那些灰色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一个荒谬而大胆的念头,如同种子破土,不受控制地钻出:
如果……被夺走的,真的是“时间”呢?
“叮——”
电梯抵达一楼。门外,天色阴沉,冰冷的细雨无声飘洒。林川抱着纸箱,走入雨幕,停下脚步,回望身后这座高耸入云、曾承载他梦想的玻璃大厦。
他眼中的愤怒与绝望并未消失,但更深处,一种冰冷的探究欲正在滋生。
他失去了一切,却似乎也因此,窥见了这个世界隐藏的、残酷而有趣的规则。
陈凯,以及所有那些轻视他、践踏他的人们,他们所挥霍的、所窃取的……
他林川,会不会有一天,能连本带利地——偷回来?
雨水浸湿了他的头发和衬衫,他却浑然不觉。一个全新的、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扎根,并开始野蛮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