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抚司的空气,是凝固的。
仿佛混杂了陈年的血腥、阴谋的腐臭,还有无数亡魂不散的怨念。
顾青城踏入大门的一刻,便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
这里的光线比外面暗沉得多,廊柱是深不见底的黑色,来往的锦衣卫校尉个个面沉如水,眼神锐利,腰间的绣春刀柄在行走间,与甲叶碰撞出冰冷的声响。
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煞气。
“站住!”
一声暴喝,两名守卫交叉长戟,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们的目光在顾青城那身洗得发白的普通衣衫上扫过,充满了审视与不屑。
“北镇抚司重地,闲人免入。再往前一步,斩!”
顾青城面无表情,从怀中取出那封推荐信,递了过去。
“奉命报到。”
其中一名守卫狐疑地接过信,展开一看,脸色微变,随即又恢复了冷漠。
他对着另一人偏了偏头。
“带他去人事房找赵百户。”
那名守卫收起长戟,领着顾青城穿过几重庭院,一路上,无数道或好奇或轻蔑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一个穿着如此寒酸,修为不过炼体境初期的家伙,竟能进入北镇抚司?
所有人眼中都写着同样的意思:走了天大的狗运。
人事房内,一个身材微胖,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百户正靠在太师椅上,悠闲地品着茶。
他便是赵千,赵百户。
领路的守卫将推荐信恭敬地递上,低声道:“百户大人,新来报到的。”
赵千眼皮都懒得抬,接过信随意瞥了一眼。
“哦?指挥佥事许大人的信?”
他这才慢悠悠地坐直了身子,一双小眼睛将顾青城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嘴角的笑意带着几分玩味。
“炼体境一层?许大人还真是……不拘一格降人才啊。”
他将信纸在桌上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声响。
“小子,叫什么名字?”
“顾青城。”
“顾青城……”赵千咂了咂嘴,“北镇抚司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地方。许大人的面子,我们自然要给。”
他话锋一转,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
“但是,这里的规矩,你懂吗?”
他伸出三根粗短的手指,在桌面上捻了捻,意思不言而喻。
顾青城静静地看着他。
他知道,这是新人的第一道坎。
是选择低头哈腰,献上钱财,换一个暂时的安稳。
还是……
用新的方式,让他们明白,自己是谁。
若是昨日之前,他或许会选择前者。
但现在。
“不懂。”
顾青城的声音很平淡,却让赵千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你说什么?”赵千的脸色沉了下来,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冷了几分。
“我说,我不懂什么规矩。”
顾青城重复了一遍,他的眼神平静无波,直视着赵千。
“我只知道,我奉许大人的命令前来报到,入职锦衣卫,为陛下效力。”
“放肆!”
赵千猛地一拍桌子,茶杯震得跳起,茶水溅了一桌。
“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在老子面前拿腔作调!”
“我告诉你,今天这规矩你不懂,你就给我滚回你那耗子洞里去!”
他身上的气势勃发,一股属于锻骨境武者的压力,朝着顾青城碾压而去。
他要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一个下马威。
然而,顾青城站在那股压力之中,身形纹丝不动。
他甚至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让赵千心里莫名一突。
“赵百户,你这是在……阻挠指挥佥事大人的命令吗?”
顾青城的声音依旧不大,却字字清晰。
“我一个新人,确实不懂北镇抚司的规矩。只是不知,阻拦许大人推荐的人入职,还在这公堂之上公然索贿……”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房间里那块“清正廉明”的牌匾,语气变得幽幽。
“按我大虞律法,以及锦衣卫内部的刑律,该当何罪?”
轰!
这几句话,比那锻骨境的气势压迫要恐怖百倍,像一把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赵千的心口。
赵千脸上的怒容瞬间凝固,然后碎裂,被一种发自内心的惊恐所取代。
他死死盯着顾青城,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这小子……疯了?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把这种事直接捅出来?
锦衣卫是什么地方?是皇帝的刀!内部的纪律比任何衙门都森严。
公然索贿,还是拿指挥佥事的人开刀,这罪名一旦被捅到上面去,他这个百户的官职不保是小,被扔进诏狱扒层皮都是轻的!
他本以为这是个软柿子,没想到却是一块淬了毒的铁。
豆大的冷汗,从赵千的额角滑落。
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硬生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误会,都是误会!顾兄弟,我……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考验考验你的心性!”
“锦衣卫办案,时时面临凶险,没有一颗坚定的心可不行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地从抽屉里拿出崭新的名册和官印,动作麻利得像换了个人。
“来来来,顾兄弟,我马上为你办理入职。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北镇抚司的人了!”
顾青城看着他前后判若两人的嘴脸,心中没有半分波澜。
这就是权力。
哪怕只是借来的虎皮,也足以让豺狼畏惧。
很快,所有手续办妥。
赵千亲自捧着一套崭新的行头,递到顾青城面前。
黑色的飞鱼服,衣角用银线绣着狰狞的纹路。
一把制式的绣春刀,刀鞘古朴,刀柄沉重,握在手中,一股冰冷的杀意便顺着掌心蔓延开来。
还有一枚黑铁腰牌,正面是“锦衣卫”三个大字,背面刻着他的名字和职位。
——力士,顾青城。
这是锦衣卫最低的品阶,但从他佩戴上腰牌的这一刻起,他的身份,已然天翻地覆。
他不再是姜家的废物赘婿。
他是大虞皇朝的鹰犬,是行走在人间的阎王。
赵千擦着冷汗,谄媚地笑道:“顾兄弟,你看,这差事……兄弟我也给你安排好了。”
他指着名册上的一个位置。
“天牢那边,正好缺一个外围巡逻的岗,清闲,安稳,没人打扰,最适合顾兄弟你这样的新人熟悉环境了。”
顾青城眼底深处,一道精光一闪而逝。
天牢。
叶孤楼。
《无名剑经》。
系统给出的机缘,正在以一种他未曾预料的方式,主动向他靠拢。
“有劳赵百户了。”
顾青城淡淡地应了一句,将绣春刀挂在腰间。
他拿起腰牌,转身向外走去。
当他走到门口时,脚步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对了,赵百户。”
“我这人,记性不太好。”
“今天的事,我出门就忘了。”
赵千闻言,如蒙大赦,连连点头哈腰:“多谢顾兄弟,多谢顾兄弟!”
顾青城没有再理会他,径直走出了人事房。
当他再次走在北镇抚司的庭院中时,身上已换上了那身代表着死亡与权力的飞鱼服。
之前那些轻蔑的、好奇的目光,此刻尽数化为了敬畏与躲闪。
无人再敢直视他。
顾青城抬头,望向远处那片被高墙和箭塔拱卫的区域。
那里,就是天牢的方向。
一股压抑、阴森的气息,即便隔着很远,依旧清晰可辨。
他握住了腰间绣春刀冰冷的刀柄。
姜池瑶。
你可知道,你亲手将一个废物,推进了这世上最能铸就恶鬼的熔炉里。
你给我的羞辱,我收到了。
现在,轮到我,一一奉还。
我的刀,已经开始渴望饮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