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暂是半夜回来的。
他回来的时候,云苓正靠在一堆麻袋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小翠蹲在她脚边也睡得东倒西歪。
一股烤肉的焦香,霸道地钻进了云苓的鼻子里。
她猛地睁开眼像只闻到鱼腥味的猫,精准地锁定了香味的来源。
风暂手里提着一只烤得焦黄的野兔,兔子不大,但被收拾得很干净,外面刷了一层不知名的酱料,正滋滋地冒着油。
“郡主。”他把野兔递了过去。
云苓的眼睛亮了。
她也顾不上烫,直接撕下一条兔腿,狠狠咬了一口。
肉质紧实,咸香可口。虽然比不上烤全羊,但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已经是顶级美味了。
“手艺不错。”云苓含糊不清地夸了一句,然后把另一条兔腿撕下来,递给旁边被馋醒的小翠。
主仆二人风卷残云,很快就解决了一只兔子。
云苓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总算感觉活过来一点。
她看着风暂,问道:“城里情况怎么样?”
“救援还在继续,已经挖出三百多名幸存者。”风暂的声音很平静,“粥棚那边也稳住了,没人敢再闹事。”
云苓点点头,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她瘫在麻袋上,望着天上那轮残月,懒洋洋地说:“奏疏送出去了,现在就看京城那位大老板,愿不愿意给我这个项目投钱了。”
她现在,就是个等着融资续命的苦逼创业者。
“风暂,你说他会给钱吗?”
风暂沉默片刻,只说了两个字:“会的。”
云苓笑了笑,没再说话。
希望如此吧。
……
一天一夜后,京城皇宫。
一只神骏的海东青穿破云层,落在了御书房外的窗台上。
福安公公眼尖,赶紧小心翼翼地取下信隼腿上的竹管,恭敬地呈给正在批阅奏折的皇帝。
“陛下,瀚城八百里加急。”
皇帝萧武抬起头,眼神里并无太多意外。
他放下朱笔,先是展开了那份写得满满当当的奏疏。
看着奏疏开头那几句干脆利落的汇报,萧武的眉毛挑了一下。
稳人心,救生者,杜绝民变。
这丫头倒是有点意思。
接着往下看,当看到那一串串冰冷的伤亡数字时,他的脸色沉了下来。
三千多人死亡,十万人无家可归。
这已经不是小灾,而是足以动摇国本的大祸了。
最后,看到云苓画的那个“一年之内,还陛下一个崭新瀚城”的大饼,以及那明晃晃的“三百万两白银”时,萧武嘴角勾起一抹不明意味的笑。
胃口倒是不小。
他将奏疏放到一边,又打开了那个细小的竹管,抽出了里面那张写满了凌厉字迹的密信。
这是风暂的亲笔信。
信的内容,比云苓的奏疏要短得多,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敲在萧武的心上。
“有经天纬地之才,临危不乱之能。”
“臣,以性命担保。”
萧武捏着那张薄薄的信纸,久久没有说话。
风暂是他手底下最锋利的刀,也是最可靠的眼睛。他从不夸大,从不妄言。
能让他用性命担保的人……
这个云家五小姐,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有趣得多。
“福安。”
“奴才在。”
“传旨,明日大朝会,所有在京四品以上官员都必须到场。”
翌日,金銮殿。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气氛庄严肃穆。
萧武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地让福安公公宣读了云苓的那份奏疏。
奏疏读完,整个大殿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像是炸开了锅。
“三百万两!陛下,这……这简直是狮子大开口啊!”
户部尚书第一个跳了出来,他一脸苦相,就差当场抹眼泪了。
“陛下明鉴,今年南边水患东边旱灾,朝廷接连拨了数百万两银子赈灾。如今北境又要开战,军费开支如流水。国库……国库实在是没有余粮了啊!”
他说的倒也是实情,大周朝这两年流年不利,国库确实捉襟见肘。
“放屁!”
一声暴喝,打断了户部尚书的哭穷。
丞相云彦黑着脸站了出来,他那花白的胡子气得一抖一抖的。
“钱尚书,你的意思是,我大周十几万子民的性命,还比不上你国库里那点黄白之物?”
“瀚城是我大周西北门户,是抵御外敌的第一道防线!城若没了,国门大开到时候要花的军费,怕不止三百万两吧!”
云彦瞪着钱尚书,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他脸上了:“我女儿在那边拼死拼活地救人,你们这帮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就在这算计得失?要不要老夫把算盘给你拿来,让你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算算一条人命值几两银子!”
“云相息怒,下官不是这个意思……”钱尚书被怼得连连后退。
“你就是这个意思!”云彦不依不饶。
就在这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了起来。
“云相此言差矣。这天灾人祸非人力所能抗拒。依老夫看此次瀚城大祸,怕不是简单的天灾。”
说话的是御史大夫张承。
此人是李文渊倒台后,新提拔上来的言官,向来以刚正不阿自居,实则最擅长捕风捉影攻讦同僚。
云彦冷眼看着他:“张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张承抚了抚自己的山羊胡,慢悠悠地说道:“瀚城自古以来,阴阳有序男女有别。然安乐郡主到任之后大兴土木,鼓励女子外出务工,抛头露面与男子争利。此乃阴阳颠倒,乾坤错乱之举。”
“如今上天降下风灾,以示惩戒,正是对我等的警示。若朝廷不思己过,反而耗费巨资,去助长此等歪风邪气,恐怕会引来更大的天谴啊!”
这番话说得,可谓是诛心至极。
他直接把天灾,定性为了“天谴”。
把矛头直指云苓的改革,以及任命她的皇帝。
大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不少思想守旧的老臣,都露出了赞同的神色。
云彦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张承的鼻子骂道:“一派胡言!你个读死书的老匹夫!百姓受难,你不思如何救助,反而在大殿之上妖言惑众!我看真正该遭天谴的,是你这种不顾百姓死活的冷血之徒!”
“云相!”张承也来了火气,“你这是挟私报复!就因为安乐郡主是你的女儿,你便不顾客观事实,强行为其辩解吗?”
“老夫今天就打死你这个混账!”云彦说着,竟真的撸起袖子,要冲上去干架。
“咳咳!”
龙椅上,萧武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
云彦也冷静下来,愤愤地退了回去,只是那眼神恨不得把张承生吞活剥了。
萧武的目光,缓缓扫过底下众臣的脸。
他看到了户部尚书的为难,看到了云彦的暴怒,也看到了张承等人的幸灾乐祸。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张爱卿的意思是,朕的子民就该活活饿死,冻死在瀚城的废墟里以顺应天意?”
张承心里一咯噔,赶紧跪下:“臣不敢!臣只是就事论事,恳请陛下三思。”
“就事论事?”萧武冷笑一声,“那朕就跟你论论。”
他拿起那份奏疏,淡淡地说道:“奏疏上写着,风灾来临前,安乐郡主已下令让城中工匠妇人收工回家,紧闭门窗。风灾之中,她亲赴废墟,斩杀乱言者稳定民心。风灾之后,她立粥棚,清废墟,救生民。”
“朕只看到,一个十六岁的女子,在所有人都慌乱无措的时候,撑起了十几万人的天。”
“而你,身为我大周的御史大夫,却只看到了所谓的‘天谴’和‘歪风邪气’。”
萧武的声音,陡然转冷。
“张承,你告诉朕若你在瀚城,你能做得比她更好吗?”
张承额头上冷汗直流,趴在地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萧武不再看他,目光转向户部尚书。
“钱爱卿。”
“臣……臣在。”
“国库没钱,是吗?”
“是……陛下,实在是……捉襟见肘。”
“好。”萧武点点头,“朕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内你给朕拿出一个方案来。朕不管你是去抄几个贪官的家,还是把宫里的用度减半,总之这三百万两银子,朕要看到!”
“至于粮草,命云墨即刻从北境大营调拨二十万石,先行运往瀚城!”
“若有延误,朕拿你们是问!”
皇帝的话掷地有声。
这已经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户部尚书瘫在地上,面如死灰。
云彦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张承等一众反对派,则脸色难看,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退朝后,云彦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金銮殿,只觉得今天的太阳,都格外明媚。
他那个咸鱼女儿,总算是给他长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