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号的反应堆输出功率提升到百分之八十五，螺旋桨搅动深海，像一头被激怒的钢铁巨鲸，朝着东南方向全速冲刺。艇身在水压下发出低沉的呻吟，每一块钢板都在承受着超过每平方厘米六十公斤的压力。
指挥舱里，三维海图上的航线像一道血红色的刀痕，笔直切向马里亚纳海沟。距离目标海域：一千二百海里。预计抵达时间：十四小时三十七分。
倒计时：七十一小时十五分。
林峰坐在战术台旁的折叠椅上，左臂吊在胸前，右手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滑动。屏幕上显示着“蛟龙-3”万米级深潜器的技术参数、操作手册，还有马里亚纳海沟“挑战者深渊”区域的地形数据。
“最大潜深一万一千米，耐压壳体钛合金制造，生命支持系统可持续七十二小时。”猴子凑过来，念着参数，“搭载两台机械臂，采样篮，侧扫声纳，还有……就这些？没有武器？”
“科研潜器，本来就不是为打仗设计的。”大刘挠了挠头，“八千米底下，有武器也不好使——水压太大，子弹打出去没几米就废了。”
“所以我们得靠这个。”林峰调出另一份文件，“‘海神’型深海作战服的技术验证资料。总部刚传过来的，还在试验阶段，但理论上能在六千米深度提供四小时的外部活动能力。”
图片上是一套臃肿的、像宇航服似的装备，外壳是哑光黑色，关节处有多重液压结构，背部有小型推进器，头盔是全景式观察窗。
“像他妈的外星人。”猴子嘀咕。
“总比裸潜强。”大刘咧嘴，“但四小时……够干啥？八千米来回就得大半天。”
“所以得精准。”林峰放大海图，指向坐标点，“‘海龙巢穴’——根据现有数据，这是海沟侧壁的一处凹陷区域，深度八千七百米到九千二百米之间。地形复杂，有热液喷口，生物群落特殊。如果‘钥匙’是生物样本或者矿物，大概率在那里。”
“热液喷口？”猴子皱眉，“那地方水温能到三四百度，还有毒化学物质。这作战服扛得住？”
“耐高温层，内部冷却循环。”林峰滑动资料，“但时间不能长，最多二十分钟。超时的话，冷却系统过载，里面的人就熟了。”
指挥舱的门滑开，秦锋走进来，手里拿着刚打印出来的解密文件，脸色比深海还阴沉。
“坏消息。”他把文件拍在战术台上，“那个不明潜艇发送的加密广播破解了。内容是发给‘深海之城’的，只有一句话：‘诱饵已放出，鱼群正赶往网中。准备收割。’”
“收割……”林峰咀嚼着这个词，“他们是故意引我们去的。”
“而且不止我们。”秦锋调出另一段数据，“过去六小时，马里亚纳海域监测到另外两个异常信号。一个来自东南方向，特征匹配……可能是‘守护者’的水下载具。另一个来自西北，信号特征模糊，但能量读数很高，不像常规潜艇。”
三方势力，齐聚地球最深处。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猴子冷笑，“问题是，谁是螳螂，谁是黄雀？”
“到了底下，可能都是蝉。”大刘说。
秦锋看向林峰：“‘蛟龙-3’和作战服两小时后空运到关岛，我们靠港后立刻转运。深潜小组人员：你、猴子、大刘。‘隼’的情况还不稳定，苏晴说他至少需要二十四小时才能恢复基本行动能力，所以他不下去，但在‘蛟龙’母船上提供技术支持。”
“母船？”
“总部调派了‘探索者’号科考船，正在全速赶往预定海域。它搭载了万米级绞车、水下通讯中继站，还有完整的深海实验室。”秦锋在地图上标出位置，“‘深渊’号会在外围警戒，但不会太靠近——军用潜艇出现在科考区域，会引起国际注意。”
“明白了。”林峰点头，“那沈皓……”
“留在‘深渊’号上，苏晴亲自监护。”秦锋说，“协议稳定剂每八小时注射一次，能维持他现状七十二小时。但七十二小时后……”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清楚。
倒计时在继续。
十四小时后，“深渊”号在关岛以北五十海里的预定坐标点上浮。夜色如墨，海面平静得诡异。一艘高速运输艇已经等在那里，艇上装载着两个巨大的集装箱。
转运过程紧张而快速。林峰三人披着防水斗篷，从“深渊”号的升降口爬上运输艇。海风带着咸腥味扑面而来，林峰深吸一口气——这是几天来第一次呼吸到外面的空气，尽管混杂着柴油味。
“抓紧时间！”运输艇的指挥官是个黑瘦的中年少校，语速极快，“‘探索者’号已经在目标海域待命，距离这里三百海里，全速赶过去需要五小时。你们有三十分钟熟悉装备！”
集装箱打开。第一个箱子里，“蛟龙-3”深潜器像一颗巨大的银色水滴，安静地躺在支架上。流线型的外壳反射着甲板灯光，观察窗像一双冷漠的眼睛。
第二个箱子里，是三套“海神”深海作战服，还有配套的检查台、充气装置、备用零件箱。
“操作简报。”少校打开投影板，“‘蛟龙-3’，乘员三人，驾驶员坐中间，左右观察员。下潜速率每分钟五十米，到达八千七百米需要三小时左右。通讯通过光纤缆绳传输，延迟可以忽略，但缆绳有被切断的风险——一旦切断，只能靠水下声学通讯，延迟会很大，而且容易被干扰。”
他调出作战服的图像：“穿戴过程需要二十分钟，互相协助。内部生命支持四小时，包括氧气循环、二氧化碳过滤、温度和压力调节。外部活动时，推进器提供最大五节速度，但耗能很快。机械臂力量相当于成年人的三倍，但精细操作需要练习。”
“武器呢？”猴子问。
少校从箱底拖出三个金属长盒，打开。里面是三把造型奇特的枪械——枪管粗短，枪身厚重，弹匣是圆柱形的。
“Np-7型水下突击枪。”少校拿起一把，“发射特制的超空泡子弹，在水下有效射程三十米，能击穿两厘米厚的钢板。每把枪配四个弹匣，共六十发。另外，每人一把水下格斗刀。”
林峰接过枪，掂了掂，沉甸甸的。枪身有防滑纹，握把贴合手型。他拉动枪栓，检查枪膛——动作熟练得像是摸过千百遍。
“用过？”少校挑眉。
“陆上型号玩过。”林峰把枪放回盒子，“水下这是第一次。”
“抓紧时间适应。”少校看了一眼手表，“运输艇五分钟后出发。你们现在开始穿戴作战服内衬。”
作战服内衬是一套紧身的液体调温服，布满细小的管道，通电后会在体表形成循环恒温层。林峰在猴子的帮助下穿上，冰冷的凝胶贴合皮肤，让他打了个寒颤。
“像穿了层鼻涕。”大刘嘟囔。
“总比冻死强。”猴子帮他拉上后背的拉链，“八千七百米，水温接近冰点。没有这玩意儿，下去几分钟就失温。”
内衬穿好，接着是外骨骼框架——轻质合金的支架贴合四肢和躯干，关节处有微型电机提供助力。然后是主壳体，分前后两片，合拢时发出沉重的“咔哒”锁闭声。
最后是头盔。透明观察窗落下，内部显示器亮起，显示着压力、温度、氧气余量、能源状态。呼吸面罩扣在口鼻处，供气系统启动，清凉的氧气流入肺部。
“系统自检。”少校的声音从头盔耳机传来，“报告状态。”
“林峰，系统正常。氧气百分之百，能源百分之百，压力平衡。”林峰活动了一下手臂，外骨骼的电机发出轻微的嗡鸣。
“猴子，正常。”
“大刘，正常。”
“好，脱下来。”少校说，“等到了‘探索者’号再正式穿戴。现在，上运输艇！”
三人脱下装备，跟着少校冲出集装箱。运输艇的引擎已经启动，甲板震动。他们跳上艇，刚站稳，艇身就猛地加速，劈开海面，朝着东南方向疾驰。
夜色中，关岛的灯火渐渐远去。前方是无尽的黑暗，只有运输艇的航行灯在海面上切割出两道白色的浪痕。
林峰靠在舱壁上，闭上眼睛。头盔虽然摘了，但内衬还穿着，紧身衣的压迫感让他时刻保持清醒。脑子里快速过着任务细节：坐标点、地形特征、热液喷口位置、可能的采样点……
还有“新黎明”的那句话：“诱饵已放出，鱼群正赶往网中。”
沈皓是诱饵吗？还是说，整个任务都是诱饵？对方到底想“收割”什么？
“想什么呢？”猴子坐到他旁边，递过来一管能量胶。
“想底下有什么。”林峰接过，撕开封口，把黏糊糊的胶体挤进嘴里。味道像过期的果冻，但热量确实在胃里化开。
“管他有什么。”大刘在对面，正在检查水下突击枪的弹匣，“有枪有刀，不服就干。八千米又怎样？当年在青藏高原，海拔五千米老子照样扛着机枪冲锋。”
“那能一样吗？”猴子翻白眼，“高原是缺氧，深海是高压缩。压力差了八百倍不止。”
“压力再大，还能把子弹压扁？”大刘把弹匣拍进枪身，“只要子弹能打出去，老子就敢跟龙王掰手腕。”
林峰听着两人斗嘴，嘴角微微上扬。这种时候还能扯淡，说明心态没崩。很好。
运输艇在海上狂飙了四个半小时。天际开始泛白时，前方海平面上出现了一个黑点，逐渐变大——是“探索者”号科考船，一百多米长的白色船身，舰桥上密布天线和雷达。
靠近，靠帮，登船。
“探索者”号的船长是个五十多岁的海洋学家，姓陈，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但动作干练。他没废话，直接带他们去后甲板。
那里，“蛟龙-3”已经被吊装到发射轨道上，银色的外壳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泽。旁边，三套“海神”作战服已经完成最终检查，立在支架上，像三个沉默的黑色武士。
“还有两小时抵达预定下潜点。”陈船长看了一眼手表，“你们现在有九十分钟时间做最终准备和模拟训练。深海环境模拟舱在二层，虽然只能模拟到六千米压力，但够你们适应了。”
“不用模拟。”林峰说，“直接上装备，我们需要时间磨合操作。”
陈船长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有胆量。那就开始吧。”
作战服再次穿戴。这次是完整的——内衬、外骨骼、主壳体、头盔。合拢锁闭，系统自检。林峰感觉身体被紧紧包裹，呼吸声在头盔里放大，像一头困兽在低吼。
他走到“蛟龙-3”旁边，观察窗的高度正好与他的视线平齐。透过厚厚的玻璃，能看到里面狭窄的座舱——三个并排的座椅，面前是密密麻麻的仪表板和操控杆。
“驾驶员坐中间，控制潜器运动和机械臂。”技术员在一旁讲解，“左右观察员负责导航、声纳监控、采样操作。座位很挤，你们得适应。”
舱门打开，是向上掀开的样式。林峰第一个爬进去，坐进中间的驾驶座。座椅根据体型自动调整，把他牢牢固定。面前，三块主屏幕显示着不同的数据——深度、速度、姿态、能源状态。
猴子坐进左边，大刘右边。舱门关闭，锁死。外部噪音瞬间隔绝，只剩下呼吸声和系统低鸣。
“感觉像被关进棺材里。”大刘的声音在内部通讯频道响起，有点闷。
“比棺材宽敞点。”猴子调试着面前的声纳面板，“至少还能动。”
林峰握住操控杆。手感很重，需要用力才能推动。他轻轻向前推，潜器纹丝不动——还锁在发射轨道上。
“外部束缚解除后，操控会灵敏很多。”技术员的声音从外部通讯传来，“记住，深海环境水流复杂，特别是海沟附近，有上升流和下降流。保持稳定是第一位的。”
“明白。”林峰松开手，开始熟悉其他控制系统——灯光、机械臂、采样篮、通讯切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一个小时后，陈船长的声音传来：“抵达预定下潜点！海况良好，风速三级，可以下潜！重复，可以下潜！”
甲板上，工程人员开始最后检查。绞车启动，钢缆绷紧。“蛟龙-3”被缓缓吊起，移向船尾的A型架。
林峰透过观察窗，看到甲板在下方远离，看到“探索者”号的白色船身，看到蔚蓝的海面。阳光刺眼，海鸥在远处盘旋。
然后，潜器开始下降。
入水的瞬间，世界突然安静。气泡从观察窗周围涌起，模糊了视线。几秒钟后，潜器完全没入水中，稳定在离海面十米深度。
“下潜开始。”林峰推动操控杆。
潜器头部向下倾斜，朝着深海滑去。
阳光迅速消失。五十米，一百米，三百米……周围从蔚蓝变成深蓝，再变成墨蓝。五百米时，已经几乎全黑，只有潜器自身的探照灯光柱切割着无尽的黑暗。
深度计的数字稳定跳动：1000……1500……2000……
压力表读数持续上升。壳体发出细微的“嘎吱”声，那是金属在承受巨压时的正常反应，但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温度开始下降。”猴子报告，“外部水温四度。我们还在温跃层之上。”
“收到。”林峰盯着深度计。三小时，八千七百米。这将是人类历史上为数不多的几次超深潜之一，而且可能是最危险的一次——不是为科研，是为生死。
3000米。黑暗已经彻底吞噬一切。探照灯光柱中，偶尔有奇形怪状的生物游过——管水母像透明的幽灵，灯笼鱼瞪着发光的眼睛，一些无法辨认的深海蠕虫在泥沙中蠕动。
“像他妈的外星世界。”大刘低声说。
“本来就是。”猴子调整声纳，“地球百分之七十的深海我们都没探索过。下面有什么，谁也不知道。”
4000米。压力已经到了四百个大气压。壳体“嘎吱”声更频繁了。林峰检查了一遍所有系统读数——全部正常。钛合金壳体理论上能承受一万一千米的压力，但理论是理论。
5000米。水温降到两度。潜器内部虽然恒温，但能感觉到那股渗入骨髓的寒意。林峰看了一眼氧气余量——百分之九十三。还充足。
6000米。声纳屏幕上开始出现复杂的地形特征——这是海沟上缘，坡度开始变陡。林峰降低下潜速度，小心规避着从声纳图上凸起的海山和裂隙。
“注意，七千五百米处有一片强乱流区域。”陈船长的声音从水面传来，通过光纤缆绳，几乎没有延迟，“绕过它，从东侧切入。”
“明白。”林峰调整航向。
7000米。黑暗浓稠得像固体。探照灯光柱只能照出几十米远，再往前就被无尽的黑暗吞噬。压力表读数已经超过七百大气压，每平方厘米承受着七百公斤的重量。
“壳体应力读数正常。”猴子报告，“但我们在接近设计极限。”
“知道。”林峰声音平静。
7500米。绕过乱流区。声纳图上，目标坐标点越来越近。地形变得更加险峻——陡峭的岩壁，深不见底的裂隙，还有……热液喷口特有的烟囱状结构。
“热液区到了。”猴子提高音量，“声纳显示前方两公里处有多个高温喷口，水温读数……最高三百二十度！小心！”
林峰推动操控杆，潜器开始水平航行，沿着海沟侧壁，像一只贴着悬崖飞行的鹰。
8000米。
深度计的数字跳动：8100……8200……8300……
终于，8500米。
“目标区域，正前方八百米。”大刘盯着导航屏，“‘海龙巢穴’——声纳显示那是一个直径约五百米的半圆形凹陷，岩壁上有多处洞穴入口。热液喷口集中在凹陷底部。”
林峰将探照灯光束调至最强。光柱刺破黑暗，照在前方——
那是一片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景象。
巨大的凹陷像大地张开的嘴巴，岩壁是暗红色的，覆盖着厚厚的矿物沉积。底部，十几根粗大的“烟囱”正在喷涌出黑色的热液，像一群咆哮的巨兽。热液与冰冷的海水接触，激发出朦胧的白雾，在探照灯光下诡异地翻腾。
而在那些烟囱之间，岩壁的洞穴入口处，有什么东西在反光。
不是矿物。是……金属？
林峰将光学摄像头对准，放大。
画面里，一个洞穴入口处，镶嵌着半截银灰色的金属结构，边缘整齐，明显是人造物。上面有模糊的符号，看起来像是……某种徽标？
“那是……”猴子倒吸一口凉气。
没等他说完，声纳警报突然炸响！
“不明目标！三个！从凹陷底部升起！速度很快！”大刘吼道。
声纳屏幕上，三个红点正从热液喷口区域急速上浮，朝着“蛟龙-3”直冲而来！
林峰猛拉操控杆，潜器紧急侧移！
探照灯光柱扫过，照出了那三个东西的轮廓——
不是生物。
是机械。
三台外形像扁平蝠鲼的水下无人机，翼展超过五米，机身下方挂着旋转的切割锯和机械爪。它们灵活地穿梭在热液喷口之间，速度快得惊人，眨眼间就扑到潜器面前！
“敌袭！”林峰大吼，同时按下机械臂的控制按钮，“准备战斗！”
深海之中，猎杀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