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第一缕微光刺破地底的沉闷,斜斜地投射在焦黑的巨树骨架上。
那曾吞噬了无数英魂的庞然大物,此刻已彻底停止了震颤,所有诡谲的荧光尽数熄灭,只剩一具扭曲的、形同远古巨兽骸骨的空壳,死寂地矗立在溶洞中央。
“意识网络……已解体。”白影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冷静的确认,“所有被捕获的记忆数据包,目前处于自由漂浮状态,并未被销毁或格式化。”
这个消息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每个人的心里。
“快!”夏暖立刻反应过来,她强忍着搀扶凌寒的冲动,转身从装备箱中取出数个巴掌大的银色便携存储装置。
她将它们以特定的阵列模式安放在黑树周围,启动了高敏度的信息流回收程序。
“我们必须在它们彻底逸散前,尽可能多地捕获这些‘回声’。”
装置发出低微的嗡鸣,一道道无形的能量场以它们为中心扩散开来。
其中一个装置的指示灯忽然急促地闪烁起来,一段夹杂着电流杂音的录音,被捕捉并播放了出来。
那是一个年轻而沉稳的男声,背景里是呼啸的风和隐约的枪炮声。
“……这里是‘夜莺’小队,任务完成,目标已摧毁。请求撤离,坐标……”
声音在这里戛然而止。
整个溶洞死一般的寂静。
“夜莺”小队,三年前在翡翠林执行渗透任务时全员失联的另一支特战分队。
他们的最后一句话,不是求救,不是诀别,而是冷静到令人心碎的“任务完成”。
雷震猛地扭过头去,肩膀剧烈地抽动着,她用手背狠狠抹了一下通红的眼角,却什么都没说。
夏暖也闭上了眼,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她们都曾参与过那次大规模的搜救行动,最终只在官方档案上看到了冰冷的“全体牺牲”四个字。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阴影中传来。
众人警惕回头,只见一个佝偻的身影缓缓走出。
是根嬷。
她不再是那个癫狂的、守护着秘密的林语夫人麾下之人,此刻的她,眼神中满是褪去狂热后的悲怆与愧疚。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本因潮湿而边缘卷曲的笔记,泛黄的封面上,用早已褪色的墨水写着五个字:《凤凰园艺日志》。
她走到众人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声音沙哑哽咽:“对不起……”
她颤抖着翻开那本笔记:“当年,我只是‘凤凰’基地的一名园艺兵。我的任务,是记录每一株为特战队员提供药剂的草药生长周期……可后来,我也开始记录每一个……每一个倒下的名字。”
笔记翻开的那一页,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娟秀的字迹。
那不是冰冷的代号,而是鲜活的姓名、籍贯、血型,甚至还有她们最爱吃的菜——“王岚,陕西安康人,A型血,最爱吃油泼面,不吃香菜。”“李月,湖南长沙人,o型血,无辣不欢,说下次休假要带大家去吃口味虾。”
“三年前那场灾难后,秦昊……他命令我烧掉所有关于牺牲队员的非官方记录,他说这是为了保密。”根嬷的泪水滴落在纸页上,洇开了一小片墨迹,“我没敢违抗,但我……我把这本笔记埋进了黑树的树根下。我以为,让她们和这片她们战斗过的土地融为一体,就是最好的安息。”
她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望着凌寒,充满了悔恨:“可是今天,我听懂了。你们告诉我,她们想要的不是被埋葬,不是沉默,而是她们的名字,能被活着的人,一声一声地念出来。”
凌寒沉默地接过那本沉甸甸的日志,指尖轻轻抚过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她能感觉到,日志的每一页,都浸透着未亡人的思念与亡魂的不甘。
她深吸一口气,环视众人,声音清冽而坚定:“把这里清出来。”
在黑树那巨大的“胎室”废墟外,队员们迅速开辟出一片相对平整的空地。
光合爷也拄着拐杖走来,默默地帮着搬开碎石。
凌寒走到空地中央,将那枚浴血归来的“凤凰之羽”轻轻放在一块凸起的石台上。
金属羽翼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呈现出暗红色,但在晨光下,它内部的能量纹路仿佛仍在微弱地呼吸。
“以它为信标。”凌寒说,“引导那些还没找到回家路的孩子们,聚集过来。”
夏暖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
她迅速回到自己的设备前,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速敲击,设计了一套全新的声波共振程序。
她没有采用单调的音频信号,而是从白影刚刚传回的数据库中,提取出所有已识别身份的牺牲队员生前的语音片段——训练时的口号、任务中的报告、休息时的笑谈……她将这些充满了生命气息的声音碎片,巧妙地编织成一段循环往复、又带着独特节奏的旋律。
下一秒,扩音器中传出的不再是冰冷的杂音,而是一片温柔的、层层叠叠的人声合奏。
“一号就位。”
“收到。”
“哈哈哈,你输了,罚酒!”
“队长,看我的!”
“想家了……”
这些声音在空旷的溶洞中回荡,仿佛跨越了时空。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风,不知从何处起。
那吹拂的不再是阴冷的地下气流,而带着一种温暖的、仿佛来自阳光下的气息。
落在地上的无数枯焦叶片,被这股风卷起,在空中盘旋、飞舞,它们汇聚、离散,在“凤凰之羽”的上空,竟短暂地拼凑出一张张模糊而生动的女性面容。
她们有的在笑,有的神情坚毅,有的似乎在遥望着远方。
仅仅一瞬,那些面容便随风而散,万千枯叶如一场金色的雨,再次飘落而下。
这一次,它们没有杂乱地堆积,而是井然有序地覆盖在大地上,从每一个角落,一直延伸到“凤凰之羽”所在的石台前,宛如铺就了一条通往光明的归乡小径。
“不如……把这些叶子,做成碑。”雷震看着这壮丽而悲怆的一幕,忽然开口提议。
她指着那些落叶,“每一片叶子,都可能承载着一片记忆晶体。我们不能让她们再被泥土掩埋。”
这个提议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
雷震从装备中取出特制的快干型高分子树脂胶。
在熟悉林中一切的光合爷的协助下,她们小心翼翼地采集那些形态最完整、内部蕴含着微弱能量光点的落叶。
她们将叶片封存在透明的树脂中,使其永远保持着归来的姿态。
每一片独一无二的“叶碑”正面,都用激光精细地标注上牺牲者的姓名与编号。
而在背面,凌寒亲自决定,只刻上一句话:
“我没有沉默,我只是换了方式说话。”
第一批共计三百六十五枚“叶碑”,被立刻送往了军方的烈士家属纪念馆。
通过加密频道的视频直播,全国各地的军属们看到了这震撼人心的一幕。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兵母亲,隔着屏幕,颤抖着手抚摸向其中一片火红色的枫叶碑,泪流满面地喃喃自语:“这是枫叶……是我闺女最喜欢的颜色……”
与此同时,白影的工作也进入了尾声。
在完成了对所有自由数据包的备份和清理后,她在“织梦母体”系统的最底层,发现了一段被巧妙伪装成冗余代码的、未被激活的指令。
“终章计划·第二阶段:全球迁移。”
白影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毫不犹豫地将这段指令完整加密,上传至“前沿策略事务所”的最高权限云端,并设置了一套复杂的触发机制——一旦全球“数字宇宙”网络中,有任何区域检测到与“织梦母体”类似的生物电信号模式,警报将自动向“苍龙”与“凤凰”的双频道同时发出。
“这次,”她对着通讯器,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冷静与决然,“我们不再被动追击。”
凌寒抬头,望着溶洞穹顶裂缝中透下的、越来越明亮的阳光,轻声道:“她们用身体为我们挡过子弹,现在,轮到我们替她们守住这片光。”
返程的途中,当车队行至翡翠林外那片平静如镜的水镜湖时,凌寒让车停下。
她独自一人,走上了横跨湖面的长桥。
清晨的湖面倒映着天光,在湖心深处,那由地脉能量构成的展翅凤凰绿光轮廓,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清晰、璀璨。
她从口袋里取出一枚刚刚新制的树脂叶碑,那是属于王岚的。
她没有将其收起,而是俯身,轻轻地将它放入水中。
叶碑并未下沉。
涟漪以它为中心荡开,湖心那巨大的凤凰星轨图仿佛被触动,光芒流转,竟产生一股柔和的推力,将那片承载着英魂的叶子,缓缓推至了湖心光芒最盛的顶点,让它在那里安静地漂浮着,久久不沉。
就在这时,远方的海平线上,一艘巨大的舰船剪影缓缓浮现,那是“凤凰与苍龙”的联合指挥舰。
凌寒的战术耳机中,突然传来萧玦那特有的、带着一丝慵懒却无比清晰的声音:
“深海舱室信号更新——倒计时,二十四小时。”
凌寒缓缓直起身,握紧了手中那枚冰冷的“凤凰之羽”,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越野车。
这一次,我要让“织梦人”亲眼看着,他的坟场,如何变成我们的战场。
晨光熹微,水镜湖畔的薄雾尚未散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