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蛛网般错综复杂的线索中,一个起初被所有人忽略的微小细节,此刻却像一根毒刺,悄然显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异常。
那是一张《春蚕不会死》联合声明发布后二十四小时内的全网舆情波动图。
胜利的喜悦曾让所有人都聚焦于那条象征着萧家声望崩塌的断崖式下跌曲线,却忽略了另一端。
“放大凌晨三点零七分的数据流。”凌寒的声音打破了战情室的寂静,她的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全息图像瞬间聚焦。
一条本应平滑下降的曲线,在那个万籁俱寂的时刻,陡然拉起一道诡异的、违背所有舆情模型的尖峰,又在短短几秒后湮灭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查这个时间段的所有异常访问记录。”
白影的十指在键盘上化作残影,数据流如瀑布般刷过屏幕。
“找到了。三十七个独立Ip,在同一时间集中访问了同一个关键词的地理坐标——‘夜光市集·忘川阁’。”她语速极快地汇报,“这些Ip的共同点可不怎么吉利,全部来自近三个月内,在官方系统里被标记为‘家庭矛盾离家出走’的女性失踪人口家属。”
“家庭矛盾?”凌寒的眸光一冷,“恐怕没这么简单。”
白影紧接着抛出一个更诡异的发现:“不止如此。我尝试回溯这些家属的设备日志,发现了一个无法解释的现象。每当他们的设备搜索‘忘川阁’这三个字时,无论是手机还是电脑,所有传感器——包括陀螺仪、光线感应、麦克风,都会出现零点七秒的同步失灵。就像……被什么东西瞬间‘关掉’了。”
“零点七秒……”凌寒微阖双目,指尖轻轻抚上太阳穴,强大的神识顺着白影构建的数据链路逆向探查。
她没有感受到任何电磁干扰或黑客入侵的痕迹,那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仿佛直接作用于信息本身的‘空洞’。”
“不是技术屏蔽。”她睁开眼,目光锐利如刀,“是感知层面的‘抹除’。有东西在阻止‘忘川阁’这个概念被任何电子设备深入探知。”
话音未落,事务所的门被推开,外出探查的乔伊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她将一个加密U盘插入主控台,调出一组在黑市高价买来的照片和情报。
“队长,你猜对了。”乔伊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夜光市集龙蛇混杂,在最深处,确实有一家名为‘忘川阁’的铺子。没有招牌,只在门口挂一盏永不熄灭的蓝色风灯。老板是个被称为‘渡魂婆’的瞎眼老妇,做的生意很邪门——典当记忆。”
屏幕上,一张偷拍的照片显示出店铺的内景。
陈设简陋,正中央摆着一尊古朴的青铜小鼎,鼎身刻满了密密麻麻、如同活物般的诡异符纹。
“交易方式原始得可怕。”乔伊继续说道,“顾客坐在鼎前,说出自己最想忘记的痛苦。渡魂婆会用一根特制的银针,刺入客人的太阳穴,据说能将那段记忆‘抽’出来,封存在特制的容器里。作为交换,客人可以得到一笔钱,或是一些能让人安眠的药片。”
“我查访了几个与失踪女工有过接触的线人,她们都提到,那些女工在失踪前,都曾去过‘忘川阁’。回来后,整个人都变得神情呆滞,像是丢了魂。问她们发生了什么,她们只会茫然地摇头,说不记得了。几天之内,这些人就彻底人间蒸发。”
凌寒的视线死死锁在那尊青铜鼎上,照片模糊,但那扭曲的符纹却仿佛拥有生命,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忽然,她颈间那枚贴身佩戴的、形如羽毛的微型感应器——“凤凰之羽”,传来一阵微弱的冰凉刺痛。
这是她的神识在发出警报!
自从重伤后获得超凡感知,这还是第一次,警报指向一个非生命、非战斗的死物。
“白影,立刻联系夏暖。”凌寒沉声下令。
几分钟后,夏暖的全息投影出现在战情室,她的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
“我刚刚拿到了其中一名失踪女工家属偷偷保留的血液样本,并通过关系,从一个被家人强行从‘忘川阁’带回、但已精神失常的幸存者身上,获取了微量的脑脊液。”
她调出两份复杂的分子结构图,“结果很糟糕。我在她们体内都检测到了一种军用级情绪诱导剂的变体,但真正可怕的是载体。这种诱导剂,竟然是以无数破碎的、不属于本人的记忆片段作为媒介,强行注入了她们的神经系统。”
“什么意思?”雷震皱眉。
“意思就是,”夏暖的声音冰冷,“她们不是忘记了痛苦,而是被强行植入了成百上千个陌生人的绝望、恐惧和悲伤。这些海量的负面情绪残片,像一场精神瘟疫,瞬间冲垮了她们的自我认知,让她们变成了行尸走肉。这不是在做慈善,这是在收集和提纯‘绝望’这种情绪,如果将这些‘成品’大规模投放,足以在短时间内制造一场群体性的抑郁狂潮,甚至让一座城市的居民集体丧失斗志。”
“心理战的武器雏形。”凌寒一字一顿地吐出结论。
“忘川阁”绝不是什么江湖神棍的铺子,它是一个处心积虑的、收集人类负面情绪作为原材料的地下工厂。
而那个渡魂婆,还有那尊诡异的铜鼎,就是这一切的关键。
“我必须亲自去一趟。”凌寒的决定不容置疑。
“不行,队长!”夏暖立刻反对,“你的神识太强了,就像黑夜里的探照灯。那个渡魂婆能‘看穿灵魂’,你一进去就会被发现!你的感知能力,在那里会成为最致命的破绽!”
“所以,”凌寒抬眸,”
行动前夜,事务所的医疗室内。
凌寒伸出胳膊,神情平静。
夏暖手持一支特制的注射器,里面是幽蓝色的“逆感药剂”试验剂。
“这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夏暖低声说,“它能暂时阻断你大脑皮层的异常生物电活动,让你的神识潜伏到正常人水平之下。但副作用是,你将失去所有超常感知——包括危险预知、谎言识破,甚至连听觉和触觉的敏锐度都会大幅下降。你的反应速度,理论上会下降百分之十八。”
“但规避探测的概率,能提升到百分之九十三。”凌寒替她补完了后半句。
“你确定要这么做?这等于自断一臂。”
“一把太过锋利的刀,藏不住杀气。”凌寒看着自己的手掌,缓缓握紧,“那就让她以为,我只是一块钝铁,一块真正绝望到,想来卖掉自己记忆的废铁。”
她对夏暖点了点头。
冰冷的药剂被缓缓注入静脉。
刹那间,仿佛全世界都被按下了静音键。
风声、仪器运转的微弱嗡鸣、门外队员们压抑的呼吸、甚至自己心脏的跳动……所有构成她感知世界的背景音,在一瞬间全部消失。
世界陷入一片前所未有的死寂。
凌寒闭上眼,在绝对的安静中,猛然起身,身体如一张绷紧的弓。
她凭借纯粹的肌肉记忆和千锤百炼的本能,在狭小的空间内完成了一整套迅捷无声的战术格斗动作。
卸力、擒拿、肘击、锁喉,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致命,却又收敛了所有外放的气息。
夏暖看着心率监测仪上平稳的曲线,喃喃自语:“你就像一把收回了刀鞘的绝世名刀,所有的锋芒都敛于内。反而……最难被察觉。”
凌寒缓缓收势,重新睁开眼。
她的眼神依旧锐利,却少了几分洞察人心的神采,多了几分属于凡人的、可以被伪装的疲惫与脆弱。
“很好。”她点头,“那就让她以为,我真是来卖记忆的。”
次日黄昏,夜光市集。
凌寒换上了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工装,脸上带着长期失业和营养不良造成的蜡黄,微弓着背,像一缕随时会被风吹散的孤魂,踏入了那挂着蓝色风灯的小巷。
“忘川阁”内昏暗压抑,空气中混杂着劣质熏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没有其他客人,只有那尊青铜鼎在角落里燃着幽蓝色的火苗,将墙壁上晃动的影子扭曲成狰狞的鬼魅。
案后,渡魂婆端坐着,她满脸皱纹,穿着一身洗不出颜色的黑布袍。
那是一双没有瞳孔的眼睛,浑浊的灰白像是蒙尘的古玉,却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的深处。
她没有开口问凌寒想典当什么,而是用一种非人的、嘶哑的嗓音缓缓说道:“你的身上……有很重的血腥味。不是身体上的伤,是死过太多人的记忆。很沉,很苦。”
凌寒垂下眼睑,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被说中心事的颤抖,声音沙哑而绝望:“我想卖掉一段记忆——我最重要的战友,在我怀里断气的那个瞬间。”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枚伪造的记忆芯片,放在桌上,这是她预设的陷阱。
“我怕自己反悔,已经提前找人把它提取出来了。”
渡魂婆发出一阵夜枭般的轻笑,干枯的手指拿起那枚芯片:“小姑娘,假货……是骗不过‘忘川’的。”
话音未落,她竟随手将芯片投入了铜鼎的幽蓝火焰中!
“嗡——”
鼎身骤然发出一声沉闷的震动,鼎壁上那些诡异的符纹仿佛活了过来,幽光大盛,无数张模糊而痛苦的人脸在符纹间一闪而过,发出无声的哀嚎。
凌寒依旧低着头,仿佛被这诡异的景象吓住,全身僵硬。
但就在她躬身的瞬间,藏在袖口的一枚指甲盖大小、薄如蝉翼的“凤凰之羽”信号贴片,被她用一个极其隐蔽的动作,无声无息地按在了铜鼎底座的一条裂缝之中。
就在渡魂婆因为鼎的异动而分神,转而伸手去案几下取那根闪着寒光的银针时,凌寒借着整理凌乱袖口的姿势,指尖在手腕内侧的微型注射泵上,轻轻一按。
“逆感药剂”的加强剂量,瞬间激活。
视野在零点一秒内,彻底黑化。
神识,归零。
但她早已在脑中将这间屋子的每一寸距离、每一件摆设、每一处可能的机关位置,推演了上千遍。
她像一条蛰伏已久的盲蛇,在对方尚未察觉她气息变化的瞬间,身体已经做出反应。
手指凭借着之前零点几秒的视觉残留和对材质的记忆,悄无声息地摸向了渡魂婆身后那面墙壁上,一块不起眼的、作为暗门旋钮的砖石纹路。
鼎火明灭,照亮她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
这一趟,她不是来卖命的,是来掀棺的。
随着药剂冰冷的洪流冲入血管,世界在她感官中彻底坍缩为绝对的黑暗与死寂。
眼前,只剩下那扇通往地狱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