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夜的灯市像被泼了满河星子,琉璃灯、荷花灯、走马灯挤得长街发亮。
我立在沈家展台前,锦盒里的凤尾簪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这是母亲留下的最后遗物,原主到死都没摸过,我却在穿来第七日,亲手替她捧住了这份温热。
晚晚妹妹这《百蝶图》才叫灵秀呢!
你瞧这蝶翅的金粉,比御画院的活计还精致!
几个贵女挤在隔了三步远的苏晚晚展台前,银铃似的笑声撞得灯笼摇晃。
我垂眸抚过簪身的缠枝纹,指腹擦过母亲当年亲手刻的字,喉间发紧——她走时我才三岁,原主记忆里只余个模糊的背影,可这支簪子,是她用最后一口气塞进乳母手里的。
司礼官捧着名录册走上前时,我将簪子轻轻推至锦盒中央。
这是我能给母亲的,最郑重的仪式。
变故来得突然。
苏晚晚的混着裙角带风的声响,我余光瞥见她踉跄着撞过来,腕间银铃碎成一片乱响。
我本能后退半步,可那支簪子还是从锦盒边缘滑了出去——玉身撞在青石板上的脆响,像谁拿锥子扎进我心口。
沈大小姐连母亲遗物都护不住?
许是太伤心,手滑了吧。
议论声像针,扎得我耳膜发疼。
我蹲下身,指尖刚碰到断簪,玉碴子就扎进掌心——血珠渗出来,混着碎玉上的光,刺得我眼尾发烫。
但疼的不是手,是脊梁骨里窜上来的火。
这断裂的切口太规整了,根本不是坠地摔的,倒像是被人用利器提前划开的。
表姐你没事吧?苏晚晚的声音甜得发腻,我抬眼正撞进她垂落的眼睫里。
系统在识海震动,【察言观色·见习】自动开启——她左眼睫毛轻轻跳了两下,藏在袖中的无名指蜷缩成小团,分明是刚才用力抓过什么东西的残留反应。
再扫过她袖口,边缘沾着星星点点的白——和昨日春桃在展台后扫出的石灰粉,一个颜色。
春桃,去查西廊巡夜记录。我捏着断簪站起身,声音稳得像是在说天气,小灯笼,盯住苏姑娘的丫鬟云袖,她穿青衫,发间有珊瑚珠。
小灯笼攥着糖葫芦跑开时,糖渣子撒了一路。
这孩子命苦,父母早亡,却生了副过目不忘的记性——我昨日给了他半吊钱买热乎包子,他便肯替我跑腿。
不过半柱香,小灯笼就喘着气挤回来,手里攥着半张油纸:姐姐,那青衫姐姐天没黑就去赵娘子的簪子摊了!
她买了支跟您这碎的一模一样的,还说别让人知道
我指尖一紧,断簪硌得掌心更疼了。
春桃这时也捧着卷画轴挤进来,展开时露出巡夜人画的路线图:小姐您看,戌时初刻有人绕西廊走,避开了主灯区。
守夜的说那是个穿绿衫的,脖子上戴蝶形玉坠。
我抬眼望向苏晚晚。
她正垂着眸替贵女们分桂花糖,颈间那枚蝶坠却在晃——和画里的,分毫不差。
赵娘子,劳烦过来认认。我提高声音,目光扫过满场贵女,这簪子的纹样,可是您的独门刻法?
赵娘子原本缩在人堆里,被我点到名吓得膝盖一弯,几乎要跪:是...是小妇人刻的!
买主是个梳双丫髻的丫头,给了双倍银钱,非说要瞒着主子!
云袖正是梳双丫髻。我转向苏晚晚,巧的是,你今日戴的香囊,也是云袖亲手缝的。
满场寂静得能听见灯芯爆响。
苏晚晚的指尖掐进桌角,指节泛白:表、表姐莫要血口喷人,许是巧合......
巧合?我将断簪和春桃刚从苏晚晚展台后搜出的仿簪并排放在案上,你提前用石灰粉固定住真簪的断裂处,再装成意外撞过来——这样碎玉的动静大,又能把责任推给我。我顿了顿,盯着她发白的脸,你毁我信物,是见不得我有母亲疼过的证据?
就像你自己,连生母是谁都不敢提?
住口!苏晚晚突然尖叫,眼泪地涌出来,却不是委屈的哭腔,倒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你凭什么?
你有父亲疼、有嫡女名、有母亲遗物!
我呢?
我娘是外室,死了连牌位都进不了苏家祠堂!
你有的每一样,都是我求而不得的!
贵女们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我望着她因激动而扭曲的脸,突然想起原主记忆里,苏晚晚第一次进相府时,盯着母亲的画像看了整整半个时辰——那时她才七岁,眼里不是羡慕,是狼盯着肉的狠。
你可以没有。我将断簪收进袖中,玉碴子扎得掌心渗血,但不该毁别人的。
系统红光在眼前闪过,【话术反击·初级】的提示刚浮起,春桃就凑过来,温热的呼吸扫过耳垂:小姐,门房说王氏昨夜带了个包青布的婆子进府,在佛堂烧了三支断头香......
我脊梁骨一凉。
断头香是巫术中的绝户咒,专用来克至亲。
李嬷嬷死得蹊跷,王氏又急着请巫婆,怕是要借之名,把我母亲的遗物断裂说成触怒亡母遭天谴。
沈姑娘,这《百蝶图》的题字......司礼官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我抬眼望向来来往往的人群,有几个仆妇模样的人正踮脚张望,见我看过去,又匆匆低头——是王氏的人,在传消息了。
灯市的热闹还在继续,可我知道,等我回府时,相府里该传开嫡女克母,断簪招灾的流言了。
夜风卷着灯烛味钻进袖管,我摸了摸藏在袖中的断簪,血已经止住了,只余一片温热。
王氏要烧断头香,苏晚晚要毁我念想——她们以为这是杀局的开始,却不知道,我沈清棠,才刚磨好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