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踏上青州的土地，空气似乎都带着一种粘稠的张力。与上次秘密前来不同，这次我们是代表着中央巡视组的权威，车队直接驶入青州市委招待所，市委书记彭家河率领四套班子主要成员在门口迎候，场面隆重而规范。
副组长李卫东面色冷峻，与彭家河等人握手时也只是微微颔首，没有多余寒暄。他直接提出，下午就要召开座谈会，听取开发区企业代表和相关部门汇报，要求“实话实说，捞干的讲”。
我被安排在会务组，负责记录和协调。会议室里，椭圆桌一侧是李卫东带领的巡视组小分队，另一侧是彭家河、市长以及发改、环保、国土、开发区管委会等一把手，马胜国作为管委会副主任，也赫然在列。
会议开始，彭家河照例是一番热情洋溢的欢迎词和对青州发展成就的汇报，言辞间对开发区更是褒奖有加。李卫东安静地听着，手指偶尔在笔记本上敲击一下，看不出情绪。
轮到企业代表发言时，气氛变得微妙起来。被安排在前面发言的几家，都是开发区树立的“典型”，发言稿显然是精心准备过的，满口都是“感谢政府支持”、“营商环境优越”、“发展前景美好”。
李卫东打断了一位企业家的歌功颂德，直接问：“你们享受了哪些具体的政策优惠？在项目落地过程中，遇到的最大困难是什么？有没有觉得不公平的地方？”
那位企业家显然没准备应对这种问题，支吾了半天，最后只能说：“都挺好的，没什么困难。”
李卫东不再追问，目光扫向名单上下一位——那是“迅捷科技”的总经理，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显得很精明的中年男人。
“迅捷科技”的总经理侃侃而谈，从技术优势谈到市场前景，对开发区管委会的“高效服务”更是感激涕零，特别提到了马胜国副主任“亲力亲为”、“解决了大量实际困难”。
马胜国在对面听着，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谦逊笑容。
李卫东听完，忽然问了一句：“我听说，开发区之前有一家叫‘芯辰科技’的企业，技术和你们有相似之处，后来项目停滞了。你对这家企业的情况了解吗？”
会议室瞬间安静了一下。
“迅捷科技”的总经理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李组长，市场竞争嘛，优胜劣汰很正常。‘芯辰’的情况我不太了解，可能他们自身有些问题吧。”
马胜国立刻接口，语气带着惋惜：“‘芯辰’我们也扶持过，可惜啊，他们技术不够成熟，团队也有问题，最终没能做起来。我们也很痛心。”
一唱一和，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我低头记录，心里冷笑。果然是他们准备好的剧本。
就在这时，李卫东的目光越过发言席，看向了坐在后排角落的几个小企业主代表。那是办公厅在安排名单时，我“无意中”建议加入的，代表了一些本土的、规模不大的企业。
“后面那几位同志，你们也说说看，在开发区做生意，感受怎么样？有什么困难没有？”李卫东点名了。
其中一位胆子稍大的企业主，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领导，大环境是好的，就是……有时候感觉资源还是向大企业倾斜得多一点，我们这些小企业想拿块地、办点事，没那么容易……”他话没说完，旁边开发区管委会主任张亮就咳嗽了一声，打断道：“王总，政策对大家都是公平的，可能你申请的项目不符合规划要求嘛。”
那小企业主立刻噤声，不敢再多言。
李卫东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没说什么，只是在本子上记了几笔。
座谈会结束后，李卫东提出要立刻去开发区实地看看，点名要去“芯辰科技”的原选址和“迅捷科技”的厂区看看，要求“不看安排好的点，随机看”。
彭家河和马胜国的脸色都微微变了一下，但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车队驶向开发区。我看着窗外熟悉又陌生的景象，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李卫东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直插问题核心的风格，就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正在试图划开那层厚厚的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