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子营并非城镇，更像是一座功能单一的军事前哨。木质栅栏圈起一片不算宽阔的平地，中央立着一座三层高的简陋了望塔，塔顶悬挂着一面褪色的龙旗。几排低矮的土坯营房沿着栅栏内侧修建，角落里是马厩和水井。一队约莫二三十人的官兵驻扎于此，铠甲陈旧，却带着行伍特有的肃杀之气，与商队护卫的散漫截然不同。
林羽随着残破的队伍走近营地大门，立刻引起了哨兵警惕的注视。他们这一行人，衣衫褴褛，血迹斑斑，伤员哀嚎，看起来比难民好不了多少。
“站住！干什么的？”一名队正模样的军官按着腰刀上前，目光锐利地扫视众人，尤其在气息萎靡却眼神沉静的林羽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马老四连忙上前，拱手行礼，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军爷，我们是往青岩城去的商队，昨夜在前面的野猪岭遭遇了‘过山风’的袭击，拼死才逃出来，折了好几个兄弟。求军爷行个方便，让我们进去歇歇脚，处理下伤口，买些伤药吃食。”
他一边说，一边悄悄塞过去一小块碎银子。
那队正掂量了一下银子，脸色稍霁，又看了看队伍里的伤员，皱了皱眉：“‘过山风’？那帮杂碎最近是越来越猖獗了！进去吧，规矩都懂？不得喧哗，不得滋事，营房右侧那片空地可以扎营，井水自取，但要守秩序。伤药吃食可以去营里的军需官那里买，价格……比外面贵点，但保证是真货。”
“懂！都懂！多谢军爷！多谢军爷！”马老四连连道谢，这才引着队伍，小心翼翼地进入了哨子营。
营内果然肃静，除了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和偶尔的马嘶，几乎没有其他杂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皮革、铁锈和尘土混合的味道。幸存下来的众人按照指引，在营房右侧的空地停下，也顾不上讲究，纷纷瘫坐在地，大口喘息，脸上终于露出了脱离险境后的松弛与后怕。
马老四立刻安排伤势较轻的人去井边打水、生火，又亲自带着账房老周去找军需官购买伤药和食物。林羽靠坐在一个卸下的货箱旁，闭目养神。进入这相对安全的环境，精神一松懈，那强烈的虚弱感和头脑的刺痛便再次汹涌而来，让他几乎无法保持清醒。
他能感觉到，星核碎片依旧处于那种深度的“保护性休眠”状态，心湖中的暗金光点如同顽石，对外界和他微弱的意念呼唤毫无反应。能量的恢复几乎停滞，仅能依靠身体本能缓慢汲取着空气中稀薄到可以忽略的能量粒子。
这次透支，比他预想的还要严重。
不知过了多久，赵虎端着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草药味的糊状物和一块硬邦邦的干粮走了过来：“林小哥，头儿让买的伤药，说是对恢复元气有帮助，你快喝了。还有干粮，将就吃点。”
林羽道了声谢，接过药碗。那药糊气味刺鼻，入口更是苦涩难当，但他知道这是好东西，强忍着不适，几口灌了下去。热流顺着喉咙滑入胃中，缓缓散开，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虽然无法补充能量，但对缓解身体的疲惫和创伤似乎有些效果。
他慢慢啃着干粮，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营地。他看到马老四正在给重伤的护卫换药，动作熟练而专注；看到其他幸存者围坐在火堆旁，沉默地吃着东西，眼神空洞；也看到不远处巡逻的士兵投来的、带着审视与淡淡怜悯的目光。
这里暂时安全，但并非久留之地。
休息了约莫一个时辰，马老四将众人召集起来，脸色凝重：“兄弟们，哨子营不能久待。官兵有官兵的规矩，我们这些外人停留超过一天，就要收取高额的滞留费，而且也不安全。”他顿了顿，继续道，“我打听过了，从这里到青岩城，快马加鞭不过三四日路程，但我们带着伤员，走官道，至少还得五六天。前面最大的难关，就是‘黑风隘’。”
听到“黑风隘”三个字，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连官兵都提醒要小心的地方，其凶险可想而知。
“我们必须尽快通过黑风隘。”马老四斩钉截铁，“我已经跟军需官那里买了一些防备蛇虫和驱赶野兽的药粉，也补充了箭矢。今晚大家好好休息，处理伤口，明天一早，我们必须出发！”
没有人反对。经历了昨夜的血战，每个人都明白，停留在原地只会更加危险。
安排完守夜顺序后，马老四走到林羽身边，蹲下身，低声道：“林小哥，你的情况……还好吗？”他看得出来，林羽的虚弱并非伪装，那种精气神被抽空的状态，远比外伤更令人担忧。
林羽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需要时间恢复。”
马老四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皮囊，塞到林羽手里：“这是我从军需官那里额外弄到的一点‘参茸丸’，补气血的效果比那伤药糊强些，你拿着，路上应急。”
林羽一怔，看着手中那散发着淡淡药香的皮囊，心中涌起一丝暖流。这参茸丸价格定然不菲，马老四自己队伍损失惨重，却还想着他。
“马大叔，这……”
“拿着！”马老四不容置疑地打断他，“你救了我们所有人的命，这点东西算什么？好好恢复，后面……说不定还要倚仗你。”他拍了拍林羽的肩膀，眼神意味深长。
林羽不再推辞，将皮囊小心收好。他知道，马老四这话并非完全客气。经过昨夜一战，他在队伍中的地位已经悄然改变，从需要照顾的累赘，变成了值得倚重的、神秘的力量。
夜幕再次降临。哨子营内灯火管制，只有零星的火把在关键位置燃烧，投下摇曳的光影。营房方向传来官兵低沉的号令和换岗的脚步声，更显此地纪律森严。
林羽躺在简陋的铺盖上，却毫无睡意。身体的疲惫到了极致，精神却因白天的短暂休整和那碗药糊的作用，恢复了一丝清明。他不再尝试去沟通沉寂的星核，而是将意念完全沉入自身，仔细感受着肉体的每一丝变化。
肌肉的酸痛，经脉的空虚，甚至血液流动的细微声响……在这种极致的内视下，他仿佛能“听”到身体深处传来的、微弱却顽强的修复之声。那参茸丸的药力如同涓涓细流，缓慢滋养着干涸的经脉，虽然无法直接转化为那种奇异的能量，却在夯实着他这具承载能量的“容器”。
或许……能量的恢复，并非只能依靠冥想和星核？肉身的强大，本身也是一种根基？
这个念头如同火花，在他脑海中闪现。他想起了爷爷说过的话，“外在的瑰丽奇伟固然引人，但内在的坚守，才是立身的根本。”这“内在的坚守”，是否也包括这具历经磨难、却依旧努力求存的肉身？
他不再焦躁，不再急于求成。而是放松心神，引导着那微弱的药力，配合着呼吸，如同春雨润物般，默默滋养着疲惫不堪的身体。
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队伍便再次集结。经过一夜休整，加上伤药的作用，众人的气色都好了一些，但眉宇间的凝重和悲伤并未散去。死去的同伴被草草安葬在了哨子营外一处向阳的山坡上，立了简单的木牌。
马老四带着众人，对着坟墓的方向深深鞠了三躬。
“兄弟们，走好！你们的家小，我马老四只要有一口气在，必会照料！”马老四的声音带着哽咽，随即猛地转身，眼神重新变得坚毅，“出发！”
队伍再次踏上征途，离开了暂时提供庇护的哨子营，向着那传闻中更加险峻的黑风隘行去。
林羽跟在队伍中，脚步依旧有些虚浮，但眼神却比昨日明亮了许多。他体内的能量依旧枯竭，星核依旧沉寂，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经过这番磨难和药力的滋养，隐隐变得更加坚韧了一丝。
他抬头望向远方那如同巨兽张口般、云雾缭绕的山隘入口。
前路未知，凶险莫测。
但他心中，那点源自自身、不假外求的微光，正在这血与火的洗礼中，悄然变得凝实。
他的旅程，还在继续。而属于他的力量，也终将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