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与平南王府联姻的盛大喜宴终于到了尾声。金杯玉盏倾倒，佳肴珍馐狼藉，前庭的喧嚣虽未完全止歇，但那鼎沸的人声和丝竹管弦的余韵，已被厚重的朱门隔绝在外，只余下庭院深处婚房里跃动如心跳的烛光，晕染出一室的暖融与隐秘的期待。
婚房——这座精心布置的疏影阁偏院，此刻是只属于宋麟与莫锦瑟的天地。龙凤花烛燃得正旺，烛泪沿着精致的灯台无声滑落，凝成时间的琥珀。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甜而不腻的合欢花香，混合着新嫁娘身上清冽如梅蕊的馨香，丝丝缕缕钻入宋麟的鼻端，让他本就滚烫的血液更加喧嚣地奔腾起来。
宋麟站在内室的雕花月洞门前，背对着外间摇曳的烛影。他修长挺拔的身影在烛光下拉得很长，那身绛红色的世子蟒袍依旧笔挺尊贵，却掩不住微微急促的呼吸和微微绷紧的肩线。方才在外厅应付那些王公勋贵、世交故旧疯狂的灌酒时，他面上是游刃有余的千杯不醉，谈笑间杯起杯落，放倒了一地觥筹人影，就连素来豪迈的父亲宋辰和堂弟宋珏，也都被他不动声色地挡了不少酒，此刻早已脚步虚浮地被亲随扶着歇息去了。那些想看他出丑、想拖延他入洞房时辰的念头，在他绝对的实力面前，成了一个又一个自取其辱的笑话。
人娶回来了，他心心念念、魂牵梦绕多年的姑娘，此刻就坐在那张铺满百子千孙锦被的婚床上，等着他。谁也别想再耽搁他一分一秒！他深吸一口气，那浓郁的合欢花香与她身上独有的清冽气息混合着酒气，在他胸腔里炸开一片燎原的火。他转过身。
房内的嬷嬷们极有眼色，早已悄然退下，并细心地合拢了内室与外间隔断的雕花木门。婚床前，一张小小的紫檀圆几上，摆放着鎏金的合卺酒壶和一对温润的白玉杯，酒液澄澈，映着烛光。
而床边，他的新娘——莫锦瑟，正静静地坐着。
繁复华美的凤冠霞帔已然除下，只余一身大红的广袖合欢云锦长袍，衬得她肌肤胜雪，欺霜赛玉。墨色的乌发如最上等的绸缎，被精心地绾成了温婉的发髻，斜插一支赤金点翠衔珠步摇，几缕调皮的发丝垂落颈边，随着她低头的动作微微晃动，划出撩人心弦的弧度。她垂着眼帘，浓密的羽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不安的阴影，那双曾失明、如今却比星辰还要璀璨夺目的眼眸隐在长睫之后，双手规规矩矩地叠放在腿上，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袖上垂落的丝绦。烛火在她如玉般光洁的侧脸上跳跃，晕染开一片惊心动魄的绯色，从耳根一直蔓延到雪白细腻的脖颈深处。那份沉静中透出的极致羞怯，如同一把无形的钩子，瞬间勒紧了宋麟的呼吸。
他一步步走近，目光炽热，像猛兽锁定了唯一的猎物，脚步却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这份易碎的、等待已久的静谧。
“锦瑟…”他终于停在她面前，低沉沙哑的嗓音在安静得只剩下烛花噼啪作响的空间里响起，带着酒后的微醺，更带着一种压抑了太久终于得以宣泄的滚烫渴望。这声音擦过莫锦瑟的耳膜，让她纤细的肩几不可查地轻颤了一下。
她仍未抬头，只从鼻腔里轻轻挤出一个几乎听不见的回应：“嗯…”
宋麟的目光落在圆几的合卺酒上，那是他们结为夫妻的最后一道仪式。他俯身，宽阔的胸膛几乎将她笼罩，修长的手指稳稳地执起酒壶，分别将两只白玉杯斟满。金黄的酒液在杯中微微荡漾，倒映着两张靠近的、同样年轻的容颜。
他先递了一杯给她，温热的指尖在交接时不可避免地擦过她微凉的指节。那一瞬间的触碰，如同微弱的电流，两人心底皆是猛地一悸。莫锦瑟接过酒杯的指尖有些发颤，酒液在白玉杯中漾开微澜。
宋麟深深凝望着她，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情潮与毫不掩饰的占有欲。他端起自己那杯，低沉浑厚的声音郑重而清晰，像是许下天地间最重的誓言：“合卺同牢，永结为好。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莫锦瑟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仿佛这句话拨动了心底最深处那根隐秘的弦。她终于抬起眼睑，那双曾历经黑暗、如今盛满了烛光与他的倒影的明眸，勇敢地迎上他近乎要燃尽一切的目光。眼波流转间，有羞赧，有悸动，更有一份历经磨难后的澄澈坚定。她看着他，声音虽轻，却带着破釜沉舟般的决然，清晰地将誓言续上：“…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四目相对，万千情愫无需再言。手臂缠绕，彼此的气息交融，杯中酒液滑入咽喉。甘冽的清酒，却如最烈的火焰，一路燃烧至四肢百骸。
然而，酒杯尚未来得及放回几面，宋麟的动作便已超越了理智的桎梏。他手臂猛地一圈，将那柔软纤细得不可思议的腰肢整个揽入怀中。力量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莫锦瑟猝不及防，手中的白玉杯脱手滚落在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残余的酒液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印记。
但这微小的声响无人理会。宋麟另一只手已捧起她的脸，那带着薄茧、因常年握兵器而略显粗粝的指腹，近乎贪婪地摩挲着她细腻光滑的脸颊、小巧精致的下颌。他的目光贪婪地吞噬着她因惊喘而微张的樱唇，那水润饱满的唇瓣沾染了清酒的光泽，比世间任何珍宝都要诱人。
宋麟低沉喑哑的嗓音，如同最炽热的熔岩，流淌在婚房这方静谧而滚烫的天地里。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撞击着莫锦瑟的灵魂深处。
“锦瑟…”
随着这声深情呼唤而来的，是他眼中毫不掩饰、几乎要将她焚化的情潮。那双向来多情流转的桃花眼，此刻敛尽了风流，只剩下近乎虔诚的专注与刻骨的占有欲，仿佛她是这世间唯一的光亮，唯一的价值。他捧着她脸颊的手微微用力，指腹带着薄茧的温度，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让她无法移开视线，只能溺毙在他眸中那两簇幽暗又明亮的火焰里。
“我第一次见到你…”宋麟的声音更低哑了，带着一种遥远回忆的微醺，“是你六岁的时候。在太后娘娘的千秋盛宴上，大明宫里。”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在了那个遥远的下午。
“你抱着一把几乎高过你头顶的凤首古琴，一步一步，走得那样稳当。那么多人喧闹的殿堂里，你却像是误入凡尘的明月，独自散发着清辉。我还记得，你那身小小的月色宫装，裙摆上缀着星子般的碎晶，走起来…光华流转。”他的拇指轻轻蹭过她的眼下，描摹着那精致的轮廓。
“那时的我，是一个被扣在长安为质的、狼狈不堪的少年世子。每一天，都在经历嘲笑、白眼、拳脚…永无休止的欺凌和侮辱，暗无天日。”宋麟的眼神里掠过一丝冰冷的阴影，那是被时光掩埋却从未愈合的屈辱，“我蜷缩在宫道最偏僻的角落，像一条无家可归的野狗，看着你…那小小的身影，抱着那么大的琴，走向那辉煌的宫殿。我甚至在想，她会不会被门槛绊倒？”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声音里带上了一种奇异的、近乎哽咽的温柔：“你没有。你走得那样稳，仿佛抱着的是你自己的世界。你甚至…看到了角落里的我。”
莫锦瑟的心猛地一缩，那段模糊的幼时记忆，因为他的描述骤然清晰了起来。确实，大明宫殿堂的光很耀眼，人很多，声音很嘈杂…但那个阴霾角落里蜷缩的、眼神倔强又绝望的陌生少年，也曾短暂地闯进过她的视野。原来是他！
“后来，又是你。”宋麟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感激，“在我被那些人围堵在小校场后面最肮脏的角落里羞辱践踏时，是你…让你的暗卫出手，驱散了那些人。虽然你不知道那是我，但你看到了不公，你小小的身影站在远远的回廊下，只指了一下，就像拨开了笼罩在我头顶的阴云。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你也是我宋麟未过门的妻子！是那个被家里长辈指腹为婚的姑娘！”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多年、终于可以宣之于口的狂热：“从那一刻起，莫锦瑟，我就在心底对着诸天神佛发下血誓！我要长大，我要强大，强大到足以匹配你！我要娶你！我要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成为你莫锦瑟此生唯一的依靠和倚仗！让任何人都不能，再也不敢轻视你，羞辱你！”
“所以，我日夜习武，寒暑不辍；所以我忍辱负重，在吃人的长安城里摸爬滚打；所以我努力抓住每一个机会，我要向所有人证明，我宋麟，配得上你莫锦瑟！我是你名正言顺的夫君！”他的话语如同灼热的鼓点，一声声敲打在莫锦瑟的心尖上。
“上林苑里，我看着你为了你妹妹时雨，为了那份骨肉亲情，不惜一己之力挑战皇权的威严。你站在场中，面对重重宫禁森严，眼神却亮得惊人，那一刻我就知道，我选的妻，是我此生最大的荣光！”
“曲江宴上，回纥公主咄咄逼人，那般羞辱我大晟。是你，用你那瘦弱却蕴含无穷力量的身体，用你骨子里的骄傲和从未丢掉的傲骨，拿起弓箭，莫锦瑟，早就深深烙印在我骨头里了！那不是为了虚名，那是为了尊严！为了莫家！也为了…我！当我看到你策马向我奔来，将那代表着胜利的彩头抛向我时，我就想，若能拥你入怀，便是即刻身死，亦是无憾！”回忆让宋麟的双眸更加璀璨，那光芒炽热得足以融化坚冰。
“刑部大牢…”提到这里，宋麟的声音陡然变得阴鸷寒冷，手臂也骤然收紧，将莫锦瑟箍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身体里去保护起来，又像是在抵抗那席卷而来的、关于她受苦的记忆所带来的刻骨冰寒。他的眼中迸发出骇人的戾气，“刑部大堂！明怀霄那个畜生！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那些鞭子…那些刑具…那些下作的手段！”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而危险，胸膛剧烈起伏，“我知道你痛！可我更知道，我的锦瑟，铮铮傲骨，从未示弱！你用那双看透世情的眼睛冷冷地盯着他们，哪怕背后血肉模糊，手指扭曲变形，你的背脊挺得比我大晟的脊梁还直！”
宋麟猛地低下头，额头紧紧抵着莫锦瑟的额，鼻尖相触，气息交缠，他嘶哑的声音从紧贴的唇齿间溢出，带着血腥味的决心：“够了！莫锦瑟，再也不会这样了！我发誓！有我宋麟在一天！上天入地，碧落黄泉，只要我一息尚存！谁都别想伤害你一根头发丝！一根都不行！”
“哪怕——”他的语气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又浸了火的烙印，“那个人是我的母亲！也不行！任何人都不行！莫锦瑟，你给我记住了！牢牢记住！”
他稍微拉开一点距离，但那炽烈的目光更深沉地锁住她，一字一句，宣告主权，也宣告永恒：“你——莫锦瑟——是我宋麟明媒正娶、三书六礼、八抬大轿抬回家的妻子！是我此生唯一的挚爱！是我穷尽一生都要护在羽翼之下、捧在心尖之上的人！全天下的人都要知道！我宋麟的妻，只能是你！也永远只会是你！”
这番积压了十数年、混杂着少年时的倾慕、成长中的执念、以及如今全然拥有的狂喜与至深至切守护决心的告白，如同最猛烈也最缠绵的飓风，将莫锦瑟内心深处最后一丝紧张、一丝不安、一丝因温淑华而产生的芥蒂，彻底席卷而去。
她的心房被剧烈地撞击着，那些被刻意忽略、被复杂时局压抑的情感，如同封印解除的泉眼，汹涌而出。原来，那份悸动，那份牵挂，那份在她失明痛苦、身陷囹圄时每每想及的依靠和温暖，早就悄然生根发芽。
也许正是幼时那模糊记忆里的一瞥，种下了因缘。也许是在上林苑中，当他顶着巨大压力，在太后和诸王公面前替她和时雨周旋时流露的关切。也许是在曲江宴后，他匆匆寻来，看到她满手血泡、累得昏昏欲睡却仍倔强地握着刀柄时，眼中毫不掩饰的心疼和怒意。也许是在刑部受刑后，他将她抱出那片污秽之地，将脸埋在她颈窝无声颤抖时传递出的、比任何言语都要沉重的悲恸与守护之誓。又或许，是在将军府门前，他看到如山聘礼时，望过来那道灼灼的、恨不得昭告天下的目光…
太多的“也许”，交织成了“必然”。
她不知道自己具体何时爱上了他，但在此刻，在他滚烫的怀抱里，听着他剖心蚀骨的誓言，所有零散的瞬间串联起来，构成了一条无比清晰、名为“情深”的道路。她的爱，不再是朦胧的好感，不再是权衡的利益，不再是婚约的义务，而是回应他这灼热生命的、同样无法忽视也无法割舍的倾心相许！
所以，当宋麟的视线再次锁定她的唇瓣，那目光里除了深情，更添了燃烧到极致的渴望和终于可以肆无忌惮拥有的绝对霸道时，莫锦瑟不再迟疑，不再闪躲。她那双清澈如秋水、此刻却盛满了同样炽热情潮的眸子，勇敢地迎了上去，长睫颤动着，如同无声的邀请和绝对的信任。
得到这无声却无比确定的回应，宋麟脑中那根名为“克制”的弦，彻底崩断！
他低吼一声，不再是试探，不再是浅尝辄止，带着积压了太久的渴望与失而复得的狂喜，精准而强势地攫取了她柔软的唇瓣！这个吻，如同燎原之火，带着不容分说的决绝和灭顶的深情，长驱直入，攻城略地，不留一丝余地。舌尖带着醇香的酒气和独属于他的男性气息，霸道地纠缠、探索着她口腔中每一寸甜蜜。他的手臂铁箍般收紧，几乎要将她揉碎在自己的骨血里，两人的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仿佛生来就该如此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