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目的不明、言行乖张的纨绔子弟,一个破产失控、走投无路的前合作伙伴(或者说,前敌人?)。
苏景明几乎是在瞬间,就凭借其强大的信息整合与逻辑推理能力,明白了此刻吊脚楼前正在上演的,是怎样一出混乱而充满了戏剧张力的戏码。
他的嘴角,在无人得见的阴影深处,缓缓地、缓缓地勾起了一抹冰冷而充满玩味的弧度。
那弧度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洞悉一切的嘲讽与审视。看来,他离开的这小半天,他这个临时的“家”,还真是“高朋满座”,“热闹”非凡啊。
他没有立刻走出去解围,去扮演那个平息纷争的男主人。
相反,他调整了一下肩上那个装着木盒的、此刻感觉愈发沉重的背包带子,将身体更深地、更稳固地嵌入身后樟树那巨大而可靠的阴影之中。
如同一尊沉默的、自亘古以来便矗立在此地、冷静地俯瞰着脚下棋局演变的石像。
他倒要怀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好奇心,看看莎玛会如何运用她的智慧与韧性,去应对眼前这混乱而棘手的局面。
看看那个自称韩子墨的年轻人,那副玩世不恭的表象之下,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真实算盘与底牌。
而露易丝,这头被逼到了绝境、濒临疯狂的困兽,在彻底撕下所有伪装之后,又会亮出怎样锋利而绝望的獠牙,吐出哪些可能有用、也可能只是垂死哀鸣的信息。
他,苏景明,习惯于并且享受着对全局的绝对掌控。
而此刻,作为一个隐藏在幕后的、不为人知的观察者,或许能让他跳出局中人的身份,从一个更超然、更清晰的视角,去审视这些突然闯入他领域的不稳定“变量”,去洞悉他们的真实面目、潜在威胁与核心意图。
这场由命运即兴安排的、突如其来的“压力测试”,对于莎玛的成长,对于这栋吊脚楼暂时宁静的表象之下所隐藏的韧性,或许,并非全然是一件坏事。
暮色如同潮水,愈发浓重地席卷而来,将山林万物都浸染在一片深蓝与墨黑的静谧之中。
唯有那道七小河瀑布,依旧如同不知疲倦的巨人,在远处永恒地、固执地咆哮着,发出低沉而雄浑的轰鸣。
吊脚楼前,一场由几位不速之客们即兴发挥、充满了意外与冲突的戏剧,正悄然拉开帷幕,逐渐走向它未知的高潮。
而真正的导演与注定将成为主角的男人,则如同隐匿于风暴眼中的神只,隐于最深的暗处,以其冰冷而锐利的目光。
冷静地审视着舞台上每一个角色的表演,耐心地、精准地计算着,等待着最适合他登场、并一举奠定胜局的那个绝对时机。
吊脚楼前,那方被暮色笼罩的空地,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半透明的、带着粘滞感的琥珀,将每个人的表情、细微的动作、甚至眼神中流转的情绪,都清晰地、却又残酷地定格在了一种微妙的、一触即发的张力之中。
韩子墨那带着赤裸裸索求意味、仿佛天经地义的问题,如同投入一潭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流汹涌的死水中的石子,虽然激起了层层扩散的涟漪,却暂时未能彻底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持局面。
莎玛正准备踏下楼梯的脚步,因韩子墨这突如其来的、近乎无赖的追问而硬生生顿住了。
她纤细的腰身微微扭转,重新完全地面对楼下,那双如同最纯净的冰川湖泊般的湛蓝色眼眸里。
此刻清晰地映照出韩子墨那张写满了“理所当然”与“志在必得”表情的脸,那眼神深处,除了厌烦,更掠过一丝对其难缠程度的无力感。
她润泽的唇瓣微微翕动,似乎正在脑海中飞速组织着既能维持体面、又能有效拒绝的言辞,然而,尚未等她将那斟酌好的语句转化为声音。
一旁始终如同冰雕般冷眼旁观的徐一蔓,却已经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极轻、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的嗤笑。
那笑声像是一根被液氮浸泡过的、极其纤细而坚硬的钢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精准地刺破了这粘稠而沉闷的空气壁垒。
“客房?”徐一蔓的声音并不高,甚至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却天生自带一种居高临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她甚至吝于给予韩子墨一个正式的对视,那双清冷的眸子,仿佛只是随意地、没有焦点地落在空地上某粒不起眼的、棱角分明的碎石上。
“韩先生,是吧?”她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气平淡得像是在确认一个无关紧要的代码。
“你是不是对‘投奔’这个词,产生了某种过于浪漫主义、甚至是一厢情愿的误解?”
她的话语,如同经过精密机床打磨过的、闪烁着寒光的冰锥,每一句都精准地瞄准对方逻辑的脆弱点。
“苏景明这里,不是开门迎客的五星级豪华酒店,没有穿着制服的彬彬有礼的前台,更没有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的客房服务。
这里,更不负责无偿接待……那些来历不明、动机不清的闲散社会人员。”
她的话语刻薄而直接,毫不留情地撕碎了韩子墨试图营造的“追随者”假象。
“如果你只是想找一个能够遮风挡雨、勉强栖身的地方落脚。”她终于纡尊降贵般,将目光淡淡地转向韩子墨,那眼神平静无波。
却带着一种仿佛能将人从外到里彻底解剖、无所遁形的锐利,“山脚下那个唯一的小镇子上,有一家公家经营的招待所,虽然条件确实非常一般,房间里可能还残留着上个世纪的气息,但至少……
能提供一张干净的、像样的床铺,让你能够躺平了睡觉。”她微微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给予对方最后的选择机会,随即用更冷的语调封死了其他可能。
“或者,你也可以选择发动你这辆……嗯,色彩和造型都相当‘突出’的座驾,调转车头。
沿着你来时的那条坑洼山路,返回到你原本应该待着的、灯红酒绿的大都市里去。那里的‘客房’,想必更能满足你对‘像样’的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