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那声不祥的断弦之音,如同投入静湖的碎石,在楚言心中漾开层层不安的涟漪。她加派了人手看顾胤禟,又将永寿宫内外仔细梳理了一遍,确保足够安全,再无异物能惊扰到体弱的孩子。
然而,那萦绕心头的阴霾,却并未因此而散去,反而随着江南消息的迟滞,愈发浓重。
玄烨依旧忙于前朝,江南案涉官员被押解进京,三司会审,扯出的藤蔓越来越多,朝堂之上暗流汹涌。他虽在楚言面前依旧沉稳,但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冷厉,却泄露了此事背后的波涛暗涌。
就在楚言几乎按捺不住,想要再次遣人往江南探问时,一个更令人心惊的消息,如同淬了冰的利箭,猝不及防地射入了紫禁城。
不是通过正式的驿道奏报,而是玄烨布在江南的密探,以最快的鹰隼传回——六阿哥胤祚,在督修堤防、追查后续线索时,于运河畔遭遇不明身份的死士伏击!
随行侍卫拼死护主,激战惨烈,六阿哥……身受箭伤,生死未卜!
消息传入乾清宫时,玄烨正在批阅一份两江总督为涉案官员求情的奏折。
梁九功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进殿内,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禀报了此事。
玄烨执朱笔的手猛地一顿,一滴浓墨狠狠砸在奏折上,迅速晕开,污了整片字迹。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冷得像万年寒冰,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再说一遍。”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山雨欲来的死寂。
梁九功伏在地上,抖如筛糠,又将密报内容颤声重复了一遍。
“好,好得很。”玄烨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刺骨的杀意,“朕还没死呢,就有人迫不及待,要对朕的儿子下手了!”
他猛地起身,御案上的奏折笔墨被袖风带落一地。“传朕旨意!”声音如同金铁交鸣,“着江南总督、江宁将军即刻封锁所有水路要道,给朕彻查!凡有嫌疑者,宁错杀,不放过!太医院院判,携最好的伤药、太医,即刻启程,奔赴扬州!六阿哥若有半点差池,朕要整个江南官场,给他陪葬!”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
这道充斥着血腥气的旨意,如同飓风般从乾清宫席卷而出,震动了整个紫禁城,也必将以更猛烈的态势,扑向千里之外的江南。
消息传到永寿宫时,楚言正在看顾喝了药睡下的胤禟。
夏云几乎是跌撞着进来,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还未开口,泪就先落了下来。
楚言看着她这副模样,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手脚一片冰凉。她扶着炕桌站起来,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碎掉:“是不是,祚儿……”
夏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娘娘……江南密报……六阿哥……遇伏……中箭……”
楚言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身子晃了晃,险些栽倒。夏云和芷兰慌忙上前扶住她。
“娘娘!娘娘您保重啊!”
楚言靠在芷兰身上,大口地喘息着,胸口像是被巨石堵住,痛得无法呼吸。遇伏……中箭……生死未卜……这几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
她的祚儿!她那才刚刚在江南险境中挣出一条生路的祚儿!
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她强行咽了下去,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刺痛让她勉强维持着一丝清醒。
“皇上……皇上那边……”她声音嘶哑地问。
“皇上已下了严旨,派了太医……”夏云哭着回道。
楚言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那蚀骨的痛楚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坚韧压下。她不能倒下去,绝不能!她的祚儿还在江南生死一线,她若先垮了,谁来替他稳住这后宫?谁来等着他回来?
“扶本宫起来。”她推开搀扶的宫人,站直了身体,尽管双腿仍在发软,背脊却挺得笔直,“夏云,去查,永寿宫所有人,近期与宫外有何异常接触,尤其是与江南有关联的,一丝一毫也不许放过!芷兰,看好阿哥和格格,没有本宫手令,任何人不得接近!”
她的声音冷冽如刀,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温婉隐忍的琪妃,而是一个被触动了逆鳞的母亲,一个要用尽所有手段护住自己孩儿的后宫之主。
“另外,”她顿了顿,目光投向乾清宫的方向,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狠厉,“去告诉梁九功,本宫要见皇上,现在,立刻!”
她必须知道最真实的情况,必须知道玄烨到底布下了怎样的天罗地网去救他们的儿子!
任何敢将手伸向她孩子的人,无论是谁,她都要将其连根拔起,碎尸万段!
夜色下的紫禁城,因这一道来自江南的血色消息,彻底失去了平静。
永寿宫内烛火通明,楚言如同一尊冰冷的玉雕,坐在殿中,等待着玄烨的召见,也等待着远方那决定她儿子生死命运的下一道讯息。
运河的血色,似乎已顺着水流,蔓延到了这九重宫阙的每一个角落。
乾清宫的烛火和永寿宫一样,亮了一夜。
玄烨并未立刻召见楚言,只让梁九功传话出来,道是“朕已知晓,必不惜一切代价,护祚儿周全,爱妃且安心等候消息”,便再无他言。
那紧闭的殿门,隔绝了内外,也隔绝了楚言所有焦灼的探询。
在永寿宫如同被困在牢笼中的母兽,坐立难安。
殿内熏香袅袅,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形的血腥气。她一遍遍回想胤祚离京前的模样,那沉静的眉眼,那冷硬的嘴角,那在她面前努力掩饰却依旧泄露的疲惫与伤痛……她的心如同被放在文火上细细煎熬,痛楚钻心。
她不能坐以待毙。玄烨在前朝运筹,她需得稳住后方,更要揪出那可能隐藏在宫墙之内的黑手!
楚言快速整理了一下思绪。
“夏云,”她的声音在寂静的殿中显得格外清晰冷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