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祝府门前却已是一片车马喧嚣。
七位祝家兄长因各自官身生意之故,不得不相继离家远行。
仆役们忙着将最后一批行李装车,气氛忙碌中透着难以化开的离愁。
祝公远与夫人站在阶前,望着即将各奔东西的儿子们,饶是历经风雨,此刻也不禁红了眼眶。
祝夫人更是拿着帕子不住拭泪,声音哽咽:“此去路途遥远,定要珍重自身,时常捎信回来……”
长子祝英卓躬身行礼,语气沉稳却难掩不舍:
“父亲、母亲放心,儿子们定当谨记教诲,不敢有忘。家中……就劳八弟多费心了。”他拍了拍祝英齐的肩膀。
祝英台见状,连忙上前扶住母亲,柔声劝慰:
“母亲莫要太过伤怀,兄长们皆是成家立业之人,自有分寸。”
“您与父亲保重身体,等着他们平安归来才是。”
她说着,自己也觉鼻尖发酸。
另一边,玉兰也温言安抚着祝公远:“父亲,夫君与儿媳定会尽心侍奉,打理好家中事务,您且宽心。”
祝英齐与马文才则立于一旁,一个安排车马顺序,清点随行人员。
一个低声与各位兄长最后确认行程细节,叮嘱沿途注意事项。
条理清晰,沉稳干练,将这离别的场面维持得井井有条,冲淡了几分悲切。
然而,再如何不舍,离别终有时。
车轮滚滚,载着七位兄长及其家眷逐渐远去,消失在长街尽头。
祝府门前骤然冷清下来,只余下祝公远夫妇怅然若失的身影。
以及祝英台、玉兰、祝英齐和马文才几人,回到内院。
祝英台与玉兰相携来到玉兰所居的“兰馨苑”。
室内陈设清雅,燃着淡淡的兰香。
两人在窗边的榻上坐下,侍女奉上茶点后便悄然退下。
祝英台看着玉兰眉宇间那丝挥之不去的轻愁,握住她的手:
“嫂嫂,可是还在为八哥那日……”
她指的是祝英齐听闻黄家噩耗后失控离去之事。
玉兰轻轻摇头,唇边牵起一抹温柔的弧度,带着些许无奈:
“不曾。我知他心中苦楚,黄家……终究是……只是。”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眼见兄长们皆离家远去,府中骤然空寂,父亲母亲年事已高。”
“往后这偌大家业的重担,便要落在英齐一人肩上……我心中实在难安。”
祝英台理解她的担忧,劝道:“嫂嫂不必过于忧心。八哥性情沉稳,如今又有你从旁协助,定能支撑起家门。况且,”
她语气坚定了几分,“还有念之在。他既已插手黄家之事,必会查个水落石出,还上虞一个安宁。届时,那些宵小之辈自然不敢再放肆。”
提到马文才,祝英台眼中流露出信赖与光彩。
玉兰看着她这般情态,心中稍慰,也笑道:“瞧你,一口一个‘念之’,可见妹夫待你极好。如此,我们便也能放心了。”
妯娌二人又说了些体己话,彼此安慰,相互扶持之意渐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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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与内院的温情脉脉不同,马文才此刻已带着观砚及数名精锐护卫,出现在了已成焦土废墟的黄家庄园外。
昔日亭台楼阁,如今只剩断壁残垣,焦黑木料与破碎瓦砾混杂,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烟熏味和若有似无的血腥气,令人作呕。
官府虽已初步清理过现场,但那股死亡与毁灭的气息依旧浓重。
马文才面色沉静,眸光锐利如鹰隼,仔细审视着每一处痕迹。
他绕过倾倒的梁柱,目光扫过地面上杂乱无章的脚印和四处散落的砍砸痕迹。
“公子,可有什么发现?”观砚低声询问。
马文才语气肯定,带着一丝冷嘲:“痕迹杂乱无章,像是临时起意,仓促行事。你看这刀印,”
他蹲下身,捻起一撮焦黑的土块在指尖摩挲,又环视这片被肆意破坏的废墟。
沉声道:“八成是黑风寨那群乌合之众。袭击迎亲队伍失利,折损人手,空手而归,定然心有不甘。”
“黄家虽非顶尖门第,但积年累月,家底总有一些。这群穷疯了的亡命之徒,怕是铤而走险,临时起意,来此劫掠泄愤。”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眼中寒光乍现:“手段如此狠辣,不留活口,只怕不只是为了钱财,更是为了立威,或是纯粹泄愤。”
“如此行事,倒是符合那张真莽夫和心莲那毒妇的心性。”
就在马文才于废墟中勘察的同时,一股阴冷的暗流。
已悄然在上虞城中蔓延开来。
起初,只是在市井坊间的一些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黄家那事……好像没那么简单。”
“怎么讲?”
“有人看见,事发前几日,有杭州来的贵人,在黄家附近出现过……”
“杭州?那不是马太守……”
“嘘!小声点!我可什么都没说!”
流言如同瘟疫,迅速扩散,版本也越来越离奇。
从“杭州来的贵人”,渐渐演变成“马家与黄家素有旧怨”。
甚至出现了“马家为吞并黄家产业,暗中指使”的骇人说法。
茶楼酒肆,街头巷尾,人们交头接耳,眼神闪烁。
尽管多数人觉得难以置信——马家何等门第,何必行此卑劣之事?
这流言自然也传到了尚沉浸在离别愁绪中的祝府。
祝公远闻讯,气得摔了茶盏,胡须微颤:“荒谬!无耻谰言!文才乃我佳婿,岂会行此禽兽之事!”
祝夫人也忧心忡忡:“老爷,这……这分明是有人恶意中伤!文才正在查案,若被此流言所困,如何是好?”
祝英齐脸色铁青,握紧了拳头:“定是那些匪徒,或是他们的同党,故意散播谣言,混淆视听!”
而当祝英台从银心口中得知这些流言时,她先是一惊,随即一股怒火涌上心头。
她相信马文才,绝不信他会做出此等事!
这分明是有人见他要彻查此案,便想用如此卑劣的手段阻挠他,甚至将他拖下水!
她快步走到窗边,望着院中被风吹得摇曳不止的花木。
心中充满了对幕后黑手的愤恨,以及对在外奔波查案的夫君的担忧。
这上虞的天,果然是要变了。而这突如其来的谤言。
无疑是在本就迷雾重重的案情上,又罩上了一层更深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