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魏王府。
新组建的文书营内,灯火通明,气氛压抑得如暴雨将至。
高郁双眼布满血丝,正俯身在一副巨大的沙盘上,不断调动着代表各方势力的小旗。
沙盘的北疆区域,代表“河东李克用”的黑色狼旗,忽然多了一枚,重重地插在了“幽州”的位置上。
李烨负手而立,面沉如水,静静地看着沙盘上的变化。
他的面前,放着两份刚刚由“谛听都”八百里加急送回的密报。
一份来自幽州,一份来自长安。
文书营的参谋们,连大气都不敢喘。
数个时辰前,第一份密报抵达。
“报!魏王!谛听都幽州密报!”
罗隐亲自呈上密卷,他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幽州城破,李匡威、李匡筹兄弟被斩首示众,首级悬于城门!”
“破城者,刘仁恭。”
“此人竟在幽州城下预埋七条地道,直通武库、粮仓乃至李匡威卧房。里应外合,一夜之间,北地雄城易主!”
消息一出,帐内诸将无不哗然。
“刘仁恭?那个反复无常的小人!”
“竟有如此歹毒之心,隐忍数年,一击致命!”
“如此一来,李克用尽得卢龙之地,与河东连成一片,势不可挡了!”
葛从周、赵猛等悍将眉头紧锁,他们从这简单的几行字里,嗅到了刺鼻的血腥味和冲天而起的狼烟。
李烨没有说话,只是拿起那枚代表李克用的黑色狼旗,缓缓地,但却无比用力地,插进了幽州城的位置。
那个动作,让在场所有人心头都是一沉。
然而,不等他们从这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第二份密报,如同一记更沉重的铁锤,狠狠砸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报!长安急报!”
信使冲入大堂时,甚至因为力竭而踉跄倒地。
罗隐拆开火漆,只看了一眼,瞳孔骤然收缩。
他抬头望向李烨,声音干涩。
“陛下……下旨了。”
李烨的目光从沙盘上移开,平静地看着他。
“念。”
只有一个字,却重如泰山。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河东节度使李克用,克定幽燕,功在社稷,特加封为……‘晋王’!”
晋王!
这两个字,如同两道滚雷,在寂静的文书营内轰然炸响!
满堂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部聚焦在了李烨身上。
天下谁人不知,如今藩镇之中,唯有洛阳李烨,受封魏王!
这是朝廷对他功绩的最高认可,也是他号令一方的法理大义!
可现在,长安那位看似孱弱的天子,竟又册封了一个“晋王”!
一个魏王,一个晋王。
这不是封赏,这是捧杀!
这是在天下所有人的面前,将两头最凶猛的饿虎放在同一个斗兽场里,逼着他们不死不休!
“好一个李天子!好一招二虎竞食!”
高郁气得浑身发抖,一拳砸在桌案上。
“他这是要让天下大乱,好坐收渔翁之利!”
“什么渔翁之利!”赵猛粗声粗气地吼道,“他分明是怕了!怕我们,更怕李克用!想让我们跟李克用死磕,他好在中间苟延残喘!”
“大王!”
葛从周出列,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李克用新得幽州,军心必骄!又获封晋王,气焰更盛!此獠野心勃勃,早晚是我军心腹大患!请大王准许末将,即刻整军北上,趁其立足未稳,给他一个教训!”
“末将附议!”
“末将愿为先锋!”
一时间,群情激愤。
李烨却始终没有说话。
他只是缓缓走到那巨大的沙盘前,伸出手指,轻轻拨动了一下那枚代表“晋王”的黑色狼旗。
然后,他又拨动了一下代表自己的,那枚更为醒目的赤金色“魏王”旗。
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
“都觉得,本王该生气?”
他环视众人,声音平静,却让所有喧嚣瞬间平息。
“一个靠着小人背刺、趁虚而入才侥幸得手的匹夫。”
“一个连自己治下百姓都护不住,被契丹十万铁骑堵在营门口,靠着一张嘴才侥幸脱身的赌徒。”
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充满了无尽的轻蔑与霸道。
“他李克用,也配与本王并称为王?”
话音落下,整个大堂的空气仿佛都被抽空。
所有将领都怔住了,他们感受到的,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源自骨子里的,对那个独眼龙的绝对藐视!
这才是他们的魏王!
李烨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沙盘之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已再无波澜,只剩下冰冷的算计。
“传令。”
“末将在!”罗隐与高郁同时躬身。
“让‘谛听都’把眼睛全都给我盯死了幽州。我要知道刘仁恭每天吃几顿饭,睡几个时辰,更要知道李克用留下的那一千‘义儿军’,刀口是对着外面,还是对着刘仁恭的脖子。”
“遵命!”
“传令文书营,重修沙盘,将朱温、李克用两镇所有兵力、钱粮、大将资料,全部重新推演一遍。三天之内,我要一份针对‘晋王’的详细作战方略。”
“遵命!”
他顿了顿,最后一道命令,让所有人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传令。”
李烨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踏白军,全员出动。”
“北上,越过黄河,给本王去草原上走一趟。”
“告诉那位草原雄主耶律阿保机。”
李烨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就说我洛阳李烨,想跟他交个朋友。顺便,再卖他一批上好的兵甲和战马。”
“价钱,好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