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常静捧着刚绣好的一方兰草帕子,走到常遇春跟前,轻声道:“祖父,我想去看看舅舅,不知行不行?”
常遇春正坐在廊下擦拭弓箭,闻言抬眼瞧着她,见这小丫头眼里满是期盼,便放下弓笑道:“去吧,你舅舅也有些日子没见你了,定是念想得紧。让你哥哥陪着,早去早回。”
“谢祖父!”常静眼睛一亮,转身就往常宁的院子跑。
常宁刚练完一套拳,正擦着汗,就被妹妹拽着往外走:“哥,陪我去舅舅府里!”
“急什么,”常宁被她拉得一个踉跄,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我换件衣裳就走。”
不多时,兄妹俩坐上马车,往王保保的府邸去。
常静坐在车里,手里紧紧攥着那方帕子,脸上带着点雀跃。
到了王保保府门前,门房见是他们,忙笑着迎上来:“小少爷,小小姐,老爷正念叨你们呢,快请进。”
穿过垂花门,就见王保保正站在庭院里,手里提着个鸟笼,逗着笼里的画眉。听见脚步声,他回头一看,脸上立刻堆起笑:“静丫头来了!”
“舅舅!”常静小跑着上前,把手里的帕子递过去,“这是我新绣的,给您。”
王保保接过帕子,看着上面栩栩如生的兰草,眼角的皱纹都笑开了:“好孩子,手真巧。”
他又拍了拍常宁的肩膀,“宁小子也来了,走,屋里坐,刚沏了新茶。”
进了正厅,丫鬟端上茶来,常静挨着王保保坐下,叽叽喳喳说起宫里的事,说马皇后教她叠纸鸢,说朱允熥骑小马驹的模样,说得眉飞色舞。
王保保含笑听着,时不时应一句,目光落在外甥女脸上,满是慈爱。
常宁在一旁坐着,偶尔插句话,看着妹妹和王保保亲近的模样,嘴角也带着笑意。
日头渐渐升高,王保保留他们用午膳,桌上摆着常静爱吃的糖醋鱼,还有常宁喜欢的酱肘子。
常静给舅舅夹了块鱼,又给哥哥递了个眼神,兄妹俩相视一笑,满室都是融融暖意。
饭后,常静陪着王保保在院里晒了会儿太阳,说了些家常话,直到日头偏西,才依依不舍地告辞。
王保保送他们到门口,再三叮嘱:“有空常来,别总闷在府里。”
“知道啦舅舅!”常静挥挥手,跟着常宁上了马车。
马车驶动时,她回头望去,见舅舅还站在门口望着,心里暖烘烘的——这府里的热闹,倒比宫里更让人心安。
锦衣卫探得常静去探望王保保的消息,忙不迭地回禀给了朱元璋。
朱元璋听罢,微微点了点头,心里暗自思忖:这王保保被软禁在应天也有些时日了,是时候松松绑,解了他的禁足了。
常静原是常孤雏与敏敏帖木儿的女儿,这敏敏帖木儿,正是王保保的亲妹子。
想那王保保,自被擒获以来,便一直软禁在应天城中。
如今要解了他的软禁,倒也没什么不妥当的。
次日天刚蒙蒙亮,王保保府邸的门就被轻轻叩响了。
管家披着衣裳去开门,见是宫里来的内侍,身后还跟着两个捧着黄绸卷轴的小太监,顿时不敢怠慢,忙引着他们往正厅去。
王保保刚洗漱完毕,听闻宫里来人,心里咯噔一下。
这些年被软禁在府中,虽衣食无忧,却形同笼中鸟,每日里除了看书练字,便是对着庭院发呆。
他总想着,朱元璋既擒了自己,断不会轻易放过,说不定哪天就会降下什么不测之祸。
正厅里,内侍已站定身子,见王保保进来,也不寒暄,直接扬起了手中的圣旨。
王保保依着规矩跪下接旨,只听那内侍尖细的嗓音在厅中响起:“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王保保久居应天,念其并无异动,今特解除软禁,此后可自由出入府邸,往来如常。钦此。”
“谢陛下隆恩。”王保保叩首谢恩,心里却翻起了惊涛骇浪。
他抬起头,望着那内侍将圣旨递过来,黄绸上的朱红印章格外刺眼。
内侍宣完旨,脸上堆起几分笑意:“王将军,恭喜恭喜啊。陛下也是念你这些年安分守己,才出了这道旨意。”
王保保接过圣旨,手指微微发颤。
他实在想不通,朱元璋向来猜忌心重,自己又是前朝旧部,按说绝不可能得到这般待遇。
莫非是有什么别的用意?
他琢磨着,却又想不出个头绪来。
送走内侍,王保保拿着圣旨回到书房,对着窗外出神。
庭院里的那棵老槐树,还是他刚被软禁时种下的,如今已长得枝繁叶茂。
这些年,他看着树叶绿了又黄,黄了又落,早已习惯了这种被束缚的日子,冷不丁得了自由,竟有些不知所措。
他走到府门前,犹豫了片刻,伸手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大门。
门外的阳光有些刺眼,街上的叫卖声、车马声扑面而来,热闹得让他有些恍惚。
“将军,要出去走走吗?”管家在一旁问道。
王保保回过神,缓缓点了点头。
他迈开步子,走在久违的街道上,看着往来的行人,心里依旧是一片茫然。
他不明白朱元璋为何会突然做出这个决定,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的日子,恐怕要变了。
王保保沿着街边慢慢走着,晨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斑斑驳驳。
街边包子铺的热气蒸腾而上,混着小贩的吆喝声,倒让他混沌的心绪清明了些。
他走着走着,脚步渐渐慢了下来,眉头也舒展了。
说到底,还是常孤雏的缘故啊。
王保保暗自思忖。
常孤雏如今是辽国公,手握重兵,这些年在北疆战功赫赫,朱元璋倚重得很。
偏生他又娶了自家妹子敏敏帖木儿,如此一来,自己与常孤雏便是实打实的亲戚。
朱元璋那个人,心思深沉得很。
他既信重常孤雏,自然也会顾及这份姻亲关系。
常孤雏权势滔天,又对大明忠心耿耿,朱元璋定然是料定了,有常孤雏在,自己即便解了禁,也断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毕竟,自己若真有异动,第一个不答应的,恐怕就是常孤雏。
想到这里,王保保不由得苦笑一声。
原来自己能重获自由,竟是沾了妹夫的光。
他抬头望了望远处宫城的方向,朱红色的宫墙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朱元璋这步棋,走得实在高明。
既卖了常孤雏一个人情,又显得自己宽宏大量,还能牢牢拿捏住自己的动向,可谓一箭三雕。
想通了这层关节,王保保心里那点意外和茫然渐渐散去,只剩下几分了然。
他转过身,慢慢往府邸的方向走去。街上的热闹依旧,只是他此刻的心境,已与方才截然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