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念头像一根无形的毒刺,扎入我们对视的瞬间,林疏桐先一步采取了行动。
她没有给我任何思考或拒绝的余地,那只冰冷的晶体手臂猛地向前,精准地贴上了我胸口那道陈旧的疤痕。
我浑身一僵,隔着衬衫,我能感受到那非人造物传来的、毫无生气的寒意,仿佛一条机械的毒蛇,正试图钻入我的心脏——皮肤下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像是被电流贯穿,又像是某种远古生物在沉睡中苏醒。
“母亲的笔记里提到过,唯一的终止码,需要一种绝对同步。”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疯狂,“心跳的同步频率!”
话音未落,她另一只手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把闪着寒光的手术刀。
刀锋薄如蝉翼,在她自己的小臂上轻轻一划。
我甚至来不及阻止,第一道血痕已经出现,暗红的血珠沿着她苍白的皮肤缓缓滑落,滴在地面上发出极轻微的“嗒”声,像秒针跳动的回响。
但这只是个开始。
她像一个冷酷的节拍器,用那把手术刀,以一种稳定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节奏,一下,又一下,精准地切割着自己的皮肤。
没有迟疑,没有痛苦的呻吟,只有刀锋划破皮肉时那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嗤啦”声,每一次切割都伴随着肌肉纤维被撕裂的闷响。
我能闻到一丝腥甜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散开来,那是新鲜血液与磷粉混合后燃烧前的预兆。
每一刀下去,都有细碎的磷粉从她的晶体手臂中震落,混入涌出的鲜血,在灯光下泛着幽微的蓝绿色微光,如同夏夜萤火虫的残骸。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混合物并没有滴落,而是在我们之间的空气里悬浮、燃烧,形成了一团幽蓝色的磷火。
火焰无声地跃动,发出低频的“嗡鸣”,像是某种古老仪器启动时的共振。
磷火不断分裂、重组,最终在空中构建出一个复杂的立体矩阵。
我的瞳孔猛然收缩,这个矩阵的凝固规律、每一个光点的排布,都和我脑中那个封存了三年的噩梦现场,完全一致。
那是我搭档倒下的地方,墙上凝固的血迹,就是这个形状。
我的呼吸骤然停滞,大脑被这超现实的景象冲击得一片空白。
磷火组成的漩涡在我眼前旋转,光影迷离,将这间密室映照得如同鬼蜮。
热浪与寒气交织着扑面而来,脸颊一侧被火焰烘得发烫,另一侧却被无形的冷流刺得生疼。
就在这混乱的光影中,我无意间瞥见了搭档留下的那枚警号,它一直被我攥在手心,此刻正被磷火照亮。
金属边缘硌着掌心,留下一道道深红的压痕,而背面那些平时难以察觉的磨损划痕,在磷火的特定角度照射下,竟然显现出一组微不可见的逆向编码。
几乎是本能的,我看向林疏桐的眼睛。
那组编码闪烁的频率,竟然和她虹膜上那些细微的、不断流转的数据光环产生了共振——一明一灭之间,仿佛有电流在我们视线交汇处跳跃,耳膜随之震颤,像是听见了某种遥远信号的解码声。
它们在呼应,像两把钥匙终于找到了彼此的锁孔。
我必须把它弄下来!
这个念头驱使着我,我用另一只手摸到了口袋里那块克莱因瓶的碎片,用它锋利的边缘,小心翼翼地去刮取警号背面的编码。
碎片冰冷的触感让我稍微冷静了一些,指尖传来金属与非欧几里得曲面交错的奇异摩擦感,仿佛握着一段不属于这个维度的残片。
然而,就在碎片接触到金属编码的瞬间,它光滑的曲面突然折射出一道扭曲的光线,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房间的角落。
光线没有照亮墙壁,而是穿透了地面,精准地落在我父亲那张冰冷的解剖台下方。
那里,一个我从未发现过的暗格轮廓,在光影中清晰地显现出来——木纹的接缝处泛起一层淡淡的磷光,边缘微微翘起,像是被岁月遗忘的伤口。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个位置……我曾无数次擦拭过那张解剖台,却从未想过底下还藏着秘密。
林疏桐似乎也察觉到了,她切割自己手臂的动作停了下来,刀尖悬在半空,一滴血正缓缓凝聚,即将坠落。
我们对视一眼,同时走向解剖台。
我用尽全力,将沉重的金属台面掀开,暗格里没有文件,没有凶器,只有一个黑色的警用呼吸面罩,静静地躺在那里。
它的橡胶边缘已经老化,表面覆盖着一层薄灰,但那熟悉的轮廓让我血液瞬间凝固。
这款面罩我至死都不会忘记,它和我搭档牺牲时佩戴的那款,一模一样。
不等我反应,林疏桐已经将面罩从暗格中抓了出来,动作快得像一道闪电,猛地扣在了我的脸上。
冰冷的面罩紧紧贴合我的口鼻,隔绝了空气,也隔绝了我的惊呼。
橡胶内衬粗糙的纤维摩擦着我的皮肤,带来一阵刺痒与灼痛,那种触感……太熟悉了。
我猛地扭头看向密室的墙壁,那些看似随意的磷粉涂抹痕迹,此刻在我眼中,其磨损的模式,竟然与我脸上这块面罩内侧的纤维磨损痕迹,完全吻合!
一个尘封的记忆碎片被猛地撬开。
我突然嗅到了一股奇异的味道,不是磷粉的腥甜,而是一种铁锈混杂着陈旧墙灰的气味。
这味道……我12岁那年,被父亲锁在老宅地下室时,墙壁上就散发着一模一样的味道!
耳边仿佛响起童年时滴水的回音,潮湿的霉味钻进鼻腔,胃部一阵翻涌。
恐惧和领悟同时攫住了我。
我明白了林疏桐的意图。
她不是要杀我,她是要我重现某个瞬间。
我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回忆三年前那个绝望的雨夜,回忆我搭档在通讯器里最后传来的、那急促而微弱的呼吸声——那声音曾在我梦中反复回放,每一次都像刀割喉管。
我开始模仿,用尽全身的力气,控制着肺部的每一次收缩与舒张,让自己的呼吸节奏,与那段死亡的旋律完全重合。
一吸,一顿,两呼……
就在我完成第三个循环的瞬间,我手心里的警号突然爆发出刺耳的尖啸。
那不是金属的摩擦声,而是一种由磷火燃烧发出的警报,音调尖锐而诡异,和林疏桐母亲手术室里泄露出的录音中,那台生命维持仪最后的警报声同源!
警报声中,我们脚下的地面剧烈震动。
以房间中心为圆点,一道道蛛网般的裂缝瞬间迸开,坚硬的地面如同被无形巨手撕裂,向两边缓缓沉降。
一个深不见底的池子从地底升起,池中翻涌着白色的寒雾,那是液氮。
而在这极低温的液氮表面,竟然覆盖着一层不断变化的、由光线构成的复杂纹路。
我认得出来,那是声纹,是根据我们两人dNA序列转化而成的、独一无二的声纹终止码。
“闭环在吞噬我们的记忆!”林疏桐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喊。
我看到她那只晶体手臂,在磷火警报的共振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指尖开始碳化,变成焦黑的粉末,簌簌掉落。
她生命正在被这个我们亲手开启的装置吞噬。
再没有时间犹豫。
林疏桐用尽最后力气,将那把沾满她鲜血的手术刀,狠狠刺入了下方的液氮池中。
没有爆炸,没有巨响。
冰冷的手术刀像投入水面的石子,激起了一圈涟漪。
池底突然亮了起来,两束光从中射出,在翻涌的寒雾之上,投射出两个巨大而清晰的全息影像。
一个是我的父亲,穿着白大褂,表情严肃。
另一个,是林疏桐的母亲,穿着手术服,神情悲悯。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他们两人,我们血脉的源头,正以一种诡异的同步姿态,用手指在空气中书写着什么。
他们的动作缓慢而庄重,像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我看得分明,他们书写的,是同一串数字——我搭档的那枚警号。
更让我感到不寒而栗的是,他们的书写方向,是逆时针的。
像在倒转时钟,像在违抗某种不可见的法则。
我死死地盯着那两道身影,盯着他们笔画的轨迹。
寒气从脚底的池子里升腾,几乎要将我的骨头冻僵,靴底结出一层白霜,每一步都发出细微的“咔嚓”声。
可我的视线却被牢牢锁住,无法移开分毫。
在他们的影像之间,在他们划出的同一个警号轨迹上,我似乎看到了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某种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差异,正潜藏在那两道看似完全同步的光芒背后。
那差异如同一根针,轻轻刺破了这幅完美对称的、令人绝望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