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御史与李炫对视一眼，见李炫微微点头，他便不再犹豫，将那个金属盒子再次取出，置于案上，然后将前因后果，包括怛罗斯之战的疑点、高仙芝的怀疑、朝中可能存在的内应与吐蕃勾结、以及一路被追杀之事，原原本本，详尽地禀报了一遍。
随着冯御史的叙述，哥舒翰的脸色越来越沉，尤其是当听到“朝中重臣可能与吐蕃勾结”，甚至能影响到边镇兵力调配和后勤补给时，他放在膝盖上的大手猛然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手背青筋暴起！
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与杀意，如同实质般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让整个大厅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他身边的几名心腹将领，也是面露惊骇与愤怒之色。
“……此铁盒内，便是陛下派人搜集的部分证据，以及高节度使密信中所指证的线索。”冯御史最后总结道，声音沉重，“如今，张校尉带来的消息与此相互印证，足以证明，确有一股庞大的势力，在暗中侵蚀我大唐根基，与吐蕃里应外合，其心可诛！”
砰！
哥舒翰一拳狠狠砸在面前的案几上，坚硬的木案竟被砸得裂开数道纹路！
“好贼子！安敢如此！！”
他猛地站起身，如同被激怒的雄狮，在大厅内来回踱步，胸膛剧烈起伏。他镇守陇右多年，与吐蕃大小百余战，深知吐蕃之患。若朝中真有如此位高权重之内奸，那对大唐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难怪近年来边镇多有掣肘，难怪石堡城会变得如此空虚！
“哥舒大将军，还请息怒。”李炫适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当务之急，并非愤怒，而是如何利用这些证据，揪出内奸，粉碎其阴谋。”
哥舒翰停下脚步，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沸腾的杀意，看向李炫：“真人所言极是！是本帅失态了。”他走回座位，目光变得无比锐利，“冯御史，此铁盒，可能开启？”
冯御史摇头：“回大将军，此盒需特定手法，由陛下指定之人方能开启，强行开启，则会损毁其中证据。依下官之见，需尽快将其安全送回长安，面呈陛下。”
哥舒翰点了点头，又看向张仁愿：“张校尉，高节度使密信中所指，那内奸……究竟是何人？可有明确指向？”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张仁愿面露难色，拱手道：“回大将军，高节度使密信乃用暗语写就，末将亦不能完全解读。信中多次提及‘东北’、‘三镇’、‘杂胡’等词，似乎……似乎指向的是身兼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的……安禄山！”
安禄山！
这个名字如同一声惊雷，在大厅中炸响！
虽然众人早有心理准备，知道内奸身份必然极高，但当“安禄山”这三个字从张仁愿口中说出时，所有人还是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心惊肉跳！
安禄山！圣眷正隆，手握大唐最精锐的边军近二十万，控制河北、河东大片土地，被陛下认为“忠勇可靠”的胡将！竟然可能是与吐蕃勾结、意图祸乱大唐的内奸？！
这消息太过骇人听闻！若是传扬出去，足以引发朝野大地震，甚至可能逼反安禄山！
哥舒翰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他与安禄山虽同为大将，但素来不睦，也深知此獠包藏祸心，骄横跋扈。但他也万万没想到，安禄山竟然敢勾结吐蕃！这是叛国！这是要掘大唐的根基！
“可有……更确凿的证据？”哥舒翰声音干涩地问道。扳倒安禄山，绝非易事，仅凭一些暗示和推测，根本不足以动摇其地位，反而可能打草惊蛇，引来灭顶之灾。
冯御史凝重道：“铁盒中之物，或许有更直接的证据。但即便没有，安禄山身兼三镇，兵力雄厚，其麾下胡兵胡将众多，与塞外诸族联系紧密，本就隐患极大。如今又有与吐蕃勾结之嫌，其心已然昭然若揭！大将军，不可不防啊！”
李炫也开口道：“李某下山之时，家师亦曾观星象，示警‘煞气东来，冲犯紫微’，‘渔阳鼙鼓动地来’。如今看来，这‘渔阳鼙鼓’，恐怕正应在此人身上。”
哥舒翰沉默良久，目光在金属盒子、冯御史、张仁愿和李炫身上来回扫视。他知道，自己卷入了一个天大的漩涡之中。一边是可能倾覆社稷的惊天阴谋，一边是手握重兵、圣眷正隆的安禄山，以及那隐藏在朝中、能量庞大的黑手。
是明哲保身，置身事外？还是……挺身而出，力挽狂澜？
他哥舒翰一生征战，为国戍边，岂是贪生怕死、趋利避害之辈？！
他猛地一拍案几，斩钉截铁地道：“此事关乎国本，本帅绝不能坐视不理！冯御史，张校尉，你们放心，本帅即刻安排最精锐的亲兵，护送你们以及这铁盒返回长安！务必将其安全送至陛下面前！”
“多谢大将军！”冯御史和张仁愿大喜过望，连忙躬身道谢。有哥舒翰的护送，安全性将大大提高。
然而，哥舒翰话锋一转，目光看向李炫，语气变得诚恳而郑重：“不过，此事千系重大，路途遥远，变数极多。安禄山及其党羽在朝在野势力盘根错节，恐怕不会轻易让你们抵达长安。寻常军士，恐怕难以应对那些……非常手段。”
他顿了顿，对着李炫深深一揖：“李真人！哥舒翰恳请真人，能护送冯御史一行前往长安！以真人之能，方能确保此事万无一失！此事若成，真人便是我大唐再造之功臣！哥舒翰，代天下百姓，恳求真人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哥舒翰竟然以大将军之尊，如此郑重地恳求李炫！
冯御史和张仁愿也立刻反应过来，是啊，若无李炫这等身负异术的高人护送，他们就算有千军万马保护，恐怕也难逃那些诡异邪术的暗算和层出不穷的刺杀！
两人也立刻向李炫躬身：“恳请真人（李兄）相助！”
李炫看着眼前这三位代表着大唐军方、朝廷和边军意志的人物，心中念头飞转。护送冯御史回京，本就是他计划中的一环，如今有哥舒翰的明确支持和安排，无疑会更加顺利。而且，他也想亲眼去看看，那长安城中，究竟藏着怎样的魑魅魍魉，那安禄山，又是何等人物。
他伸手虚扶起哥舒翰，平静地道：“大将军不必多礼。铲除国贼，护持正道，本是李某分内之事。此事，我应下了。”
哥舒翰闻言，大喜过望：“好！有真人此言，哥舒翰便放心了！”
他立刻雷厉风行地开始安排：“赵旅帅！”
“末将在！”那名之前态度冷硬的旅帅，此刻对李炫已是敬畏有加，连忙出列。
“你立刻挑选一百名最精锐、最可靠的斥候骑兵，备足干粮食水！明日一早，护送冯御史、张校尉、李真人前往长安！沿途所有关隘，见本帅令牌，必须无条件放行并提供便利！”
“遵命！”
“另外，传令下去，严密监视范阳、平卢方向的任何异动！加派哨探，深入吐蕃境内，查探其后续动向！”
“是！”
一道道命令发布下去，整个石堡城乃至哥舒翰的军队都高效地运转起来。
是夜，月明星稀。连续多日的厮杀喧嚣终于暂时平息，石堡城迎来了一个相对宁静的夜晚。
李炫婉拒了哥舒翰安排的舒适住所，依旧选择在之前那处简陋的营房调息。他盘膝坐在炕上，体内《天罡正法》缓缓运转，汲取着天地间稀薄的灵气，修复着身体的创伤和透支的灵力。与乌先生和吐蕃巫师的一战，让他对自身的力量和这个世界的“超凡”层面有了更深的了解，也感到了提升实力的迫切性。
脚步声传来，沉稳而有力。
“李真人，可曾安歇？”是哥舒翰的声音。
李炫睁开眼：“大将军请进。”
哥舒翰推门而入，他换下了一身戎装，穿着常服，少了几分战场杀伐之气，却多了几分上位者的深沉。他手中还提着一个长条形的布包。
“打扰真人清修了。”哥舒翰在炕沿坐下，将布包放在一旁。
“无妨。大将军深夜来访，必有要事。”李炫道。
哥舒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和忧色：“不瞒真人，今日所闻，实在令我心绪难平。安禄山……此人野心勃勃，我早有察觉，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敢勾结吐蕃，行此叛国之事！”
李炫淡淡道：“利欲熏心，权令智昏。更何况，他背后或许还有更深的势力推动。”
哥舒翰目光一凝：“真人是指……那乌先生背后的主使？还有吐蕃那些妖僧？”
李炫点头：“乌先生修炼的功法，与吐蕃巫师同出一源，却又更加诡异阴毒，绝非寻常吐蕃苯教所能拥有。其背后，必然有一个庞大的、隐藏在暗处的邪道组织。这个组织，或许才是真正搅动风云的黑手。安禄山，可能只是他们选中的一枚棋子，或者……合作者。”
哥舒翰倒吸一口凉气：“竟有此事？！难怪……难怪近年来，边关多有诡异之事发生，军中亦偶有士卒被邪术所害的传闻……若真如此，那这伙妖人，所图定然不小！”
“其志不在小。”李炫肯定道，“或许，颠覆大唐，乱我神州，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
哥舒翰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无论如何，绝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他拿起旁边的布包，郑重地递给李炫，“真人明日便要启程，前路艰险，哥舒翰无以为敬。此刀名‘断岳’，乃陛下昔日所赐百炼精钢，由将作监大匠亲手锻造，吹毛断发，坚不可摧，更饮无数胡虏之血，自带一股沙场煞气，或可助真人斩妖除魔！”
李炫微微动容。哥舒翰赠刀，意义非凡。他接过布包，入手沉重。解开布囊，只见一柄带鞘横刀呈现眼前。刀鞘古朴，没有任何华丽装饰，却透着一股森然寒意。他握住刀柄，缓缓抽出。
嗡——！
一声清越的刀鸣响起，如同龙吟！刀身如一泓秋水，光可鉴人，靠近刀镡处，用古篆刻着两个小字——“断岳”。一股凛冽的煞气扑面而来，却又带着一股堂皇正大之意，显然是一柄饱饮敌血、却始终守护着正道的沙场利器！
“好刀！”李炫赞道。这柄“断岳”，虽然并非法器，但其材质和蕴含的沙场煞气，对邪祟之物确有克制之效，远非他之前使用的普通横刀可比。
“宝刀赠英雄！”哥舒翰见李炫喜欢，脸上也露出笑容，“望此刀能助真人，斩尽奸邪，涤荡乾坤！”
李炫收刀入鞘，郑重道：“多谢大将军赠刀之情。李某定不负所托。”
哥舒翰站起身，抱拳道：“如此，哥舒翰便预祝真人一路顺风，马到功成！长安……就拜托真人了！”
两人又交谈片刻，哥舒翰便告辞离去。
李炫抚摸着冰冷的刀鞘，目光透过窗户，望向东南方向那无尽的黑夜。
长安，帝国的中枢，繁华与危机的漩涡中心。他来了。
带着关乎国运的铁证，带着边关将士的血泪，也带着……属于李淳风传人的使命与力量。
明天的太阳升起时，一段新的征程，即将开始。
翌日清晨，天色微熹，寒风依旧凛冽。
石堡城的残破城门再次开启，这一次，不是为了迎敌，而是送别。
一支约百人的骑兵队伍已然集结完毕。人人双马，装备精良，虽经大战，但哥舒翰亲兵的精气神依旧饱满，眼神锐利，透着一股百战余生的悍勇。赵旅帅顶盔贯甲，面色肃然地立于队首。
李炫、冯御史、张仁愿、陈旅帅，以及伤势稳定下来的王栓等数名原安西军幸存者，也已准备就绪。李炫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色布衣，外罩一件哥舒翰赠送的玄色斗篷，哥舒翰所赠的“断岳”横刀悬于腰间，虽无甲胄在身，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令人不敢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