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反应过来,连忙躬身作揖,连连称是:“是小人糊涂,是小人想岔了!管家大人恕罪,县君恕罪!” 赶紧重新报了一个公允的价格。
手续办妥,看着万全递过来的、比他自己原先预想多了近一倍的银钱,刘大力心中百感交集。
他悄悄抬眼,望向那边正仔细查看石灰石料的叶雯。
不欺负他们这些小老百姓,反而如此恪守规矩、体恤民情的贵人,他刘大力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回见到。
先前因对方要求古怪而产生的那点疑虑和不安,此刻已被这实实在在的尊重和公道冲散了大半,心中对这行事与众不同的县君,不由得生出了几分真切的好感。
叶雯指着特意挑选来的石灰石,对跟在身边的刘大力补充道:“这一窑的火候要足,务必烧透。熄火后,不能让生石灰直接见水,先让它自然冷却,等我下一步吩咐。”
“小人省得了。”刘大力连连点头,心里愈发好奇。
烧石灰他勉强能理解,可这冷却的讲究,还有那些砖瓦粉……究竟要用来做什么?
他偷偷抬眼,瞧见叶雯正凝神看着窑火,跳跃的火光映在她侧脸上,平添了几分高深莫测。
刘大力暗暗咂舌,罢了罢了,贵人的心思猜不透。
他甩甩头,压下满腹疑虑,只催促工人更加卖力地磨起瓦粉。
不管怎样,这位县君付了真金白银,让他这濒死的作坊得以喘息。
他看着那渐渐堆积起来的、细腻的砖瓦粉末,心中有些复杂。
既庆幸生意上门,又忍不住担忧,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县君,下一步还会有什么惊人之举?
他哪里知道,叶雯看着那窑火与粉末,心中盘算的,正是如何将石灰与这些旁人眼中的“废物”结合,创造这世界还未出现的“水泥”。
“这些东西烧好之后,派人送到我府上来。”留下吩咐,叶雯这才带上万管家回去。
————
那晚,梁正贤租了车就匆匆离开青山县。
他急着找车离开青山县,找到车马行时神色仓惶,随手甩了一锭银子就催促车夫赶紧动车。
接待他的车夫常年行走江湖,一眼便看出此人必有隐情,且急着从青山县脱身。
马车很快驶离了青山县,融入沉沉的夜色。
梁正贤紧绷的神经略微放松,紧紧捂着胸口放银票的位置,靠着车厢壁,脑子里反复盘算着到了京城如何寻找叶惜英,然后该怎么重新取得叶惜英的信任。
头两日,他们着急赶路,等到出了顺天府之后,梁正贤的紧张终于消失了大半,他开始吩咐车夫白天赶路,夜晚在沿途的客栈投宿。
车夫更加肯定这人是急于离开青山县,说不定是在青山县干了什么杀人越货的买卖。且他老是捂住胸口,想必那里肯定藏着劫来的钱财。
梁正贤自以为掩饰的很好,殊不知早就被车夫发现了端倪。
虽然得了钱,他也不敢过于露富,每次付账时都小心翼翼。
然而,那份谨慎在车夫的有心的观察下还是露出了破绽。
在梁正贤取出散碎银子支付房钱时,车夫清晰地看到了他内襟里那惹眼的银票厚度,心中的贪婪一下脱了缰,再也抑制不住。
一天夜里,行至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僻山野。
车夫借口马匹疲累,需要歇息饮水,将马车停在了路旁密林边。
“客官,在此歇息片刻吧,明日晌午前定能赶到下一处驿站。”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摸出了藏在车座下的短木棍。
梁正贤不疑有他,连日奔波和心神煎熬让他疲惫不堪,他掀开车帘,探出身来,正想呼吸一口清冷空气缓解闷倦。
就在这时,身后恶风袭来!
“砰!”一声闷响。
梁正贤只觉后脑一阵剧痛,眼前瞬间一黑,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便彻底失去了知觉,软软地瘫倒在地。
车夫丢开木棍,迅速蹲下身,毫不客气地在梁正贤身上摸索起来。
很快,那叠带着体温的五百两银票被他搜了出来。
他快速点数,眼中闪烁着狂喜的光芒。
接着,他又将梁正贤身上所有值钱的配饰、剩余的散碎银两搜刮一空,连那件料子不错的的外袍也剥了下来。
做完这一切,车夫站起身,冷冷地瞥了一眼地上昏迷不醒的梁正贤,嗤笑一声:“呸!合该老子发财!”
他跳上马车,一扬马鞭,驾着车,连同梁正贤那点可怜的行李,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只留下昏迷的梁正贤和旷野的寂静。
夜露寒重,不知过了多久,梁正贤才被冻醒。
后脑勺传来阵阵钝痛,他挣扎着坐起身,茫然四顾,周围只有风声和虫鸣,马车、车夫都已不见踪影。
他心中一惊,猛地伸手向怀中探去。
空空如也!
银票!他的银票不见了!全身上下,所有钱财被洗劫一空!
“啊——!”
梁正贤不敢置信,他好不容易才搞来的钱财就这么被洗劫一空。
他想追,却不知车夫往哪里逃去。
他想报官,却才发现,自己当夜匆忙雇车,根本未曾与车行订立任何正式协议,连那车夫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更何况,他哪里敢再回青山县?梁初宴若知他已被赵家抛弃,岂会放过他?
这个哑巴亏,他吃定了!
突如其来的打击让他瘫软在地,面如死灰。呼天不应,叫地不灵。
许久,他才颤巍巍地爬起来。
青山县是回不去了,京城,如今成了他唯一的指望。
幸好,此地离京城只剩下最后五百里了。
接下来的日子,梁正贤经历了人生中最不堪的历程。
身无分文的他,只能放下所有尊严和过往的骄傲,一路乞讨。
风吹日晒,饥寒交迫,原本那个风度翩翩、自命不凡的梁公子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衣衫褴褛,满面污垢,眼神浑浊麻木,与真正乞丐无异的流浪汉。
他咬着牙,靠着对京城的最后一丝执念,拖着身子,一步一步,朝着北方蹒跚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