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悟神色略有几分恍惚。
觉毅那番 “看透虚妄而非斩断” 的话，简直颠覆了她固守多年的认知。
她忽然记起一则佛陀记事。
上面记载净光普照佛成佛前，也曾历经繁华，在雪山苦行六千余年，最终却一朝证悟。
——而非一味弃绝世间！
觉尘趁势上前一步，字字珠玑：“师姐，《金刚经》有云‘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若一味求‘断’，恰是住了‘断灭相’，与佛陀‘不住色声香味触法’的教诲相悖啊！”
这番话如利刃破障，让神悟瞳孔骤然放大。
心头轰然一声！
她终于惊觉：自己竟将 “解脱” 修成了逃避，把 “断缘” 变成了执念。
辩论的根基，是对自身立论的全然确信。
神悟可以继续辩驳。
但她已经对自己的立论产生了动摇，目光望向山下的白玉台阶，神色有些怔然。
能上山门者，皆是一心向佛者？
白莲佛教众弟子，都是六根清净者？
出家人不打诳语，他们绝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胡言乱语，是以这些话都是得到他们本人证实的。
人居然会没有杂念？
这简直......
违背了人性！
可这竟然真的发生了！
神悟不由深思，莫非真是自己修行不到家？
从凡俗入修真这些年，尘世的那些红尘记忆总如附骨之疽，时时折磨着她。
每回禅定。
那些家长里短、爱恨纠葛都化作利爪，将她从禅定中撕扯出来，醒来时总一身冷汗。
她原以为断尽缘法便能斩断这些梦魇，如今看来，竟是连这点 “清净” 都成了自欺。
辩经台上。
神悟直接进入了思想斗争状态，按照修真界的说法，那就是陷入了迷障。
一息、两息......
时间一点一息过去，围观群众也窃窃私语起来。
“神悟罗汉......这是怀疑自己的立论了？”
“其实两边说的都没错。”
“主要是白莲佛教的弟子们，都太超出常人理解了，而且还是大批量并非是个例。”
一资深佛修沉吟道：“佛法越是高深者，对事情真相的执着就越深厚，神悟她也许是想起当年了。”
“喔？”
旁边一人感兴趣的问：“那件事我也有所耳闻，莫非其中还有隐情？”
佛修微微一笑：“凡间女子，本就身受诸多束缚，想当年她亦是深闺千金，还颇有才名在身。”
“婚礼当日出家，她家族的女子从此无人敢娶，家族前途算是断绝了......”
“听闻，其双亲不久后也离世了。”
“丈夫也一夜疯癫，从此杳无音信。”
旁边的人听后，怅然一叹：“倒是可怜......”
“按说这种天之骄女出世，家族该因此昌盛才是。”
“若是其出生在修真界，那自然该是如此，只可惜她出身凡尘，而她家中的那些凡夫俗子么......”
“——自是无福消受！”
听到这番话，迦婴来了兴致。
她转头看向定光佛祖，笑着询问道：“定光佛祖，此事当真？”
定光佛祖顿了顿，微微点了点头。
他说：“神悟佛缘深厚，与我佛有缘。”
就这一句话，就够表达出很多意思来了，妙宝菩萨的眼里顿时闪过一丝精光。
它与迦婴对视一眼，二人迅速交换了讯息。
妙宝菩萨笑容和熙：“常言道我佛慈悲。”
“凡人不过区区几十年寿数罢了，想来神悟这等佛缘深厚的人，也不差这几十年。”
说罢，它轻轻叹息：“当年定光佛祖若许她历那一世红尘，想来今日就不会有此一劫了。”
菩提子：“咳咳！”
他没忍住，嘴角悄悄扬了扬。
好家伙！
定光可是光明佛教的佛祖啊！想来他养尊处优这多年，还没人敢当面内涵他吧？
迦婴却无这般顾忌，当即畅怀大笑起来。
身为白莲佛教的佛母。
她这一笑，周围的人也得跟着赔笑。
一时间，现场笑浪起伏！
光明佛教那边脸色沉沉，白莲教众面带促狭，围观群众满眼看好戏，让现场顿时陷入一种诡谲的氛围里。
眼看神悟迟迟没有醒悟过来。
光明佛教一方有些急眼，甚至有人想出言打断神悟的思绪，但受规矩所限不可出声。
没多久，答辩时间悄然流逝。
觉明立刻高声宣布：“第五轮论辩，白莲佛教觉尘胜！”
话音落下，白莲教众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众弟子纷纷起身鼓掌，声浪一波高过一波，激动得不能自已。
“赢了，我们赢了！”
“觉尘师弟真是好样的！”
觉毅更是朝着光明佛教的人高喊：“多谢各位师兄师姐们，如此支持我们觉尘师弟！”
“如果没有你们的支持，只怕觉尘师弟就上不了辩经台了！我白莲佛教众弟子在此多谢了！”
这话一落，又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光明佛教的人一个个面色铁青，有一弟子沉不住气，冷笑道：“你们张狂什么呢？”
“这场辩经可是三局两胜！除了弟子局，还有高僧局和......”
“哎？你什么意思啊？”
白莲佛教的人立刻打断：“输了还要逞口舌之力，你们光明佛教输不起是吧？”
眼看两边要吵起来。
觉明心思一转，开口转移话题：“神悟道友还在悟道状态中，不知光明佛教哪位弟子可将其带下去？”
辩经已经结束。
但神悟，还迟迟没有下台。
定光佛祖伸手一点：“痴儿，还不醒来？”
佛光触及眉心的刹那，神悟如大梦初醒。
她郑重跪地叩首：“弟子愚钝，深陷迷障而不自知，竟因此误了佛门大事，还请我佛降罪责罚。”
神悟不说这话还好。
一说这话，迦婴就立刻接话：“怎么？这输了辩经还要受罚？定光佛祖，光明佛教待弟子竟如此严苛？”
定光佛祖：......
今日受到的阴阳怪气太多了。
他现在甚至都习惯了迦婴的冷嘲热讽，只觉得十分的心累，佛门的脸面都被这些弟子丢光了。
“起来吧，神悟。”
定光佛祖吐出一口浊气：“辩经本是明悟法理，输赢原是常事，何谈责罚？”
“你今日虽陷迷障，却也因祸得福，勘破了先前的执迷，这便是修行中的进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