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苏家老宅。
早间的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古色古香的茶室里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上等武夷岩茶的醇厚香气。
苏金成、苏铁成两兄弟,陪着一个中年男人对坐。
男人是汪应权,汪明远的父亲。
他今天穿着一身深色的中山装,整个人透着一股沉郁。
王雪梅,苏金成的妻子,正用一把小巧的紫砂壶为三人分茶。她动作娴熟,姿态优雅,举手投足间都是大家风范。
“应权,喝茶。”她将一杯茶轻轻推到汪应权面前。
“谢谢大嫂。”汪应权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礼数周全。
王雪梅温婉一笑:“你们聊,我去给你们准备些茶点。”
她起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男人们。
茶室的门被轻轻带上。
苏金成这才开口,打破了沉默。
“应权,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牵连到你身上?”
汪应权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琥珀色的茶汤。
他长长叹了口气。
“唉,无妄之灾,一言难尽。”
一旁的苏铁成在中直机关,消息比有些边缘化的部委次级领导大哥要灵通得多。
“我听说是当初龙家在里头使了力?”
汪应权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这个全国防指,本来就是他们在背后推动。恰好上面也有这个意思,想着能分一块蛋糕。”
他顿了顿,自嘲地笑了一下。
“谁知道,碰上个愣头青,根本不按牌理出牌。一通王八拳,直接把老师傅给打趴下了。”
苏金成搞了一辈子实业,对这些弯弯绕绕不甚了了。
“谁这么不开眼?”
汪应权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还能有谁?你家那个好女婿。”
苏金成愣住了。
他第一反应是苏清璇。
“你是说小璇?不可能吧。事情是央视曝出来的,我那三弟的闺女是露了回脸,可她不过是个记者,照着稿子念罢了。你要说是她在背后搞事情,我怎么都不信。”
苏铁成拉了拉大哥的衣袖。
“大哥,应权兄说的,是女婿。”
“女婿?”苏金成大吃一惊,“刘清明?”
汪应权把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茶水溅出几滴。
“可不就是那小子!”
“他倒是痛快了,一战成名,风光无限。却不知道,这一杆子下去,得罪了多少人。”
“那几家,哪一家是好相与的?现在是在风头上,没人敢动他。等这阵风过去了,他一个小小的副处,人家还不是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苏金成听得心头一紧。
苏铁成却有不同看法。
他常年在京城部委里打转,对信息的解读更深一层。
“大哥,应权兄,我看未必。”
“刘清明虽然只是个副处,可上次那个联席会议,他可是进了国院的小会议室。我听国办的人讲,他做汇报的时候,领导们都在场。这样的人,只怕已经被上面记下了。”
“什么?”苏金成这次是真的震惊了,“他哪来的资格进国院会议室?”
苏铁成压低了音量。
“我听说是卢东升力荐他去的。”
苏金成更糊涂了。
“卢东升?他跟刘清明不是有过节吗?当初在清江,那事可闹得很大,他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会有这么好心?”
汪应权冷笑一声。
“好心?金成兄,你想得太简单了。”
“卢东升是什么样的人物,他走的每一步,都有深意。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虾米上去,无非就是为了分担火力。”
“那小子还以为是什么青云路呢,被人当枪使了都不自知,可笑至极。”
苏金成和汪应权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认同。
这才是他们熟悉的官场逻辑。
苏铁成听着,也慢慢琢磨出味儿来了。
“卢东升……是故意的?”
汪应权端起茶杯,这次一饮而尽。
“不管他是不是故意的,客观上,现在刘清明就是被他推到最前面挡枪的那个人。”
“等着看吧,这事,没完。”
苏金成忧心忡忡:“那谢家那小子,是不是还关着呢?”
提到这个,汪应权的脸色更加难看。
“高速路那事一出,纪检组就直接介入了。铁面关公亲自带队,我是第一个被约谈的。”
苏铁成倒吸一口凉气。
“关山渡?”
“不就是他。”汪应权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疲惫。
苏金成也知道关山渡的大名,那是纪委系统里出了名的铁腕人物,油盐不进。
“这么狠?”
“我这还算好的。”汪应权苦笑,“好歹保住了级别。机械工业集团虽然比不上发改委,但也不是什么冷板凳。”
“只是……便宜了郭伟城那家伙!”
他不由得捏紧了茶盅,长出一口气。
“想不到平时不声不响,最后竟然被他把桃子给摘了!真是让人憋屈得慌!”
苏铁成也叹了口气。
“是啊,我们单位里现在都在传,郭伟城现在就是发改委实际上的一把手。最多明年两会之后,就能转正,级别还能再往上走一步。”
汪应权郁闷地又闷了一杯茶。
自从他那个不省心的二儿子汪明远,执意要去清江省那个是非之地,他们汪家的事情就朝着一发不可收拾的方向去了。
到如今,自己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
嘴上说得轻松,可谁不知道,中直机关和国院部委,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你这次没上去,后面的人立马就顶上来了。
一步跟不上,就是步步落后。
更何况,华夏加入wto之后,为了适应新形势,中央一直在进行机构改革。
当年赫赫有名的八机部,如今已经烟消云散。
谁知道现在坐的这个位子,明天会不会又被调整掉呢?
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笼罩在汪应权心头。
他看着苏家两兄弟,脑子里忽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或许……自己也应该像老二汪明远一样,去地方上转一转?
自己这个级别,在京城里,越往上走,路越窄,竞争越激烈。
反而下到地方,天高海阔,路子更宽一些,可选择的余地也更多。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在他心里疯狂地生根发芽。
他抬起头,看着苏金成和苏铁成,缓缓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苏金成还在消化这个信息的冲击。
苏铁成眼睛却是一亮。
“应权兄,这未必不是一条好路子!”
“现在组织上选拔干部,越来越看重有地方基层工作经验的。你这个级别下去,起码也是一方大员。干出点成绩来,将来再回京城,那就不一样了。”
见苏铁成也赞成,汪应权的心思愈发动了。
京城有京城的好,地方有地方的好。
也许,是真的该换个赛道了。
他沉吟片刻,原本沉郁的脸上,渐渐有了一丝光彩。
……
市公安局附近的一个路口。
刘清明把自己那辆半旧的普桑停在路边。
他一眼就看到了周培民那辆格外扎眼的道奇durango。
周培民穿着一身黑色休闲装,斜斜地靠在车头上,嘴里叼着一根烟,眉头紧锁。
他脚下,已经扔了好几个烟头。
刘清明走上前。
“什么事这么急?”
周培民看到他,立刻扔掉手里还剩下一大半的烟,用昂贵的皮鞋尖狠狠地碾灭。
“兄弟,我听跃民说,你是刑讯高手?”
这话问得太直接,让刘清明都愣了一下。
周跃民那小子,嘴上怎么没个把门的。
“高手谈不上,当警察的时候,学过一点审讯技巧。”刘清明含糊地回答,“你想干嘛?”
周培民没说话,只是抬起下巴,朝着不远处的市局大楼一指。
“谢鸿飞,关在里面。”
“我想从他嘴里,问出小勇的事情。”
原来是为了这事。
刘清明瞬间明白了。
周培民的脸上,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怒火。
“我媳妇儿遭的那些罪,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还真以为老子是好欺负的!”
刘清明提醒他。
“谢鸿飞怎么说,也姓谢。你不问问语晴姐的意思?”
周培民脖子一梗。
“这是我们老爷们儿的事,用不着问她一个女人家。”
刘清明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给他竖了根大拇指。
你牛。
周培民似乎也觉得自己话说得有点冲,缓和了一下。
“兄弟,我看到了小勇身上的伤。”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他妈的,那帮畜生!老子要是不给他报这个仇,以后都没脸让他叫我一声爸!”
刘清明从他脸上,看到了那种发自内心的愤怒和心疼。
这也难怪。
当初自己第一眼看到小勇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样子,心里的火气也是噌噌往上冒。
自己跟小勇还没什么关系呢。
周培民现在是小勇名正言顺的后爸,这种心情,可想而知。
刘清明拍了拍他的肩膀。
“只要你想好了就行。”
周培民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像是在发泄胸中的郁结。
“我想好了。要不是我这身份不对,我根本不想麻烦你,自己就动手了。”
刘清明严肃起来。
“你千万别冲动。为了那些人,把自己搭进去了,不值当。到时候,她们娘儿俩怎么办?”
周培民也知道这个道理。
“我知道,所以我才叫你来。”
“你脑子活,帮我想个办法。”
刘清明懂了。
周培民这是想借着谢鸿飞被关在公安局这个机会,对他进行审问。
从高速路事件发生到现在,已经过去两天了。
谢鸿飞那种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怎么可能受得了拘留所里那种环境。
这两天,对他来说,恐怕比两年都难熬。
此时此刻,他的心态一定是处在崩溃的边缘。
只要能让他从里面出来,别说小勇的事,怕是让他把谢家祖宗十八代卖了,他都肯。
现在确实是最好的时机。
刘清明看着周培民焦灼又愤怒的脸,心里有了计较。
他伸手,重重地拍了拍周培民的胳膊。
这一个动作,胜过千言万语。
周培民立刻懂了。
刘清明拿出手机,翻到一个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几声,很快被接通。
“部长,我是刘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