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城的朱雀门在暮色中缓缓闭合时，吕瑶的指尖还沾着李渊衣襟上的血渍。
她扶着老人穿过冗长的宫道，靴底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像敲在人心尖——李渊的每一次咳嗽都震得她手臂发颤，灰白的碎发贴在额角，哪里还有半分往日里端坐在龙椅上的威严。
\"先去御药房。\"田轩落在两人身后三步远，目光扫过两侧宫灯。
引魂幡在怀中烫得厉害，他隔着两层衣料攥住幡角，那热度却顺着指缝往骨头里钻。
方才在城门口，守城卫兵的眼神太静了，静得反常——往常这个时辰，总该有些值夜兵卒交头接耳，可今日连巡城的更夫都缩在街角，灯笼光晕里浮着层若有若无的黑雾。
吕瑶突然顿住脚步。
她转头时，发间银簪晃过最后一缕天光，眼尾还凝着未干的泪：\"田郎，我爹他......\"
\"脉象虽弱，却稳了。\"田轩快走两步，伸手探向李渊腕间。
老人的皮肤凉得像浸在冰水里，可脉搏跳动的节奏比半个时辰前强了三分——方才在幽暗森林里，吕瑶用冰诀护住了心脉，到底是起了作用。
他抬头时，正撞进吕瑶泛红的眼，喉结动了动，\"先让太医施针，等他醒了，我们再合计。\"
御药房的炭炉烧得正旺。
吕瑶守在床头，看老医正捻着银针往李渊虎口扎时，手指死死抠住床沿，指节泛白。
田轩站在门边，目光扫过满墙的药柜——最上层那罐千年人参被挪过位置，铜锁上还沾着新鲜的木屑。
他摸向腰间的断剑鞘，青锋在鞘中轻鸣，像在回应什么。
\"启禀殿下，暗卫统领求见。\"小太监的声音惊得吕瑶一颤。
她抹了把脸，转身时已恢复几分清冷：\"带他进来。\"
暗卫统领陈九掀帘而入时，玄色披风还滴着水。
他单膝跪地，腰间的铁牌撞出脆响：\"末将奉命查探混沌之主踪迹，在藏书阁翻到本《三界异闻录》。\"他从怀中掏出一本泛黄的绢册，\"其中记载，百年前有修士在幽冥谷见过'黑雾裹金斑'的身影——与田公子描述的混沌之主特征吻合。\"
田轩接过绢册，指尖划过\"幽冥谷\"三个字。
纸页间夹着片干枯的血叶，凑近能闻见腐锈味——正是幽暗森林里那种缠着黑雾的怪树叶子。
他抬头与吕瑶对视，两人眼中都是一凛。
\"谷中地形如何？\"吕瑶按住李渊手背，老人的睫毛动了动，却没醒。
\"山高林密，谷口有瘴气。\"陈九声音发沉，\"末将已派五队暗卫前去探路，三队未归，两队......\"他顿了顿，解下披风，露出左臂狰狞的爪痕，\"回来了两个，都疯了。
嘴里只念叨'眼睛'、'被盯着'，还有......\"他喉结滚动，\"种子发芽了。\"
殿内的炭炉\"噼啪\"爆响。
田轩感觉后颈寒毛倒竖——这不正是在幽暗森林里，风里传来的低语？
他捏紧绢册，纸页在指下发出脆响：\"派去的暗卫可带了引魂幡的血？\"
\"带了。\"陈九摇头，\"但到谷口三里外，血光就被黑雾吞了。
有个兄弟说，看见谷里飘着好多水晶球，和洞穴里碎掉的那种......\"
\"水晶球！\"吕瑶突然站起，撞得药碗叮当响。
她从袖中摸出半块水晶碎片，在烛火下，三色光纹若隐若现，\"田郎，之前混沌之主说'种子完全成型'，会不会这些水晶球就是......\"
\"是容器。\"田轩接口，指尖划过碎片上的纹路，\"他需要收集足够的灵力，可能是用这些水晶球当媒介。
幽冥谷......\"他看向窗外渐浓的夜色，\"可能是他培育种子的温床。\"
李渊突然发出一声低吟。
三人同时转头，见老人缓缓睁眼，目光虽弱却清明：\"瑶儿，取地图来。\"
吕瑶忙从案几上取来羊皮地图，展开在床前。
李渊枯瘦的手指点在幽冥谷位置：\"朕当年平乱时去过，谷中多暗河，两侧悬崖有天然石穴——若设伏，可阻退路。\"他咳嗽两声，吕瑶忙扶他半躺，\"但混沌之主既能控制那些生物......\"
\"所以需要内应。\"田轩指尖敲了敲地图，\"我进去。\"
\"不行！\"吕瑶几乎是喊出来的，眼眶瞬间又红了，\"谷里情况不明，你一个人......\"
\"我有引魂幡。\"田轩解开衣襟，露出怀中半块幡面，暗红纹路在烛火下泛着妖异的光，\"之前用你的血养过青锋，现在幡纹发烫，说明混沌之主的气息还在附近。
我进去探路，你们在外围用暗河设陷阱，等我信号。\"他转向李渊，\"陛下，您和瑶儿守在谷口，若我半日未出......\"
\"没有'若'。\"李渊突然抓住他手腕，掌心虽凉，力气却大得惊人，\"你若出事，瑶儿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朕。\"他松开手，目光扫过吕瑶颤抖的肩膀，\"但你说得对，混沌之主等不得。
陈九，调二十个暗卫在谷外三里扎营，带够火油和绊马索。\"
陈九抱拳领命，掀帘出去时，带起一阵冷风。
吕瑶突然抓住田轩的衣袖，声音发颤：\"你答应我，若有危险，立刻退回来。\"她仰头时，眼泪砸在他手背，\"我只有这一个亲人了......\"
田轩喉间发紧。
他抬手替她擦掉眼泪，指尖触到她脸上的冰痕——这是方才用冰诀时留下的，还带着凉意。\"我答应。\"他说，声音比自己想象中更轻，\"等我回来，我们一起看你爹批完今年的秋税折子。\"
深夜的天启城飘起细雨。
田轩背着包袱站在南门口时，引魂幡的热度几乎要烧穿衣服。
他回头望了眼宫城方向，最后一点灯火在雨幕中模糊成星子——吕瑶应该还守在李渊床前，陈九的暗卫正在往谷外运火油。
山风卷着雨丝扑在脸上，他裹紧斗篷往城南走。
越接近城郊，雾越浓，连月光都成了团模糊的白。
他摸出半块水晶碎片，碎片上的三色光突然大盛，照亮前方山道——路牌上\"幽冥谷\"三个字被苔藓覆盖，却在光下泛着幽蓝。
田轩握紧断剑鞘，青锋在鞘中发出清越的鸣响。
他迈出第一步时，听见身后传来枯枝断裂的声音。
转身望去，雾里只有雨丝斜斜落下，可引魂幡的纹路却在发烫，像在尖叫着提醒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抬脚迈进雾里。
山雾瞬间裹住他的身影，远处传来似兽非兽的低嚎，在雨幕中荡出层层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