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贵妃因方才长公主的事，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温清漓。
听到这番话时，却陡然失神了片刻。
她也是所谓的后者吗？为世俗所累，为家族所累，为压得人喘不过气儿的皇权所累。
世人皆道魏贵妃宠冠后宫，可后宫不过是个精美漂亮的笼子。
上位者用鲜花装饰它的外表，引诱着未知的鸟雀一个个地飞扑进去，又被人狠狠地折断了翅膀。
身体不断溢出着鲜血，他却将鸟雀捧在手心，一句又一句地诉说着爱意。
温清漓静静地跪在大殿中央，今晚的千秋宴，她无疑是最大的胜者。
冥冥之中抢去了全部的风头，却将陛下哄得十分高兴。
这样的一个人，她是前者吗？
皇后亦被她的话触动，看向她的眸光变得幽深。
在外人眼里她是风光无限的皇后，人人都道谢家子女皆是人中龙凤。
谢家女子从出生起，便担负着成为一国之母的众望。
就像如今的太后，她的姑姑那样。
这一代，因为有她的存在，妹妹谢柔才能获得自由。
其实她并非不想入宫，陛下年轻俊秀，是天下最为尊贵的男子。
她唯一的不幸，是爱上了这个人。
那年三月初三，水波微漾，湖心亭中，少年眉宇间英气尽显，面对她时言笑晏晏，软语轻和。
少女春心萌动，一去三年，此心未变。
温清漓却恍然未觉自己的话引得多少人共情，她淡然道：“陛下，赏赐既已领了，臣女是否能先下去将衣衫换了。”
顾景怀怅然地摆手，朗声道：“去吧。”
“谢陛下。”
她起身，碎步后挪几步，转身出了太和殿。
酒气越来越淡，太和殿外，她长舒一口气。
此时已入夜，明月高高悬挂着，殿外争芳斗艳的各色花枝摇曳着将香味儿送入鼻尖。
红玉远远地站着，见她中午出来，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
由于站得太久，脚有些发麻，刚往前跑一步便一个踉跄往前栽倒，温清漓赶紧上前扶住她。
“急什么？”
红玉紧紧扶着她的手臂，声音沙哑，“小姐，真的成了？”
她目光急切地上下打量着温清漓，“你这衣服上怎么沾了这么多墨迹啊？”
温清漓将她推开，径直朝前走去，“放心吧，已经没事了。”
红玉赶紧小跑着跟上，“小姐，我们现在去哪？”
温清漓好心情地看着被明月照亮的宫道，问道：“你还没来过皇宫吧。”
“这还是第一次呢，沾了小姐的福。”
红玉傻乐着欣赏着宫内的景色，方才一颗心都悬在小姐身上，都没注意到这处的风景。
“那就先换衣服，然后去逛逛。”
温清漓脚步轻快，张开双臂迎着吹面而来的微风。
红玉愣了愣，看着她欢快的背影，心情也好了起来，追上她问道：“那小姐你不回去了吗？”
“不回。”
-
御莲池旁
温清漓和红玉沿着池边漫步。
一道温润的男声从二人后方传来。
“温三小姐真是好兴致啊。”
二人脚步同时停下，温清漓转过身，看见来人，心中讶异，“逸王？”
她忙带着红玉行礼。
逸王一身月牙白袍，在明月浮照下更衬出几分仙人之姿。
“逸王怎会在此？”
他朝前走了几步，到温清漓面前，“温三小姐不是也在此处吗？”
温清漓微微抬头看他，神色莫名。
逸王轻笑一声，“宴会之上缺了温三小姐，实在是无聊。”
“若你有兴致，不如同行？”
他既开口相邀，温清漓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闲逛的人变成了三个，红玉跟在二人身后，神色紧张了几分，不像方才那般从容。
这可是王爷啊。
一个王爷，大晚上的跟她小姐在这里闲逛。
温清漓见他一直不说话，只好先开口打破沉默，“逸王近日可安好？”
一声极低的轻笑从他鼻尖溢出。
温清漓古怪的看他一眼，有什么好笑的。
“温三小姐这样，真是让本王不太习惯。”
温清漓脚步未停，池中时不时传来扑通水声，是池中鱼儿雀跃畅游。
温清漓反问道：“哪样？”
“客套。”
逸王脚步停下，转头面向温清漓，“温三小姐，细数下来，我们已经见过许多次了，不必如此生疏。”
“你忘记了？琼林雅荟我还投了你一票。”
他抬头看向天边明月，含笑的眸子陡然漫上悲戚之色。
“本王今日心情不好，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既然偶遇的温三小姐，你就当一回我的闲话篓吧。”
温清漓看不懂他此时的情绪，她的确已经见过他几次。
可每次见他时，他都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样子，从未像现在这般，周身被一抹浓浓的悲伤包裹着。
“好吧，承蒙王爷不弃。”
“前头不远处有一处听雨亭，我们过去吧。”
-
听雨亭中
二人面对面坐着，红玉站在亭外候着。
亭内，二人的谈话声渐渐传来。
“千秋盛宴，举国同庆，逸王今日是为何事伤神？”
逸王轻轻摇头，面上又显出几分落寞之意。
“是一些陈年往事，可惜了，此处无酒，方才应该拿壶酒来。”
温清漓道：“酒水可惑心神，却解不了心事，还是不喝的好。”
逸王看她一眼，缓声道：“你可听说过四皇子。”
“自是听过，四皇子与王爷一母同胞，是你的兄长。”
逸王分明神志清醒，眼底却漫上几分醉意，听雨亭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缕月光为二人照明。
“没错，是我的兄长，也是这辈子对我最好的人。”
温清漓额角一跳，四皇子是因为谋逆，被当今圣上赐死的，他竟要和她聊如此危险的话题。
看出她表情中的惊讶，逸王又轻笑一声，只是这声笑中满是苦涩。
“怕什么，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再加上你那个丫鬟。”
“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温情里摇摇头，实话实说道：“王爷也清楚我是刚回京，对四皇子并不了解。”
逸王恍然大悟般的点点头，说道：“在我心中，他是这世上最好的人，只可惜……”
可惜他死在那一场夺嫡之争。
“故人已逝，逸王何必太过伤怀。”
逸王起身，目光遥遥地看向太和殿的方向，缓声道：“你不懂。”
“有些人，如果失去了，会让人痛苦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