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撕开云层时，火山口的轮廓被镀上一层赤金色的光晕。昨夜净化地脉的余威仍在空气里浮动，焦黑的岩壁上爬满新生的赤晶藤蔓，叶片如琉璃般剔透，脉络中流淌着鎏金色的地火精华。江微月蜷坐在一块平整的焦岩边缘，玄色外袍松散地裹住肩头——那是沈昭明昨夜为她披上的，袍角绣着的暗金龙纹被晨露浸得发亮，贴在皮肤上沁着丝丝凉意。
她伸手抚过岩缝中钻出的一丛赤晶花。花瓣薄如蝉翼，边缘凝着细小的星砂结晶，指尖触碰时发出风铃般的轻响。这异世的花竟与现世的晶体矿物有几分相似，让她想起病房窗外那株总是沾着晨露的山茶。只是山茶开得含蓄，而眼前的赤晶花丛却张扬肆意，如同泼洒在焦土上的血焰，从火山口一路蔓延至天际线。
“再摸下去，这花怕是要化了。”
低沉的嗓音自背后传来，裹着龙族特有的磁性震颤。江微月指尖一顿，赤晶花在她掌心跳动着缩成花苞，仿佛害羞的活物。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沈昭明的龙尾此刻定然虚虚圈在她腰侧——这是那人近日养成的古怪习惯，总爱用尾尖鳞片若有若无地蹭过她衣摆。
“尾巴收一收。”江微月无奈。
沈昭明只是不理，端着张冷脸说：“防止地脉余震伤及契约者。”
“楚晏舟说赤晶花是地火之灵所化，哪有这般脆弱。”她故意将花苞捏在指尖晃了晃，赤晶折射的光斑落在身后人冷白的下颌上，“倒是我们这位龙君大人，起得比云麓晨钟还早？”
沈昭明在她身侧坐下，龙尾「不经意」扫过她垂落的发梢。他今日未束发，银发如瀑散在玄衣上，发间隐约可见几片未褪尽的龙鳞，在晨光中泛着珍珠般的冷芒。江微月注意到他手中托着的冰雕莲花杯——那是昨夜青衡用凤凰木灰临时炼的容器，此刻正袅袅腾着热气。
“凤凰木嫩芽熬的蜜露。”他将杯盏递到她唇边，语气不容置疑，“楚晏舟添了三钱百结藤，固魂。”
江微月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琥珀色液体入口清甜，却在喉间炸开一缕熟悉的苦香——是现世养父常用来给她调养的黄芪。她挑眉轻笑：“楚少主倒是博学，连现世的药方都偷学了去？”
“是青衡聒噪。”沈昭明指尖缠住她一缕散落的发丝，动作自然地替她绾到耳后，“他说你喝药时总要配三粒松子糖，吵着要开炉炼糖，被我扔去熔岩里捞灰了。”
仿佛为了印证这句话，远处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两人同时转头，只见青衡踩着歪斜的机关鹤掠过赤晶花海，靛蓝弟子服被燎得焦黑，手里还挥舞着一把晶砂：“七师姐！少主！看我改良的千机星火阵——”
话音未落，机关鹤翅尖擦过凸起的岩柱，青衡整个人栽进花丛，惊起一片赤晶蝶。那些半透明的蝶翼裹着星火，扑簌簌落在江微月肩头，又因沈昭明骤然绷紧的龙尾威压而仓皇逃散。
“聒噪。”沈昭明冷着脸甩袖，一道剑气劈开青衡即将撞上的岩壁。碎石纷飞中，少年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怀里还死死护着青铜鼎：“失误！绝对是风向问题！”
江微月忍笑捏了捏沈昭明绷紧的手腕：“你念叨我的时候，可比他聒噪。”
“我从不浪费凤凰木灰。师尊说过，地脉圣物当以命护之。”沈昭明反手扣住她的指尖，龙尾却诚实地松了力道，“况且，我岂敢念叨未来的龙君夫人。”
这话让她心尖一颤。昨夜净化仪式最后，沈昭明逆鳞染血的模样蓦地浮现在眼前——他徒手撕开蚀日矿脉的触须，龙尾将她牢牢护在结界内，自己却被毒瘴腐蚀得鳞片翻卷。当时他也说过同样的话，只是尾音浸着血沫，破碎得不成样子。
“沈昭明。”她忽然唤他全名，指尖无意识摩挲他腕间锁链状的金纹，“若下次再遇险境，你能不能别总把我当瓷娃娃？”
龙尾倏地收紧。沈昭明沉默片刻，忽然将空了的冰盏捏碎。冰晶簌簌落进赤晶花丛，遇地火腾起细小的彩虹：“江微月，你可知三百年前我为何要碎龙丹？”
不待她回答，他自顾自说道：“当时你魂魄将散，师尊说唯有龙族内丹能重聚天地灵气。我那时想，若能用这颗丹换你一线生机，即便魂飞魄散又如何？”他抬手抚过她锁骨处的莲纹，鎏金光晕顺着指尖蔓延，“可现在不同了。我要你活着，更要你与我并肩而立——所以别再说什么瓷娃娃的蠢话。”
江微月怔怔望着他。晨光为沈昭明的侧脸镀上金边，龙瞳深处跳动着比地火更炽烈的光。她忽然发现，这人冷峻外壳下藏着的，从来不是孤高傲气，而是近乎执拗的守护欲——对苍生，对她，对这伤痕累累的异世。
“五师兄！七师姐！快看！”
青衡的呼喊打破凝滞的气氛。少年不知何时已窜到岩壁高处，手中青铜鼎爆出刺目光芒。万千星砂喷涌而出，在空中凝成展翅的火凤虚影。那凤凰长鸣着掠过赤晶花海，尾羽扫过处，焦土竟绽出嫩绿新芽！
“成了！我的千机星火阵成了！”青衡兴奋得险些摔下机关鹤，“你们看！地脉在重生！”
突然，火凤虚影的翅尖掠过一处未完全净化的地脉裂隙，原本稳定的星砂陡然躁动。鎏金光芒如涟漪般震颤，火凤身形扭曲，竟化作一团失控的能量漩涡！
“糟了！地脉共鸣过载！”青衡脸色煞白，手忙脚乱地拧动青铜鼎的机关钥，“阵眼要崩了！”
沈昭明眸光骤冷，龙尾卷起江微月疾退三步，焚天九阙应声出鞘。剑气如银龙破空，却在触及漩涡时被狂暴的能量弹开。江微月反手扣住他手腕：“别硬碰！用莲纹共鸣疏导地脉！”
她咬破指尖凌空画阵，鎏金炼金阵纹与沈昭明的龙息交融，化作一张光网裹住能量漩涡。赤晶花海无风自动，星砂如溪流汇入阵中，将暴走的能量缓缓导入新生地脉。
青衡趁机甩出千机锁缠住青铜鼎，秋棠从岩后冲出，将一罐赤晶露泼向阵眼。沸腾的液体遇星砂凝结成桥，硬生生在狂乱的能量流中搭出一条通路。
“就是现在！”江微月厉喝。
沈昭明龙尾横扫，剑气精准刺入阵眼核心。轰然巨响中，失控的星砂如雨坠落，火凤虚影重新凝聚，温柔地俯冲入地，将最后一缕躁动抚平。
青衡瘫坐在地，抹了把冷汗：“下次……下次我一定先算准地脉频率……我得再改一改。”
营地中央的青铜鼎喷吐着紫黑色烟雾，青衡正踮脚往鼎内倾倒凤凰木灰，靛蓝衣襟被火星燎出数个焦洞。秋棠抱着赤晶果筐缩在熔岩石后，指尖无意识地揪着裙角：“少主说过，凤凰木灰要留着净化地脉......你还是先把自己的伤治一治吧……”
“没事！这有啥。”青衡头也不回地甩了甩沾着灰的马尾，机关鼠群「吱吱」叫着爬上鼎身，尾巴上拴着的赤晶花在烟雾中忽明忽暗。
“稍等，火候还得再改一改。”青衡手忙脚乱地拧动青铜鼎侧的铜钥，鼎内突然迸射万千星砂。流火如瀑倾泻，凝成展翅的火凤虚影绕营三周，最终化作萤火星河垂落。江微月伸手接住一粒萤火，光晕在她掌心绽开九瓣莲纹：“倒是比之前的烟火像样。”
话未说完，鼎身突然迸出刺目金光。万千星砂如蝗群扑向空中，在赤晶花海上方凝成歪扭的「贺」字。玄霜抱着鎏金魂铳倚在熔岩石柱旁，嘴角扯出冷笑：“北疆三岁稚童堆的雪雕都比这齐整。”
“那当然！”青衡双手叉腰，脸上满是得意之色，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然而就在这时，龙尾如同闪电般突然袭来，精准地卷住了青衡的脚踝，然后猛地一甩，将他整个人倒吊在了半空中。
沈昭明站在一旁，那双明亮的眼眸此刻闪烁着森冷的光芒，紧紧地盯着在空中胡乱挣扎的青衡，冷冷地说道：“凤凰木灰乃是净化地脉的圣物，岂能容你这般胡来？若再有下次……”
“师兄别别别啊！”青衡惊恐地大叫起来，声音中充满了哀求之意，“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更方便地对地脉进行修复嘛。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求您放过我吧！我这就立刻去熔岩里把凤凰木灰给捞上来！”
说罢，只见那条龙尾用力一挥，直接将青衡像扔沙包一样狠狠地甩向了远处的火山口。眼看着就要掉进滚烫的岩浆之中，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小巧玲珑的机关鹤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一般急速俯冲而下，稳稳地接住了青衡。
由于速度太快，机关鹤的翅尖不慎擦过了岩浆表面，瞬间溅起了一串耀眼夺目的金色火花，仿佛夜空中绽放的绚丽烟花。而青衡则吓得脸色惨白，死死地抱住机关鹤的脖子，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赤晶花海在晨风中翻涌，江微月将掌心残留的鎏金星砂轻轻撒向焦岩裂隙。地脉深处传来悠远的嗡鸣，新生的凤凰木根系如血管般在岩层下蜿蜒，所到之处，蚀日矿脉残留的紫黑菌斑如冰雪消融。沈昭明的龙尾悄然缠上她的腰，将她带离即将崩解的岩缝，指尖残留的温热混着地火余温，在她颈侧烙下转瞬即逝的灼痕。
“青衡的机关术总爱玩火。”他的嗓音擦过她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