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回到卧房，遣退了所有宫人。
殿门合上的瞬间，她身上那层强撑的、端庄的皇后仪态寸寸碎裂。
她踉跄一步，扶住冰冷的紫檀木圆桌，整个人都在发抖。
玥儿……她的玥儿。
那个小小的、软软的、会抱着她脖子喊“母后香香”的孩子，现在却落在了林渊手里。
一想到女儿可能会哭，会害怕，会想念爹娘，黛玉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拧出带血的汁水。她不能倒下。她绝对不能。
苏旭把一切都赌在了她身上。玥儿的安危，这个王朝的命运，他们一家三口的未来，全系于她一人。
她走到内殿，从一个不起眼的妆匣暗格里取出一套小巧精致的银质工具。那不是首饰，而是一整套用于检验药性的器具，是她多年来研究医理毒理的私藏。
深呼吸，再深呼吸。黛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脑中女儿哭泣的幻象驱散。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
她摊开掌心，小心翼翼地展开那个浸透了苏旭口中苦涩的油纸包。一滴深褐色的、近乎凝固的液体躺在中央，散发着一股混杂了腥气和草木腐败气息的怪味。
就是这个东西，在侵蚀她丈夫的身体。
黛玉的眼神变得锐利如刀。
她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轻轻探入那滴药液。
银针尖端触及液体的瞬间，没有任何变化。
黛玉眉心微蹙。不是常见的金石之毒。
她又换了一种药水浸泡过的细棉纸，蘸取了微不可察的一点点液体。棉纸迅速从素白变为一种诡异的灰紫色，边缘还泛着淡淡的油光。
她喃喃自语，每说出一种毒物的名字，脸色就更沉一分。这些都是极为霸道罕见的毒草，单用一种就足以致命，混合在一起，毒性更是呈倍数增长。
但……不对。
黛玉将那点液体滴入盛着清水的琉璃盏中。那液体并未散开，而是像有生命一般，在水中蜷缩成一颗微小的珠子，缓缓沉底。
“是蛊。”
她终于确认。这不是单纯的毒药，而是以多种剧毒之物喂养长成的蛊虫卵。
苏旭喝下的，是携带了虫卵的母蛊分泌物。
一旦进入人体，虫卵便会借由气血流遍全身，慢慢孵化，啃噬宿主的五脏六腑。
山子野好狠毒的手段！
黛玉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立刻摊开纸笔，迅速写下她辨认出的每一种毒草成分，以及它们之间可能产生的生克反应。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像一曲绝望又坚韧的战歌。
她必须找到解药。不，她必须找到能直接杀死那些虫卵，又不伤及苏旭身体的方子。
这比解毒要难上百倍。
时间，她最缺的就是时间。
林府内，药气熏天。
苏旭半躺在床上，脸色蜡黄，嘴唇干裂，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几个太医跪在床边，轮流为他诊脉，每个人诊完都是一副天塌下来的表情，跪在那里抖如筛糠。
“陛下……陛下龙体……气脉衰败，神思涣散……这……这……”为首的张院使冷汗涔涔，话都说不完整。
“说。”苏旭的声音气若游丝，仿佛随时会断气。
“臣等无能！此症闻所未闻，霸道至极，臣等……臣等实在是束手无策啊！”张院使重重磕头，老泪纵横。
苏旭闭上眼，瘦削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发出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咳嗽。他咳得那么用力，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
一旁的太监连忙端上参汤。
苏旭却一把挥开，滚烫的汤药泼了太监一身，瓷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滚……都给朕滚出去！”他嘶吼着，声音沙哑得骇人。
众人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殿内终于安静下来。
苏旭脸上的痛苦和虚弱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死寂。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因为刻意模仿中毒症状而微微颤抖的指尖。
演戏，真他妈累。
尤其是当你知道自己的女儿正身处险境，你却只能在这里扮演一个等死的废物。
他脑海里全是玥儿那张胖乎乎的小脸。
那一刻，苏旭几乎要发疯。
他攥紧了身下的锦被，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根根泛白。被面下，他手臂上、大腿上的肌肉贲张，青筋虬结，蕴藏着与他此刻病容截然相反的恐怖力量。
他想杀人。
他想把山子野和林渊那两个杂碎的骨头一寸寸捏碎。
但他不能。
黛玉需要时间。他们的计划需要时间。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这个濒死的皇帝演得更像一些，为黛-玉争取到哪怕多一刻钟。
“陛下。”一个心腹太监悄无声息地滑到床边，声音压得极低，“刚传来的消息，山子野……已经接管了京畿大营的兵符。”
苏旭的瞳孔猛地一缩。
京畿大营，那是拱卫皇城安全的最后一道屏障。
“知道了。”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然后重新闭上眼，调整呼吸，让自己看起来更虚弱，更无力。
权势、兵马……这些都可以暂时给他们。
只要他和他爱的人能活下去，失去的一切，他都会加倍夺回来。
他忽然哑声开口：“公主……玥儿怎么样了？”
小太监身子一僵，迟疑了许久，才用蚊子般的声音说：“听、听说……小公主被安置在……在以前的徐府别院，有、有专人看护……”
“看护……”他冷笑，声音里满是自嘲和悲凉，“是看管吧。”
小太监不敢接话，把头埋得更低了。
苏旭不再说话，整座寝宫都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