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怀静匆匆结了账离开小茶馆。站在路口，他脑海里回荡着刚才宋琼音讲的那些话。
孟冉说那个人不是赵亭午所以才杀害了他，在所有人看来这都是他精神异常下吐露的疯言疯语。可这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赵怀静是再清楚不过了。
他和赵亭午当然不是同一个人了。
是因为孟冉发现了那具身体里早已不是同一个灵魂了，所以才让Una这个人格蛊惑着他杀害了赵亭午吗？
车辆行人络绎不绝的道路上吵嚷无比，可赵怀静站在路口，身旁的一切声音都被隔绝，心底里仿佛多了个深不见底的空洞。
“老赵——”
远远就看见他的何桑跟他打招呼怎么都不应，他只得凑到他跟前来大声唤他。
“啊，是你啊？”赵怀静回神，才看见何桑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前。
何桑：“你在这儿傻站着干嘛，没看见你喜欢的颜色啊？”
他刚刚才出警回来，在警局附近的这条马路对面就看见了赵怀静。他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路灯都闪过好几次了还愣在原地。
“没什么，我们快回去吧。”
赵怀静避开他的眼神，见对面又亮起了绿灯他朝着前方走去。
跟在他身后何桑打量着他的模样，忽然问：“孟冉是谁？”
赵怀静的脚步忽然顿住，何桑便一把拽住他的衣袖直到过了马路才将他放开。
“你现在这个样子跟那个叫孟冉的人有关？”何桑接着问。
刚才他手底下人就说看见赵怀静的样子很奇怪。他们认识赵怀静也蛮久了，还从来没见过他那副丢了魂的样子。再加上忽然又听说赵怀静约了宋琼音，何桑才感觉有点奇怪。
照手底下人所说，算起来应该刚好就是赵怀静找他查完那个人之后才变成这个样子的。于是，何桑也把系统记录调出来看了看。
赵怀静：“你也看到了？”
何桑蹙眉：“看到了，一桩已经定案杀人案。到底跟你有什么关系，又是找我又是找宋老师的？”
赵怀静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可站在他对面的何桑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他的失落。
何桑又冷不丁地说：“连我也不能说？”
赵怀静抬头看他，虽然对面这人拧着眉毛但他看得出其实他是在关心自己。沉默片刻，他还是开了口：“嗯，孟冉我认识。”
“他跟你什么关系？”
何桑和赵怀静是多年老友，他家亲戚何桑都认识好多，偏偏孟冉这个名字他从来没有听说过。
赵怀静叹气，想了半天才说：“一个朋友吧。”
何桑：“小你6岁的朋友？”
何桑的记忆力十分不错，他记得孟冉犯下那起杀人案的时候也才17岁。他不知道赵怀静怎么会认识一个小他6岁且从17岁就被关在精神病院的朋友。
赵怀静其实很不愿意跟何桑说谎，更何况对面还是个破案率极高的警察，说话太容易露出破绽了。
赵怀静只得继续说：“对，就是认识的一个小孩儿。又优秀又聪明，也跟他相处了一段时间，所以才对他犯的事情这么关心。”
何桑看他这副模样，有些无奈：“你觉得他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不是……”赵怀静本能否认，“你看过他的案子了，也知道他精神状态有问题，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赵怀静侧身远眺：“我只是有点愧疚……”
何桑不解：“你愧疚什么？”
赵怀静望着远方，目光幽深：“要是我能再陪陪他就好了。”
何桑却并不认同：“你能陪他多久？你能一辈子看着他不让他出事？”
“我知道不能一辈子，”赵怀静语气顿了顿，想起了孟冉那张脸，“可是离开时跟他好好道个别也好。”
何桑将赵怀静的样子看在眼中，总觉得他话中有话。
片刻后，赵怀静掩藏起了心事。他揉了揉眉心，等再看向何桑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平常的样子。
赵怀静说：“何桑，我请两天假，有什么事的话先找别人。”
何桑：“你要去看他？”
听见他忽然想要请假，何桑猜到了赵怀静肯定是想要去看看他。
赵怀静点头：“嗯，我这两天去看看他吧，毕竟我们也好久没见了。”
何桑有些疑惑赵怀静为什么忽然冒出来了一个朋友，而且似乎他对赵怀静还有些特殊。不过他还是没有追问。
何桑无奈：“我有个朋友在里面工作，我帮你安排一下吧。”
“谢谢。”赵怀静垂着头，声音极轻。
接下来的日子，何桑很快就帮赵怀静安排好了会面的相关安排。
赵怀静知道何桑对于自己的表现肯定满是疑惑，所以他只能感激这个好友默契的什么也没有问。
孟冉当初虽然没被判刑，但是后来被强制安排治疗。他们市的这类病人都会送到x市精神卫生中心里面去。这次何桑联系的医生姓丁，正是在这里工作的。
何桑和丁医生约好了探视的事儿，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赵怀静却并未立刻安排时间赶赴中心去。
自己回到现在的时间线不过三四天，而那边的孟冉却是实打实挨过了7年。赵怀静对于即将见到的这个人莫名生出了胆怯的心理。
所以，他给了自己一天的时间缓和才终于鼓起勇气来到了这家医院。
医院大门被一道伸缩式的铁栅栏横隔开来，远处高楼上竖着“x市精神卫生中心”的暗红色大字。经年风吹雨淋大字的颜色早已发暗，撑着字的铁栏杆也在墙壁上留下拖尾的铁锈。
一板一眼的大字招牌和冷硬灰暗的水泥建筑一起衬得这家医院愈加压抑肃重。
走过不知几重大门，赵怀静终于看见了病区之内的模样。这里病房被一道铁栅栏分隔开来，走廊的墙上贴满了各种行为准则的告示，每个房间的窗户都已经被铁丝网封上了。
赵怀静站在病房门口向外望去，冬日里的阳光照得窗外一丛矮灌木绿得油亮的。只可惜这样的景色被窗户的铁丝网分隔成了七零八落的色块。
病区的病人很多，都身穿着蓝白色条纹病号服。有的人面容呆滞在走廊里来回踱步，有的人则坐在长椅上发出无意义的痴笑。
当然貌似正常的人也很多，赵怀静看见三四个人病人围在一起打扑克牌，要不是身上的病号服扎眼还真不一定能看出这是病患。
“是赵老师吗？”
在赵怀静仔细打量着病房的时候，一个男声从他的背后响起。他转过身，见是一个穿着白大褂，带着一副黑框眼镜的医生。
赵怀静：“丁医生？”
那人点头：“对，是我。”
赵怀静连忙上前与其握手：“丁医生今天打扰你了。”
“小事情，”丁医生摆手说，“你跟我来吧。”
赵怀静点头，跟在丁医生身后。一路上，丁医生开始介绍起他们医院的情况下。
中心里所有的病人大概会在早上六点多的样子起床洗漱，然后吃早饭。吃完早饭由护士统一发放药物，等所有病人都吃完药大概在9点左右的样子，这个时候所有病人就是自由活动时间。
而赵怀静来的这个时间，正是9点多他们放风的时候。所以丁医生带着他穿过病区前往他们活动的区域。
丁医生告诉赵怀静说：“孟冉这个时间他应该在小院里面。”
赵怀静仔细地听着，忽然被一间病房门口的吵闹声吸引了注意。
那是一个约莫五十多岁的阿姨，身材矮矮胖胖，皮肤松弛头发花白，她正一脸激动地和护士争吵着。
“我女儿到底什么时候来看我？！”
她冲着护士叫嚷着，而一旁的年轻护士只能耐心劝慰说她的女儿很快就来，让她先吃药。
阿姨一屁股坐在地上，像是小孩撒泼般大哭起来：“我好久都没见到我女儿了。”
她的哭声尖锐，刚来实习的护士有些手足无措只得上前先把她扶起来。谁知道在这时候，这位阿姨忽然发了疯。她一把揪住护士的头发，嘴里不停地叫嚷着护士骗人。
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了周围医生护士的注意，带着赵怀静的丁医生也连忙上前帮忙将两人拉开。
发了疯的阿姨力气极大，丁医生一个比她高了一个头的男人也是用了好大劲儿才将两个人分开。一旁几个护士也上前来帮忙，几个人合力将这个阿姨拖回了病房用约束带绑在了床上。
赵怀静刚来这里，插不上手。他只得站在病房门口，等着丁医生先处理完这个患者。
他看见被绑住的阿姨像是刚脱了水的鱼一样挣扎扭动，嘴里还在不停叫骂着。丁医生理了理被扯松的白大褂，转身对站在门口的赵怀静露出抱歉的表情：“赵老师，麻烦你等我了。”
赵怀静摇头：“没关系。”
“行，我们走吧。”丁医生出了门，又说起这个患者的情况，“这个阿姨是年轻时被家暴精神受到了刺激被送来这里的，她的女儿原本每个月都来看她。这段时间快三个月没来了，这个阿姨就闹了好几次了。”
赵怀静问：“你们这边经常会有家属来探望吗？”
丁医生点了点头：“其实大部分病人都会有家属来探望的，但也有一部分人从被送进这里之后，家属再也没出现过了。”
“你看，这些人都是跟你一样来探望病人的。”
丁医生努努嘴，赵怀静看见一个衣着老旧但是把自己收拾得很干净的老婆婆正给一个穿着病号服的中年男人喂饭。那男人长的高高大大，但是这个老婆婆仍旧像照顾小孩子似的给他戴了围嘴，耐心地一勺一勺地喂着他。
还有些家属提了些水果来看望自己的家人，他们各自聚在一起说着话。
这番景象倒是有些突破了赵怀静的认知，他原以为精神病院里都是些疯疯癫癫被家人放弃的患者，但没想到其实是送进这里治疗了，这里还是有几分温情的。
见了赵怀静的脸色，丁医生知道他在想什么，又说：“能在外面放风的，都是病情控制得不错的患者。那些还有伤人倾向的，都在封闭病房里呢。”
赵怀静点头：“这样啊。”
正说着，丁医生停下了脚步：“好了，孟冉就在那里了。”
听见这个名字，赵怀静心中猛然一紧。顺着丁医生手指的方向，赵怀静看见那是一个小院。
丁医生说：“现在这个点，孟冉一般都固定在这个地方。”
赵怀静看着那个方向，久久未动步子，脸上似乎还有些紧张。丁医生看见他这副样子，以为他是有些害怕。
虽然他不知道赵怀静跟孟冉是什么关系，但是他知道孟冉是因为杀了人被送进这里来的，所以他说：“赵老师，不用担心。这两年孟冉的已经控制得很好了，没出现过什么伤人的情况。”
赵怀静倒是没回话，只问：“丁医生，像他这种有人格分裂的人，你们能分辨出他到底有没有被治愈吗？”
丁医生说：“很难说，尤其是他分裂的人格是高功能反社会人格。这种人格是极其聪明的，要分辨出他是不是在假装治愈不太容易。不过你放心，伤人应该他做不出的。而且我们周围都有医护人员。”
赵怀静沉默片刻：“所以他可能得一直待在这里的对吧？”
因为很难判断是否符合治愈条件，所以医生放他出医院的可能很小，何况他是刑事犯罪进来的，要放出去更得慎之又慎。变相来说，孟冉可能是终身监禁了。
丁医生叹了叹气，才明白赵怀静原来是这个意思。他说：“你先去看看他吧，自他来到这里之后，还从没有人来看过他呢。”
“好……”赵怀静点点头。
丁医生也还得查房，向赵怀静道别后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