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隐心里一慌，猛地将小女孩搂进怀里：“不要！”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十多年来，他从未对任何人用过如此软弱的两个字——不要，代表主动权掌握在她的手里，他受制于她，如此被动。
“哥哥，你……怎么在发抖呢？”桃夭抓着他的衣袖，仰起脸来看着他，楼隐突然松开她，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咳嗽了几声，微微笑道：“有点累。”
她昏迷了多久，他就照看了她多久，寸步未离。可是如果让她知道他的心在那一刻曾如此软弱，她是不是会同情他？
他不能让她同情，不能让任何人同情，所以，他什么都不说——同情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因为它证明了你的无用，证明你是个废物，毫无存在价值。
“哥哥，你回去休息吧，我已经好了。”桃夭笑道。
楼隐往前走了一步，俯身望着她，道：“桃子，你说过会回无极山，为什么还要让萧陌做你的驸马呢？你知道他做了你的驸马，以后你就不能再找婆家了么？”
桃夭挤出笑容来，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如果萧陌做了我的驸马，我就再也不能找别的婆家了。可是如果我不能嫁给萧陌，我还要婆家做什么呢？”
楼隐默然，又问：“喜欢萧陌会很辛苦，会有很多人站在你的对立面。何苦呢？为了他，把所有人都得罪了，以后你怎么会快乐？”
桃夭抬头冲他笑：“哥哥，你喜欢过一个女孩子么？”
楼隐怔忪，忽然悲悯地望着她，琥珀色的眸子黯淡：“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你喜欢了一个女孩子，可是你身边的人都不让你喜欢她，你还会喜欢她吗？”桃夭认真地问。
楼隐一笑，他的身边，没有人，他的对立面，是命运。
“会。”男人肯定地回答，就算命运再残破，他还是会喜欢她，就算这一生颓唐到忘了自己是谁，他还是会记得他有多喜欢她……
“我也会。”桃夭微笑，“所以，哥哥应该能明白我的立场。”
楼隐不答。
任何人都不会真正明白别人的立场，他的小姑娘能如此笃定是因为她年幼无知，可是他所真正在意的是，她喜欢着萧陌，哪怕他其实是一个错的人……
※
到底是拗不过她，楼隐命人送了竹塌来，抬着她去了天牢——
萧陌被关押的地方。
越往深处走，桃夭越是心惊，这天牢昏暗，一阵阵腐朽发臭的气息扑鼻而来，走过长长的通道，终于到了一间大的酷刑室，赫然看到萧陌被绑缚了手脚，吊在木制十字架上，浑身上下皮开肉绽，他的白色袍子残破，已然伤痕累累。
桃夭心头漫过一阵一阵的绝望，难道要娶她就真的这么不堪吗？值得他如此抗拒。
一个狱卒将满桶的盐水泼在他身上，萧陌终于醒转。
那狱卒手持长鞭，把袖子往上卷了卷，一副狗仗人势的模样，呸了一声道：“萧梁世子是吧？这么不识抬举，居然连蜀国公主的婚事都敢拒绝！宗政公子吩咐了，给我往死里打！”
说着便一鞭子抽了过去，然而却没有听到预想中的皮开肉绽声，狱卒回头望去，便见一道月白色的清瘦身影站在他身后，将他的鞭子握住了，抽都抽不回来。
“长乐公主驾到，还不快行礼！”哑奴喝道。
那狱卒赶忙跪下：“公主殿下，宗政公子说了，要替您出气，好好教训这个契约奴！要不然他……”
“给我滚出去！”桃夭第一次对一个人用这样生硬的口吻，且端着公主高高在上的架子。
那狱卒连滚带爬地出去了，其余的人也都被哑奴带离了此处，昏暗的酷刑室里顿时只剩下她和萧陌两个人——一个高高吊在半空，一个矮身坐在竹榻上。
萧陌由于不同意蜀国的婚事，被吊起来鞭打，宗政也因为私人恩怨对他下手毫不留情——一国的世子沦落为契约奴，被私下用刑已经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沾过盐水的鞭子抽打在身上格外的疼痛，然而，每一鞭子下去，萧陌都知道，他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可是当小女孩出现在石室门口的时候，他却有些无法镇定自若，她的腿受了伤不能行动自如，再不能像当初一样，轻轻巧巧地一钻就躲进他的床榻底下。
出于常识，他该担心这个受了侮辱的小公主是来讨要债务的，也许她会执起鞭子亲手给他几下，以消她心头之恨……然而，他却又本能地觉得她不会，她不会对他动手。
桃夭杵着拐杖从竹塌上起身，一步一挪走到萧陌身边来，然而她个子太小，够不着他被绑缚的双手，解不开那些沉重的锁链，只能站在原地望着他。
良久，她开口，声音轻轻的，却不再怯弱：“萧陌，你娶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