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9章 我要走了
萧梁世子在蜀国王都遇刺，这样的大事很快传遍九州，有人说是西陵王为了不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萧梁世子才出此下策，人人都开始同情萧陌的处境。
萧陌查了许久，却没有找出要刺杀他的人到底是谁，但可以肯定不是西蜀所为，西陵王室已经对他如此羞辱，大可不必再派人行刺他，更何况那伙黑衣人的身手并不像是铁卫队中的高手，他们出手狠辣，且个个行踪诡秘。
不过这次行刺却也间接地有利于他的计划，把西陵蜀国的声望毁得更彻底，让萧梁占尽了为人欺凌的弱国之机，萧陌很满意。
然而，自从那日之后，桃夭接连数日没有来看过他，只派人送来了疗伤的药膏，还有几株珍稀的灵芝草。此时，萧陌后背的伤已经基本愈合，望着面前的几株灵芝草无奈摇头，灵芝素有“仙草”之称，有续命的功效，他只受了些皮肉之苦，哪里需要用到灵芝草？
那个小女孩总是喜欢做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情，她总是把他的伤看得很重，总是让他这么地无措，越来越无法不想起她。
此时，桃夭正从西陵王的紫宸殿里出来，父王说她的腿伤刚刚痊愈，要她这个月末与他一起去西城山修行，顺便为蜀国祈福。
九月末，西蜀的天气已经寒冷起来，桃夭走在出宫的路上，不知道该不该去太医院看一看楼隐哥哥，这么想着，脚步已经不由自主地往那边走了，才刚刚走到太医院，就听见里面传来宗政细竹的声音：“楼大哥，你看，这鸢尾花这么种可以么？花盆里的土多了还是少了？”
宗政细竹那么刁蛮的性子在遇到楼隐的时候却温柔似水，真是难得。
“竹儿，你去忙别的，这花我来种就好。”接着是楼隐哥哥温和如初的声音。
桃夭的脚步顿了顿，又折身往回走，楼隐哥哥是别人的，她要离他远远的，再也不去找他，不过，他曾经答应要教她种鸢尾花，看来，她是没有机会好好学了。
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王宫太大，忽然间寻不到出路，桃夭四下望望，发现自己到了一处十分安静的院落，这里几乎看不到人影，一丛一丛的翠竹长在路边，像是到了一处安静的农舍似的，只是建筑的庄重厚实却告诉她，这还是在皇宫里。
接近日中，太阳很高，桃夭一直沿着绿竹的阴凉往里走，穿过一个长长的走廊，看到一个月洞门，从镂空的窗口望见那头是一个水榭，水榭周围是一大片的葡萄架，上面挂满了紫红色的葡萄，好像一串一串大颗大颗的珍珠！
桃夭惊呆了，无极山上的野生葡萄个头太小，也从来不会长得这么整齐，她以前为了吃到葡萄，要爬过好几个山头，走好远的路，而那些野生葡萄还很酸很酸……是谁在这里种了这么多的葡萄树呢？
她环顾四周，没有看到一个人，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她穿过月洞门走到水榭旁，伸手摘了一串葡萄，吃了一个，好甜！
好像是误入世外桃源似的，桃夭索性席地而坐，大大方方地吃起来，反正这里也没有人，反正就算有人也没关系，这么多葡萄，她是不会吃完的，好久没有这样开心过，因为找到一个别人或许没有发现的地方，她一个人很能自娱自乐。
渐渐的，吃得有些撑，桃夭垫了垫手里剩下的葡萄，要不要带几串回去呢？她站起来，正准备伸手去摘，却不想对面的凉亭里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桃夭吓了一跳，望过去，就看到一个身穿素色衣衫的男子立在亭中，他的脸色苍白，身形消瘦，好似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
这个人……是四皇子西陵寿，她的四哥。
桃夭却有些怕他，上一次她打碎了一只花盆让他发病的事情现在还让她心有余悸，这会儿她偷偷跑进了他的地方，要是宛妃知道了，不知道会如何，桃夭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亭子里，西陵寿见她神情如此畏惧，眉眼间闪过一丝落寞，却依旧温和地笑道：“小七，这里的葡萄太多了，一直没有人来摘，你若是喜欢就多摘一些回去吧。”
他的声音从水榭飘过来，很是虚无，桃夭手里攥着葡萄，不由地为自己刚刚的心思愧疚，她想了想，朝他走过去，站在西陵寿身边，唤道：“四哥。”
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安静得像是世外桃源，可是如果只有一个人在这里，时日一久，也会寂寞吧？
西陵寿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小七，你若是喜欢，就来这里多坐坐，我这儿什么都没有，倒是有些清净。”
桃夭素来听说了很多宛妃的事情，其中很大一部分就是关于这个四哥的，他的身子从小就不好，请了无数的名医，用了数不清的药材，才勉强保住性命，他常年不参与宫内的宴会，也很少踏出宫门，甚至有人传言他根本没有多少时日可活。这样的一个人，却对她温和地笑。
桃夭越想越觉得过意不去，她不自在地转开头，刚好瞥见石桌上正摆着棋子，她脱口而出道：“四哥，我们来下棋好不好？”
西陵寿很是意外，眼中却闪出一丝光彩来，他把椅背上的厚披风披在了身上，在桃夭对面坐下来：“好。”
两个人下了一会儿棋，西陵寿突然笑道：“这棋还是隐下得最好，你这样的下法是跟他学的吧？”
桃夭执着白子想了半天都想不好下一步该放哪里，听见西陵寿的话，点头道：“是，是楼隐哥哥教我的。”
西陵寿微笑，声音很缓，中气不足：“他啊，对谁都好，性子也温和，从来不与宫里任何人起冲突，我这个病若不是有他，怕早就保不住了。”
桃夭望着男人苍白虚弱的脸色，心里微微一疼：“楼隐哥哥对人是很好的，四哥，有他在，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有楼隐哥哥在，任何的伤病都能治得好，这是小女孩的笃定。
西陵寿放下一子，摇头打趣道：“小七，你的棋虽然是隐教的，却连他的一成功夫都没有学到啊。这样的下法，不出三步你就要败了，你和他下棋的时候能走几步呢？”
桃夭脸面一红，她执着子低下头：“能走很多很多步啊……”因为每次楼隐哥哥都会让着她，他还会允许她一次又一次地悔棋，他从来都那么有耐心，所以他们的一盘棋可以下一整个下午，想着想着，桃夭忽然咬咬唇，随便放下了一颗白子，不知道他和别人下棋的时候是不是也让着他们呢？
“是么？”西陵寿抬起头，笑容更温和了：“隐下棋的时候从来不会手下留情的，我与他下了这么久的棋，他一次都没有让过我。当然，他也没有那么多时间下棋。”
桃夭一听，忽然开心起来，剥了个葡萄塞进了嘴里，又顺手递给西陵寿一个：“四哥，你也尝尝？”她觉得这寿昌宫真是个好地方，这里没有算计没有危险没有伤害，她跟四哥在一起很舒服，她也喜欢跟四哥说话。
西陵寿刚刚接过，还没有放到唇边，葡萄就被打落，宛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们身边，恶狠狠地瞪着桃夭道：“你来这里做什么？快点给我滚出去！这里是你该来的地方么？！”
“母妃……”西陵寿见状，心里一着急，一口气就喘不上来，身子急急下坠，那些太监宫女立马上前去扶住他。
桃夭愣住，她不觉得自己犯了什么错，宛妃为什么总是接二连三地找她的麻烦？
“母妃，小七只是来看看我。”西陵寿在众人的搀扶下稳住身形，勉强开口道。
“来人，带四皇子下去休息。”宛妃对他的维护置若罔闻，冷冷吩咐道，“要是四皇子出了差错，你们这些没用的奴才都得死！谁准你们放不相干的人进来的！”
这话，分明是说给桃夭听的。
西陵寿无力争辩，死灰般的眸子望向桃夭，满是愧疚，他拥有普天下最好的母亲，她为他费尽了心机，可是她却连他仅剩的一点快乐和自由通通剥夺，他活着，其实，生不如死。
西陵寿刚刚被带下去，桃夭就随着寒着脸的宛妃一起出了寿昌宫，刚刚要分道扬镳，忽地从花丛中钻出一个小人来，他欣喜地握住桃夭的手，亲昵地叫道：“七姐！七姐！你来了！我想跟你一起玩！”
九皇子西陵夏，他的大眼睛黑亮黑亮，跟桃夭的很是相似。
宛妃见状，更是怒不可遏地瞪着那些宫人：“你们这群废物！本宫养你们是做什么的？居然连个人都看不住，九殿下要玩，你们不能陪他么？！”
西陵夏很少看到母妃发火，不由得害怕起来，松开了桃夭的手，他是真的很想和桃夭玩，然而皇家的亲情血缘真的太薄弱，因为不是一个母亲所生，亲近了便被当做心怀鬼胎，连半点信任都做不到。
宛妃愤怒地瞪着桃夭，她这一生都在为两个儿子而活，两个儿子是她唯一仅剩的希望，她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来破坏！她不会允许一丁点可能的伤害发生！
桃夭觉得可笑，这宫里特别可笑，说一句话是错，走一步路是错，做什么都不可以。她也不再争辩什么，撇下众人独自离去，她渐渐发现无论在哪个地方，都不会有安宁。
见西陵寿情况不好，已经有宫人去请楼隐，楼隐来的时候只看到桃夭的身影转过一丛花木，心底陡然一沉，他早就跟她说过不要离宛妃和四皇子太近，时隔太久，她想必是忘了。而且，她进宫来，却没有想着去太医院见见他么……
楼隐苦笑，他的小姑娘，离他越来越远了。
“本宫已经等不了了！留着那个丫头一日，本宫就一日不得安稳，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又会去祸害四殿下和九殿下？本宫不想再看到她活蹦乱跳的样子，本宫要她不得好死！”见了楼隐，宛妃就开门见山地要求道。
楼隐近日来最为浮躁，此刻看向宛妃的眼神复杂难辨，他的小姑娘只是不懂事而已，却还轮不到任何人来决定她的生死！
半晌，他微微一笑，口中答应道：“是。”
宛妃哼了一声：“楼隐，你不要再敷衍本宫，那个小丫头几日后就会随陛下去西城山修行，大约两个月都不会回来，在这两个月里让她毙命于西城山，你也不会被找到把柄，本宫从此也落得个安生。”
楼隐琥珀色的眸子转深，从前他就知道宛妃狠毒，可是他从来不在乎，如今危及到他的小姑娘，他岂能再留着她？
“倘若小公主在西城山出了事，陛下想必更会大加追究，娘娘给微臣三个月的时间，就当是西城山水土不服而出的事故也好敷衍过去。”楼隐商量道。
“好，本宫就多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宛妃一笑，“三个月后，本宫希望看到她的尸首！西陵家的女儿本来就是不应该存在的！”
“定不会让娘娘失望。”楼隐低下头，犀利的眸光敛起，出口的话虽然还是平常的口吻，却多了丝寒意。
※
去西城山的日子到了，桃夭临走前去别院找萧陌，却发现他并不在这里，这是她第一次去找萧陌的时候扑了个空。从前萧陌住在西蜀王陵，哪里都去不了，她只要把王陵转一圈，总会找到他的。可是现在的感觉，却好像三年前一样，她会一夜之间失去他的消息，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很奇怪的心思，她盼着他自由，却又不想找不到他。
她等了好一会儿还是不见萧陌回来，启程去西城山的车队在催促，父王也在等候，桃夭只好走了。
萧陌骑着马去近郊的西蜀行宫，还没有行至，就听到路边几个人在交谈，话语中得知小公主随西陵王一起去了西城山，两个月都不会回来。
官道上尘土飞扬，确实有大队的车马刚刚行过，一时间，萧陌有些怔忪，不知道是该继续前行还是该后退。
这么多天，他等不到她的消息，见不到她的面，所以冲动地想要去找她，他从来没有这么急切地想要见到一个人，想听她跟他说说话，想听她在耳边喋喋不休。
忽然间被告知见不到了，他就算去了行宫也见不到她了，他就算再主动，也没有她的消息了，萧陌心里的失落难以抑制，他从不曾为了一个人如此迷惘过。
在路上徘徊了很久，一种陌生的害怕袭上心头，会不会那个小女孩的存在只是一场梦？她会不会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个人在做着不切实际的梦呢？
普天之下，哪里有那样一个女孩，竟会如此不问原因不计后果不顾一切地喜欢着他呢？
周身翻遍，萧陌找不到一件她留下来的东西——她送他平安符，他不屑地丢掉。她送来点心，他挥手打翻。她送他鸢尾花，他满不在乎地扔掉。她送他七夕河灯，他还是选择扔掉。她送来她自己，她要把自己嫁给他，他却当着九州天下的面拒绝了她。
他让她哭得那么厉害，他让她伤得那么严重，她还肯喜欢他么？
这样一个问题，萧陌想了整整两个月。
十一月来临的时候，蜀国王都飘起了漫天的白雪。
十二月初，桃夭从西城山回来，然而，与西陵王约定回无极山的日子也就到了。
那天一回到行宫，哑奴就被西陵禄叫走，桃夭没有来得及跟任何人打招呼就去找别院找萧陌——她想要跟他道别。
天空中飘着好大的雪，萧梁别院里很是萧索，连半个人影都看不到，坦荡得连大门都不关，桃夭径自走进去，寻路去了后院，刚刚跨进去就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仆人拦住，他告诉她，世子现在不方便见客。
桃夭朝萧陌的卧房看去，窗台上映出两个人影来，一看就知道是夙锦。
桃夭至此已经有了很深的自觉，懂得在他们见面的时候不去打扰，可是她也不能现在就回去，明天一早她就要走了，她至少得跟萧陌说一声。
“你回去吧，我就在这里等。”桃夭冲那个仆人笑道。
那仆人眼神怪异地盯着她瞧了瞧，也是，一国的公主居然沦落到如此尴尬的地步，为未婚夫和他的情人幽会而耐心等候。
事实就是这么怪异，当它发生的时候，旁观者可以议论可以嘲笑，可是当事人却笑不出来。
纷纷扬扬的白雪从天上飘下来，无极山上气候温和，根本不会下雪，她穿着一身大红猩猩毡的袄子站在厢房外面等了一会儿，怕他们说她故意偷听，又走的远了些，坐在了不远处的假山石上。上一次，她在这里打翻了食盒，她亲自下厨做的菜全毁了。
假山后的池子里结了冰，落了满满的雪，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那曾经是一个荷塘。大雪很快就将桃夭全身落满，起初她还会伸手去扫落那些雪花，后来见雪花落得渐渐多了，便也就随它们去。
桃夭眨了眨眼睛，眼睫毛上都落了一层雪花，她睁着眼睛注视着萧陌的屋子，那里面橘黄色的灯光很温暖，两个人影映在窗上，看起来分外的和谐，那屋子，是她想进去却进不去的地方。
她从西城山回来就没有听说萧陌又被欺负的事情了，看起来，他和夙锦见面也掩藏得很好，萧陌越来越懂得保护自己了，也没有人再来欺负他，这样，她回无极山去，也就不会担心了。
等她过了十六岁再回来，如果可以，她就跟他解除婚约……她放他离开……
想了很久很久，桃夭的身子冻僵了，手指连动都不能动，白雪最是无声无息，把一切呼吸声都覆盖住，她就这么坐在假山石上，由麻木到渐渐地失去了知觉……
很久之后，夙锦从厢房出来，想着刚刚和萧陌说的那番话，九州盟主令唾手可得，他为何还要等上数月？还有东宫的那个男人，见到她回去，他的表情又会如何？
男人，个个都让人捉摸不透，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刚刚迈出门去，映着雪色，她隐约看到假山石上有一个小小的影子，这三年，她进出别院很多次，不记得那一块地方有什么东西。
夙锦警惕地走近了一瞧，却见那个小小的影子忽然从假山石上掉下来，一头栽进了雪地里，随着她的身子翻过来，夙锦看清了，居然是那个小公主！
她在这里究竟等了多久，才会冻得晕了过去？她究竟有多愚蠢，连一声通报都不要？
夙锦望了一眼厢房内的烛光，如果萧陌看到她现在这副样子，是不是会怜惜她？这个小公主真的太会扮可怜了。心里突地涌起一个念头，反正这个小公主已经不醒人事了，只要她把她丢进落满雪的池子里，她肯定活不了……
这么想着，夙锦往前走了两步，刚刚伸出手，面前忽然闪过一道白色的影子，像是被雪花晃了眼睛般不真实，可是男人的声音却是真真切切，雪地里他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肩头，焦急地唤道：“桃……桃夭……”
萧陌跪在地上，把小女孩抱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出声叫她的名字，因此很不习惯，听起来像是结结巴巴。
他喊了她好几声却没有听到答复，大手抄抱起小女孩便往厢房走，步履匆匆。
夙锦站在原地，满心都是苍凉，这里没有旁人，萧陌不需要做戏，他这样关心那个小公主，完全是自然流露，没有半分虚假。
可是，怎么可以？她怎么可以接受！如果是这样，那么萧陌不肯要九州盟主令、不肯提前起事难道也是因为那个小公主？他害怕一起事就会毁了她的家国，所以他才会如此小心翼翼……
夙锦闭上眼睛，任漫天的白雪落在她身上，同样是喜欢，萧陌不要她的，却要那个小公主的！西蜀的小公主，凭着自己的高兴去做事，而萧梁的子民，活得太累，一直在自我折磨……难道，这就是萧陌和那个小公主互相吸引的原因？那么西陵远之于她，又是什么？
是救赎，还是孽缘？
※
温暖的厢房里燃着火盆，小女孩冻得太厉害，一直在发抖，脸颊烧得通红，萧陌用被子紧紧包住她，她却开始说胡话：“萧陌，你不心疼我，你不喜欢我……”
清醒的时候，她从不敢说出这些话，可是现在烧得糊涂了，却大胆起来，她在梦里对他哭诉，哭诉他不心疼她，哭诉他不喜欢她，她其实是这样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她哪里会什么都不在乎呢？对什么事情都坚持不了多久的年纪，她能执着到现在，也觉得累了吧？
萧陌蹙眉盯着小女孩的脸。
“萧陌，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呢？”她开始哭。
萧陌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思考了整整两个月，一切计划都已经部署好，却独独不知该怎么对待她，如果她永远呆在西城山上，只留给他一个期盼和念想，也许他会更轻松自如。如今她回来了，很多现实的问题就会摆在眼前，他该怎么做呢？怎么做才能让她少伤心一点？可是他已经让她这么伤心了，她为了他哭了一次又一次……
小女孩就这样安静地睡在他身边，让萧陌想起那个夏日里的夜晚，那时他尚在西蜀王陵里守陵，那一夜倚着冰冷的神兽闭着眼睛。
小女孩偷偷地带着鸢尾花来送他，她以为他睡着了，所以大着胆子在他身边坐下来，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吵醒了他。
这一生，从来没有过那样的时刻，萧陌明明醒着却不愿意睁开眼睛，他知道只要他睁开眼睛，她马上就会离开，她是那样地害怕着他。
那个夜晚的蜀国王陵，满天都是闪亮的星星，隐约能听到远处的虫鸣，还能听到身边的小女孩轻微的呼吸声，她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他瞧，甚至几次三番想要伸手去摸一摸他的脸……
半夜的时候，有些冷，小女孩把身上的披风脱下来，盖在了他身上，磨蹭了好一会儿也不愿意走开，萧陌那时候就在想，这一生，从未有人如此纯粹地喜欢过他，明知无果仍旧喜欢着他，他要如何做才能不辜负她的喜欢？
后来，她受了凉，咳嗽了一声，这才轻轻道：“萧陌，我回去了。再见。再见。”
她那么乖巧，那么听话，那么小心翼翼，他也想过从此要对她好，可命运太会捉弄人，当他每一次想要对她好一点的时候，总有些是非生出来，那些来自她的国家让他刻骨铭心的羞辱，令他连带着迁怒于她。
而他在她的面前之所以这么骄纵，不过是因为想知道她是不是会一直喜欢他罢了，所以，他发脾气，对她怒喝，对她不理不睬……他用所有的小心翼翼去试探，他从不会为她改变什么，她却事事迁就他，他没有见过无极山上的小桃子，他也不明白她为他做了多少改变……只是，现在面对这样毫无生气的小女孩，他的一颗心隐隐作痛，等她醒过来，他再不对她凶了……
萧陌把她冰冷的双手包在手心里，温柔地替她暖着，忽然听到那个小女孩又哭道：“萧陌，我明天就走了……以后，再也不打扰你了……”
“我一走……你就会开心了吧……”她的泪划过耳际，落在枕上。
男人猛地愣住，他的手心里包着她的双手，忽地用了些力道，小女孩虽然没有睁开眼睛，却疼得蹙眉，她要离开他了，她一离开，他就会开心了吧？
会开心么？
……
正在犹疑间，外面传来声响，行宫的哑奴来接小公主回宫，萧陌松了手，他沉默着站在一旁，看着一身月白衣衫的哑奴眼神复杂地抱起小女孩，将她带走。望着漫天飘落的雪花，男人的心里只存了一个心思，反反复复。
※
夜深，楼隐匆匆赶来行宫替桃夭诊治，她已经发烧得厉害，又是为了萧陌，在这样冰冷的雪夜里冻得生了病。听说她在西城山上一直很健康一直过得很好，可只要一遇上萧陌，她什么都做不好，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楼隐看着床上的小姑娘，他已经两个多月不曾见过她了，她去西城山的时候也没有想过要跟他打招呼，她是打算永远不跟他打招呼了么？
楼隐轻轻咳嗽了几声，修长苍白的手指划过小女孩的脸颊，轻得好像在触碰阳光般小心，忽然，小女孩开口道：“萧陌……我明天就回无极山去了……以后再也不烦你了……”一边说着却有泪落下来。
楼隐心里一痛，小女孩的脸烧得红扑扑的，虽然闭着双眼，可是长长的睫毛却一颤一颤，睡的很不安稳。
夜的蛊惑，容易让人思绪缭乱，那些拼命想压抑住的情感怎么都无法再压抑，手中握着热方巾的男人突然俯身，凉凉的唇轻轻吻在小女孩烧得滚烫的红唇上……
明天她就要离开，这一辈子，也许他们见面的机会已经寥寥，他一再地想要让她离开，现在她终于要走了，最舍不得的他却连挽留都不能。只有他才知道，无极山最适合她，她是属于无极山的小猴子，她应该回到那个地方去……
可是，回去之后呢？
回去之后，就把这里的一切忘个干净，包括萧陌，包括他自己……
说起来，他才是那个最残忍的人，他知道所有的秘密，却一直冷眼旁观她的无助，眼睁睁看着她伤痕累累。
然而，他能怎样呢？岁月不会饶过他，他却不能把岁月如何。
“桃子。”他轻轻吻着小女孩颤抖的唇，知道她毫无意识：“三年前的萧陌，他一直最爱的就是他的小姑娘，如果她快乐，他可以什么都不要……”
他种下一盆一盆的鸢尾花，他亲手陶制一个一个精致的花盆，他一笔一笔画上那些忘不掉的画面，三年前的邂逅，她记得，她不忘，他又何尝忘记了呢？
萧索的冬夜，男人轻轻吹起缠绵悱恻的竹叶曲，曲子回荡在温暖的屋子里，床上发烧的少女眉头终于舒展开，口中喃喃道：“哥哥，我记得的，这曲子，叫《绿袖子》……”
一身青衫的男子唇边泛起淡淡的笑意，温暖的烛光下，小女孩沉沉地睡了过去，好像再没有烦恼似的，和三年前山洞里的那个夜晚，她睡在他怀里时一模一样……
明日，她将离开萧陌，她将离开他……从今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他曾想过，当她吹起《绿袖子》，不论她吹得好不好，他都会赞许，奈何，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都只能深埋心底，再也无法倾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