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是谁，李毓灵尚不知道，但她反推，猜出大致是什么局。
一石二鸟。
第一鸟，让李毓灵落下口舌。要么就借此看看二老对李毓灵的态度，要么就让她在朱门间“名声远扬”。
李毓灵觉得是前者。
或许对她来说李毓灵不是个祸患但阻碍了什么利益，需要为对方的利益让步。
第二鸟，让吴氏落下口舌。吴氏执掌中馈，朱门间心照不宣的事竟然被人率先挑破，必定成为众矢之的，吴氏管家不力，连带着会憎恨上李毓灵，这样又回到了前一条。
不管怎么说，总能试探出李毓灵。
先传消息去给李琨和身边的人，李毓灵才回家，退一万步来说，李琨和对这位亲姐姐也得做足表面功夫，让亲姐姐解闷的事，顺手就做了，何乐不为？不过让下人拿了对牌去小北楼一趟。
李琨和来与李毓灵说，勾起了李毓灵的兴趣，那人或许没想到，李毓灵竟没有顺着李琨和，反倒提出了自己想要的，只让戏班子中的一个人来给她念。
若是真的去了小北楼点了牡丹亭，那下一秒，李毓灵都能猜到会发生什么。
李毓灵躺在摇椅上，一颗心渐渐变得冰凉。
她忙于思考张衍清的事，还想拓展自己来钱的路子，倒是把自己的后背露给了敌人。
这一次是她运气好，也谨慎了些，下一次呢，她还能次次这么好运？
来了这太傅府，注定是不会有一刻能放松的。
她有些疲惫，整个人都软了下去。
老旦来到院子里，见蔻枝正在给李毓灵盖毯子，有些犹豫要不要上前。
蔻枝摆摆手，谁知李毓灵开口了：“继续罢。”
老旦犹豫地看了她一眼，继续道。
此期间犹如受刑一般，嗓音从早到了晚一直在葳蕤居院中响着，直到李毓灵要用晚膳，那老旦停了下来，暗自松了一口气，谁知李毓灵站在廊下，蓦地回头。
她的脸有一半隐在阴影中，优越的头骨滚远，眉骨与高挺的鼻梁与睫毛遮挡亮光，白日里天仙一般的容貌此刻倒有些寒森，背后不像女子闺房，倒像是一座阎罗殿，阎罗就站在门口瞧着她似的。
或许是李毓灵看不清对方，倒显得眼神有些肃意，老旦隔着一段距离瞧着，心中想法越多，她得赶紧去禀告才是…
“继续。”
李毓灵抬手，隔着冷风指了指老旦，她的宽大衣袖随着她抬手的动作往下滑落，露出一节瓷白色的手腕来。
老旦嘴角抽搐了一下，她咽了咽口水，嗓子已是干涩隐隐泛疼。
此刻是有些后悔来这葳蕤居了。
可李毓灵是主子，还是三少爷的嫡姐，这两日三少爷都来葳蕤居陪膳，态度已经明显，她被派来，明明心里已是有准备今日会累嗓子一天，可临近三少爷要来葳蕤居的时辰，老旦又莫名害怕起来。
李毓灵抬手指她，垂下眼睫，手也缓缓放下，垂在身侧。
如阎王点卯，老旦吹着冷风，瑟瑟发抖不知是冷的还是被李毓灵的模样吓得。
蔻枝挑起帘子，李毓灵进屋去，屋外又响起了声音，与簌簌的风一道，吹遍葳蕤居的每一处地方。
一墙之隔，里面用膳传来细微清脆的瓷器碰撞声，与老旦的声音一道儿，倒不显怪异，反而有种诡异的和谐。
李琨和今日没来。
等老旦离去，蔻枝也不见踪影，李毓灵身边换了蜜竹来伺候。
蜜竹话多，李毓灵随意说了句话，她便叽里咕噜往下说，也省得李毓灵动脑筋去引诱她往下说。
蜜竹手巧，见李毓灵百无聊赖坐着编络子，就拿了针线在旁边坐着。
她比李毓灵矮一截，手法娴熟，针线翩飞。
蜜竹说话戛然而止时，屋内蓦地安静下来，她有些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冷漠，下意识抬头看着李毓灵，发现李毓灵并没有睡着。
“姑娘可是犯困了？”
李毓灵每次用完膳神色都会倦怠，要休息一会儿。
“没有，”李毓灵想了想，问道，“今日那老旦来，你们有听她念戏吗？”
蜜竹眼神躲闪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听了…”
说完又恐怕李毓灵生气，忙道：“奴婢们都是得空了偷偷听的！”
李毓灵抿嘴笑了：“无妨，既觉新奇，瞧上一瞧也好。”
蜜竹有些感动，话便说多了：“姑娘您真好，府中戏班子唱腔了得，是跟着姑奶奶一道儿来的，不过您可千万别去三夫人那儿说起这些，三夫人最讨厌听戏。”
“哦？”李毓灵半阖着眼，闻言被睫毛遮盖住大半的眸子里一闪而过什么，她温和道，“我知晓了。”
蜜竹点点头，垂头继续做针线了。
等蔻枝回来，李毓灵已经躺在床上了。
房内烛火留了两盏，蔻枝推门进来，发出吱扭一声。
很轻，与她的鞋底踩在地板上的接触声一样轻。
蔻枝知道李毓灵还在等她，临近拔步床，她停住脚步轻唤了李毓灵一声：“姑娘？”
李毓灵道：“近前来。”
蔻枝上前，隔着蚊帐蹲下身。
屋内窗户都关得严实，烛火乖顺竖直燃烧，亮光稳定。
“说罢。”
蔻枝便道：“奴婢跟着那老旦走了一路，到花圃时，她转身没回小北楼反倒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
那是一个三岔路，去往小北楼只能往那儿走。
那老旦却没走，一看便知道她是受人指使行事，此刻正火急火燎去禀告呢。
蔻枝想到了这一点，李毓灵自然也知道。
她懒懒地“嗯”了一声，示意蔻枝继续往下说。
蔻枝便道：“奴婢没跟上去，去了小北楼，戏班头儿一瞧我过去，见我脸生没给好脸色，奴婢没了招，只能说是葳蕤居的。”
她不知乱说会不会给李毓灵带来什么麻烦，一思量，便直说了。
李毓灵又“嗯”了一声，这一声比方才要轻很多，似乎是气音。
“…一共有两个册子，第一个写的曲目，没有牡丹亭。”蔻枝认得字，但她其实有些忘了，连蒙带猜，数着字数，没有三个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