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初歇，玲珑宫的琉璃瓦上浮着层水雾，檐角雀替沾了湿气。
“怀小主请。”
兰儿挑起湘妃竹帘，扑面而来的丁香味道。
沈念烟斜倚在榻上，手里捧着一碗碧梗粥，丹蔻手指执着汤匙拨弄粥碗，散着热气。
她舀了一勺喂进口，这才抬起眼皮瞧了一眼来人。
“本主还以为你要称病，不会来了。”
怀芷瑶低低垂着的脖颈弧度，尽显谦卑姿态，她目光落在榻前那对银丝绣鞋的缎花鞋面，惶恐说着。
“妾不敢欺瞒沈美人。”
她没想到自己侍寝失利后，沈念烟还会召见她。
“你最好是。”
沈念烟轻笑了一声，将手里的银花瓷碗递给兰儿，勾了勾手指，示意怀芷瑶上前。
怀芷瑶起身，但仍旧弯着膝盖挪到榻前，充满丁香花的香风袭来，沈念烟轻声曼语在耳边响起。
怀芷瑶听后蓦地抬了抬脑袋，双眸里满是推拒，“沈美人，妾不行的。”
她咬着唇，忆起那晚被陛下退回来的耻辱夜，尖细小巧的下巴颤抖着说：“您是知晓的，都到那一步了，陛下都能将妾退回去……”
她是有了心上人不愿承宠，但这也不代表她能坦然自若地面临被陛下退回的情状。
还不如剥了她衣裳，狠狠打上几板子来得痛快。
宫里的消息多么灵通，她被退货的传闻很快便传遍，那些采女不知说得多难听，难以入耳。
她也曾是怀家的名门毓秀，哪里受得住？
沈念烟眼里的笑意冷了几分，“所以你就打算这么下去？任由他人讥嘲，也不想着回击？”
“妾……”怀芷瑶一时怔住了。
沈念烟说得不无道理，她若就这样放弃，岂不是再没有驳斥酸言讥讽的机会？
“就算你想，本主也不会让的，本主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心思，你就是这样报答的？”
沈念烟提醒道：“怀采女，可别忘了你与本主的交易。”
她怎么会忘呢？沈念烟抓了她宵禁出宫的把柄，若她不从，便会被送入慎刑司。
一条命死便死了，但父亲不惜牺牲自己也要维护的怀家清誉也彻底毁了。
她怎么忍心……
“可沈美人，妾实在是蒲柳之姿……”
沈念烟抬了抬手，“那些多余的废话本主也不想再听，你妄自菲薄不就是在说本主眼力不佳？”
被堵了话头，怀芷瑶语塞，“妾不敢……”
“那就是了，无论此计到底奏不奏效，你且一试再论。”
沈念烟该吩咐的也已吩咐，转身以背对着怀芷瑶，便是要下逐客令了。
兰儿将瓷碗递给其他宫人，让旁人引着怀芷瑶下去，“怀小主走吧，我家主子也到休憩的时辰了。”
怀芷瑶默然起身，临走前还是朝沈念烟福了福礼。
她在沈念烟榻前蹲得太久，血脉不通，双腿发麻，走得也慢了许多。
低等宫女不好催促，也只得慢下脚步，引她离去。
绕过红木青梅穿花屏风，怀芷瑶猝不及防听得身后传来一阵细碎话语。
声音不大，但她偏生听见了。
“瞧瞧那怀芷瑶，长相与姝贵妃有几分相似，家世也相仿，为何就分不了姝贵妃的宠呢？”
“主子，或许是时机未到，再给怀采女些时日，定能成功。”
怀芷瑶心中一沉，出了玲珑宫，她拾阶而下，踩着青砖缝隙里雨后新生的苔藓。
有那么一瞬间，她恍然觉得自己便是那攀在砖隙里的草芽，稍微用力便能碾作尘泥，半点不由己。
既已入局，她便无法脱身了。
……
时维剩下，炽热骄阳高悬天际，菡萏池恍若一颗温润碧玉镶嵌在繁华宫阙中。
池中荷花肆意绽放，粉白如霞雪，层叠荷叶如绿伞般铺展，与荷花相映成趣。
岸边，一叶扁舟静静系在木桩上，随着水波轻轻晃动。怀芷瑶站在岸上，心绪纷杂。
她一早便来了菡萏池，站在岸边犹疑不决，昨日沈念烟的话语犹在耳边回响。
【陛下用过午膳后并无午憩的习惯，反倒喜欢四处走走。】
这是她能接近陛下的唯一机会。
【近日入夏，宫里荷花开得正好，陛下每隔几日都会菡萏池闲逛，本主要你提前布局，竭尽全力引起陛下的注意。】
她要想尽办法再次获得陛下垂青。
事已至此，怀芷瑶也没了后退的余地，从与沈念烟搭上线开始，这局棋何时结束便不由她决定。
踏上那叶扁舟，解开系舟的绳索，素手执篙朝池水中心划去。
待到池水中央，她将竹篙横放，仰面望向澄净青天，四周是接天的碧荷，荷香幽幽，竟也有了一时的轻愉。
与此同时，菡萏池东边的阁楼之上，站了一圈侍奉宫人。
程明姝与苏玉珂相对而坐，红木圆桌摆满了应季瓜果与香软点心。
程明姝一头青丝云鬓高挽，翡翠簪子斜插其中，不饰金玉但添贵气。
明媚天光落在她皓白纤长的脖颈，靡颜腻理。
宫里事务不多，春踏青夏纳凉，秋赏枫冬煮雪，菡萏池里映日荷花别样红，两人又怎能错过？便约着时辰出来走走。
两人本想在池边走走，欣赏荷池风光，但程明姝不放心福福孤身被宫人照料，便寸步不离。
暑气炎炎，也怕日头毒辣把福福晒着，索性选择在这视野开阔的阁楼赏荷。
四周垂挂细密竹帘，悉数掀了上去，露出栏外美景。
满池荷花娇颜，盛开得快要漫出来似的，美不胜收，两人皆心情惬意舒然。
就连福福也伸出藕节似的手臂，在空中舞着，嘴里还咿咿呀呀地说着话，兴奋极了。
苏玉珂向来孤身一人，如今见福福如此可爱，倒也生出几分由衷想要亲近的感觉，拿着拨浪鼓在他眼前晃啊晃。
“大殿下快看这儿。”
程明姝调整了抱孩子的角度，让他更容易去够拨浪鼓。
两人逗弄了孩子，苏玉珂忽地想起什么，让柒柒将一只锦盒拿出来，亲手打开递给程明姝。
“大皇子着实玉雪可爱，妾险些忘了正事，这是妾一点小小的敬意，还望娘娘莫要嫌弃。”
锦盒里躺着一对赤金手圈，瞧大小便知是给福福的。
程明姝没有立刻接过，“你何须客气，送这些。”
“是妾对大皇子殿下一点小小的关怀。”
“就算你要送，福福满月宴上你也送了一枚分量不轻的赤金长命锁，有那儿也够了。”
“妾知晓宫里最不缺的便是黄白俗物，但还是想要娘娘收下，才好全妾对大皇子殿下的关爱之意。”
程明姝见她执拗，也不好推拒，暗自记下打算往后再好好回报她。
苏玉珂亲睹自己送的礼物被莲杏收下，才十成十地放下心。
怀里的福福玩闹了一阵，比往日饿得时辰早，程明姝不得不去哄喂。
苏玉珂则端了一碗冰镇酸梅汤，凭栏而望，欣赏脚下荷池美景。
她眼神簌簌扫过，忽地在池中心一凝，定睛一看发现了什么。
“娘娘，您快来瞧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