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半夜的敲门声惊醒了睡梦中的旅店老板娘琳赛。
她先是用力摇醒身边的丈夫托马斯，接着才出声问道：“谁呀？”
说话间，夫妻二人抄起放在床边的木棍，神色警惕。
托马斯更是蹑手蹑脚地下床，摸到了门边。
虽说若是歹人的话，根本不会规规矩矩地敲门，但凡事留个心眼总没错。
“是我，牧间。”门外传来一名青年的声音。
“牧先生？！”老板娘琳赛惊讶。
旅店老板托马斯也有些惊讶。
他跟牧间没见过，因为他一直在厨房忙活。
不过，晚饭时他听妻子提起过——一个嫌他做的料理不好吃的有钱人，超凡者，可能是离家闯荡的商人子弟。
“这么晚了有事吗？”老板娘琳赛一边穿衣服下床，一边问道，“是不是门窗出了问题？”
“不是，我是想问问白天那对兄妹现在在哪？”牧间直接问道。
“啊？”老板娘错愕。
出于保暖需求，她睡觉时只脱了最外面的衣服，所以两句话间就已经穿好了。
将桌上的提灯点燃，她一边示意丈夫开门，一边问道：“您问这个干嘛？”
见门打开，牧间微微愣了下。
他其实并没想着让他们开门。
问点事而已，不需要开门。
“下雪了。”他说道，“放着不管会死的。”
门边，老板娘和老板面面相觑。
这理由太朴实，朴实到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老板娘琳赛嗫喏着，似乎在犹豫该怎么说。
牧间皱了皱眉：“老板娘你有话直说。”
闻言，老板娘这才有些吞吞吐吐地说道：“牧先生，太好心是会遭报应的，您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这不是聪明的活法。”
“我只是想睡个好觉罢了。”牧间平静地说道。
他不想再废话，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小银币，道：“麻烦带个路吧。”
这时，旅店老板托马斯开口道：“我带您去吧，钱就不必了。若是收了这钱，过会儿睡不好觉的人就要变成我了。”
牧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收回钱。
托马斯想挠挠头，结果发现自己手里还拿着木棍。
他有些尴尬地将木棍放下，返身穿好外套，拿起提灯便跟牧间一同匆匆下了楼。
一走出旅店，寒风卷着雪花胡乱地拍打在二人脸上。
今晚的雪下得格外大。
只一会儿功夫，外面道路上竟已有积雪。
清冷的月光将夜空映照得如钢铁一般冷硬，接着又落在那白茫茫的地面上，落在那狂乱飞舞的雪花上，反射出无比惨淡的光芒。
黑洞洞的街道不断朝远处延伸，好似通往某处恐怖的魔窟。
而那道路两旁的建筑便影影绰绰地藏在黑暗里，无声地嘲笑着这两个渺小的人类。
“这边。”托马斯示意牧间跟着他，一边护着提灯，一边顶着狂暴的风雪快步前行，道，“这种鬼天气，他们应该在教堂那边。”
“教堂？”牧间闻言一愣。
下意识的，他松了口气。
原来他们有去处，倒是他多虑了……不对，倘若如此，老板干嘛带路？
果然，只听老板的声音夹在那呼啸的寒风中，传进他耳朵里：“教堂外面有个能遮风挡雨的角落。”
外面？！
牧间皱眉：“不是里面吗？”
“门锁了呀。”
“教会不放他们进去？”
“不放。”
“为什么？”
托马斯沉默了下，方才声音低沉地说道：“可能……是因为他们太正常吧。”
牧间一愣，没听懂：“太正常？”
“没缺胳膊少腿，没毁容，没少个鼻子、少只耳朵，没身体畸形，没嘴歪眼斜，没奇形怪状，只是不会说话而已，可不就是太正常吗？”
“……你的意思是说，教会只帮助那些身体有残缺的人？”
“帮？您错啦，教会花钱买的，一整个唱诗班呢，全是那种孩子。”
这一瞬间，牧间呼吸一滞，瞪大眼睛，骤然感到一股极度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一时间竟觉得那迎面刮来的刺骨寒风也不过尔尔。
他声音有些嘶哑、有些飘忽地问道：“从哪买？”
“儿童贩子那。”
“全是畸形的孩子？”
“对啊。”
“儿童贩子专门拐卖那种畸形的孩子？”
“不不不，是制作出来的。”
“制……作？”
“就像捏泥人那样，从孩子们还小的时候开始，把他们的耳朵鼻子割掉，往他们脸上泼酸，把他们装进罐子里，配合一些神奇的手术，像那样把正常人变成侏儒、变成驼子、变成聋子、变成瞎子、变成怪胎，想要什么形状都能订制。另外，您刚才还说错了一点，儿童贩子们根本不拐卖孩子，他们不偷不抢，花钱买的，从孩子的父母那儿。”说到这，托马斯顿了顿，语气讽刺地说道，“这可是一门正经生意。”
“……教会专门买那种孩子？”
“对啊。”
“为什么？”
“您不知道吗？！”托马斯转过头，看上去有些惊讶，这不是常识吗，“让他们诵读祷文，向神明祈祷啊。”
“向神明祈祷……”
“教会的大人们说，苦难的声音更容易被神明听到。”
“……哪个神明？”
“神明就是神明啊，还有哪个神明？”
“哦，我的家乡信奉的神明比较多。”
“邪神？！那您可得小心点，别让教会听去了。”
“嗯。”
“不过，我听说那些孩子虽然遭了难，但其实不太记得那些事，因为那时候他们的年纪还很小，伤好后很快就把事情给忘了，之后又被教会买下，整日诵读经文，向神明祈祷，所以心思很纯净。”
“身怀苦难而心灵纯净？”
“所以教会的大人们说，他们的祈祷声将传达到神明耳中，为世人带来美好与希望。”
“……你信吗？”
“若是教会问我的话，我自然是信的。”
“你胆子倒是挺大。”
“嘿嘿，开旅店的，总难免听到各种各样的消息，一直憋在心里太难受，时间一长得憋出病来。您瞧，这天气，这时辰，除了您，大概也就只有神明大人能听到我刚才说的话了。”
“这里的领主有做什么吗？”
“子爵大人每天都会去教堂聆听祈祷，祈求神明保佑，家族复兴，算吗？”
“……”
“听说子爵大人最近也买了一个。”
“他买去做什么？”
“逗乐。”
酷烈的风雪中，牧间没有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