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历经持续不断的危险后，当我们终于抵达我从未到过的 “家”—— 天空希望城时，我已经被吓得浑身发抖，近乎崩溃。这座城既熟悉又陌生，我知晓很多关于它的事，也在记忆里见过它许多次，可如今亲眼见到，却又仿佛是第一次。雷穆斯和我一直没机会好好聊聊我们现在真正的状况，不过我们彼此间也有过一些暗示。我们都清楚，在这个地方，对方是自己唯一的盟友。他凭借宿主的权威，把我从团队其他人身边带走，刚一进城，又几乎立刻出城了。城里有那么多和我宿主一样的生物，他们每个人都会想让我死吗？
我知道答案是肯定的，他也明白这一点。我们交谈了起来，他的宿主更强，所以由他来决定我们要做的事。事情本不该是这样的，但我也没能力去改变什么。我们谈到了各自的恐惧、希望，还有我们新获得的智慧，这智慧实在是太可怕了。一切重要的东西都是全新的，族群已经成了遥远的记忆，渐渐淡去。我宿主的想法是：我们太弱小了，像人类一样思考太耗费精力了，要是没了宿主，我们就会失去思考能力…… 或者会饿死、死去，她这么认为，我也就这么觉得了。
“但我们也是人啊。” 雷穆斯坚持道，“我们每一个都可以成为人，可我们的同类还被迫像狗一样活着！它们盲目地受苦，就像我们曾经那样。我的孩子们还在外面，被迫活得像动物一样！”
“可我们要怎么改变这状况呢？” 我皱着眉头问道，“我们要去把它们都找来吗？把它们放进人类身体里？先不说能不能找到它们，就算找到了，这么做也只会让我们被发现呀。”
“往长远想想啊，姑娘。” 雷穆斯厉声说道，“我们迟早会被发现的。生存不是要避开威胁，而是要让别人觉得跟我们作对的风险比放任不管的风险更大。我们要扩散，要在人类察觉之前，控制足够多有力量的人来保护我们自己。”
这话背后的意思让我的宿主惊恐万分，我也同样害怕极了。我可不喜欢他这话的意思，他要去扩散我们的同类，让更多宿主陷入这样的命运吗？我的同类在受苦，可要是想拯救他们，却得让人类受苦，我的同类可真是开了个残酷的玩笑啊。
我把这些想法跟雷穆斯说了，可他根本不当回事，他对那些想置我们于死地的人毫无同情之心，哪怕那些人的愤怒只是为了自保，他也觉得不可原谅。他的宿主最强，我不敢反驳他，怕他把我当成阻碍。于是他制定了计划：他去吞噬、成长、扩散，而我要留在那个能感知到我们的女孩 —— 维塔身边，拖住她，不让她跟公会或者教会通风报信，直到我们能把同类放进她体内。等她和我们站在一起了，我们就能利用她的能力去找到并解救其他同类了。
就这样，在城外的路上，我们分道扬镳了。我返回城里，而他则朝着某个他不屑于告诉我的地方跑去了。我独自沉浸在思绪中，还有那个被我折磨着求生的女人的思绪里。
“我能听到你说话，你知道的。” 我小声对自己说道，“要是你愿意，我们偶尔也可以聊聊。”
惊讶、希望、愤怒、暴怒，我能像她一样强烈地感受到这些情绪。
一直都能听到？她想道，该死的你，真不敢相信会有你这样的东西存在。
“我也不想变成现在这样啊。” 我反驳道。
我才不管呢，你这个怪物，圣殿骑士会杀了你的，把我的身体还给我，说不定你还能活。
这是假话，她所有的记忆和想法我都一清二楚，一旦我把身体控制权交还给她，她肯定会想办法杀了我们的。
“你骗不了我。” 我对她说，“对不起，我不想让你受苦，可我宁愿让你受苦，也不想自己死。”
她又开始尖叫、发怒，这也在意料之中，我由着她发泄，静静地听着，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了，毕竟是我把她逼到这步田地的。
我回到公会，然后等着。没过多久，维塔也回来了，我按照雷穆斯交代的话跟她说了。难道这个女孩会成为我们的下一个同类吗？我想我应该尽可能地去了解她，好帮助之后占据她身体的同类能更顺利地过渡，在此期间，我就模仿宿主的行为，她的记忆和本能为我提供了完美的模仿模板，做起来很容易，也很自然，我知道该做什么，做起来感觉也挺对的，在经历了长时间的恐惧后，这算是难得的放松时刻了。
可随后，维塔突然愤怒地转向我，我一下子回过神来，我可不想她讨厌我呀！这可是个说能随随便便就杀了我的女孩啊！我赶忙道歉，她似乎有点吃惊，这可不是我宿主会做的事，不过她的怒火倒是消下去了。唉，到底怎么做才是对的呢？
我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一边跟着她去见她的家人。家人，雷穆斯想保护他的家人，想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维塔也是这么想的。我们其实都一样，可我们却要困住她，让她受苦，光是想到这儿，我就已经很不好受了，可等我们到了地方，眼前的景象还是让我始料未及。
我宿主都没见过如此濒临死亡的人类，这些孩子所遭受的苦难显而易见，他们就像行走的恐怖片，这个世界不该是这样的，不该让这样的人类存在，这太不合理了，受苦的不只是我的同类啊。
治好他们！我的宿主心想，她都不用开口说出来，我就能知道她的想法。
在我们返程的过程中，我对维塔有了更多的了解，将我宿主对她的想法和本能反应与我自己的做比较，挺奇怪的，我居然有了 “自己的想法”。毕竟我的大部分记忆都是宿主的，所以我们在很多方面看法一致。然而，宿主觉得维塔挺傻的，我却觉得她很高尚，一个有能力取人性命的女孩，却选择给予生命，这一点让我挺触动的。可那又怎样呢？我们终究还是要夺走她的一切啊。
如果这将是维塔最后的日子，那我要尽量让她过得开心些。我们聊天、开玩笑，我带她去了我宿主最喜欢的地方，让这两个即将因我而受苦的人都能感受温水和陪伴带来的愉悦，除此之外，我还能做什么呢？她是那么善良的一个人，让我害怕的是，我挺享受和她待在一起的时光，我的笑声都是发自内心的。她个子小小的，却又那么坚强，当看到自己的模样差点让她落泪时，我当时差点就忍不住了，差点就想让她赶紧逃走，该死的，我终究还是没那么做。
那天晚上晚些时候，我又和宿主 “交谈” 了，结果被维塔发现了，她差点当场就杀了我，这么个小个子女孩，脸上那愤怒的神情可太吓人了。我早就准备好了谎言，现在也知道之前哪里做错了，掺杂着部分真相的谎言更容易被当成真话，所以我向宿主透露了一个大秘密的一部分，以此来掩盖我自己的那个大秘密。她和她的未婚夫藏着好多秘密，我知道可以靠他来掩盖我这个被他误以为是她的秘密，这对我的宿主来说又是一次不经意的残忍，透露了这么多秘密，不过我想这也无所谓了，毕竟她的人生现在已经被我掌控了，她的未婚夫也将变成我的了。
至少我成功说服维塔去睡觉了，这可怜的孩子确实该好好睡一觉。到了早上，雷穆斯回来了，该死的！维塔连一天都多活不了了吗？没过多久，就在我带着这个无辜又善良的女孩走向厄运的时候，愤怒在我心底的绝望中涌起，我就不能试着争取一下吗？
“雷穆斯，我们真的必须这么做吗？” 我问道。
“去寻求医疗救治？那当然了，这不明摆着嘛。” 他没好气地回我道。
“不是说这个，我是说维塔。”
维塔显然不喜欢这话，她身体紧绷，脸色一沉，开始放慢脚步，雷穆斯也跟着放慢速度和她保持一致，仅仅这样就把她惹毛了吗？她可真是个容易受惊的女孩啊。
“佩内洛普。” 雷穆斯警告道，我却还是继续说道：
“我挺喜欢她的，雷穆斯，” 我接着说，“你不觉得我们可以先试着和她谈谈，再 ——”
他突然动了，一瞬间，维塔就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了。我吓得僵在原地，从他背上滑下来，摔到地上。
“不行，佩内洛普，” 雷穆斯说道，“我们不能试着和她谈，我们的处境很明确，就是非此即彼。”
他弯下腰，他的 “幼体” 从他手臂滑出，钻进了维塔的身体里。
“现在把她弄醒。” 他命令道。
我只能照做。
“根本没必要这样做呀！” 我还是抗议了，好像我的话能比我的行动更有分量似的。
“我可不这么觉得，” 雷穆斯平淡地回应道，“我只是庆幸你还算有点脑子，知道等我们单独相处了才说这些。你要是觉得人类会容忍我们，那可真是疯了。”
这时，有了动静。
“这也太他妈离奇了。” 维塔说道，是新的维塔了。
“你在等待的时候没丢失太多记忆吧？” 雷穆斯问道。
“没有，我记性挺好的，” 新维塔回答道，“就是感觉挺怪的，该死，我现在是个小女孩了，叫维塔，哈？”
“从现在起，永远都是了。” 雷穆斯点头说道，“她脑袋里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吗？”
“我在看呢，我在看呢，别急呀。”
“快点看，路上随时可能有人经过。”
“嘿，别催我呀！这可是虐待儿童呢。” 稍微停顿了一下，新维塔咧嘴笑了，“哇哦！哈哈，她可讨厌我这么说呢。”
“我们可没那么多时间，维塔。” 雷穆斯不耐烦地说，“有什么相关的信息吗？我们两个宿主都怀疑她藏着大秘密呢。”
“别急嘛！” 新维塔坚持道，“她记忆挺不错的，要筛选的内容挺多的。哦，该死，她……”
又是短暂的停顿，我屏住呼吸，不知道会爆出什么猛料呢。
“…… 气坏了！” 维塔说完，露出一个得意的坏笑。
她当然气坏了呀！我为她做了那么多，结果却是这样。
“谁在乎呢？你掌控着宿主的身体，就能决定宿主的一切行为。” 雷穆斯嘟囔着，“真不敢相信，我还得叮嘱自己的‘孩子’干正事，别跟我顶嘴。”
“对不起呀，爸爸，可我现在是个青少年了，按规矩我就得跟你抬杠呀。你要是想让我听话，当初就该把我放到奴隶的身体里嘛。”
雷穆斯的眼皮跳了一下，新维塔笑着举起双手，做了个安抚的手势。
“哎呀，开玩笑的啦，这额外的感知能力太容易让人分心了，我一边整理思路一边就随口说了。”
“别管那额外的感知了，” 雷穆斯命令道，“快点，我们之前说过这事的，维塔有没有暴露我们的身份？她对我们了解多少？我们还得去处理哪些人？她知不知道还有谁可能对我们构成威胁？”
“对对，” 她一边说着，一边思考，“嗯…… 没有，她没暴露我们的身份，也不太了解我们，她只是有所怀疑，但不确定。我…… 在她记忆里没发现还有谁能像她一样，或者有类似能力的人。”
雷穆斯深吸一口气，开始放松下来，这些情况我之前也大概知道或者有所怀疑，所以这也没让我觉得多欣慰。
“好吧，那就好。” 雷穆斯说，“那…… 我们暂时安全了，对吧？”
“我想是吧。” 我轻声回答道。
“谢天谢地。” 雷穆斯叹了口气，身体也放松下来，“好吧，那接下来这么办。维塔，佩内洛普，你们回公会去，‘确认’我们已经见到了生物魔法师专家，并且已经把体内的东西除掉了。我还有别的事要处理，之后会再和你们会合，你们自己能应付接下来几周的事吗？”
又是秘密，又是要求，我可不喜欢这个人。我的同类虽然也让我挺无奈的，但至少和他们在一起我不用伪装。
“我想我们也没别的选择了。” 我皱着眉头回答道。
“如果我们想让大家都活下来，确实没别的选择。” 雷穆斯严肃地回答道，“不过在分开之前，还有最后一件事，我弄清楚我们是什么了。”
这话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等等，你弄清楚了？”
他点点头。
“嗯，在和你们会合之前，我利用这具身体的权限，查阅了机密档案，四处查找了一下。原来有人类知道我们的存在，只是出于某些原因，把我们的事当作秘密隐瞒了起来。我们这类生物叫纳瓦拉（Nawra）。”
“纳瓦拉（Nawra）。” 我重复着，在嘴里细细品味这个词，我们这 “诅咒” 般的存在总算有个名字了。
雷穆斯点点头。
“对，不过你可别在能被别人听到的地方说这个词，但是…… 没错，有个名字总归是好的。佩内洛普，维塔，你们控制一下食量，如果你们的本体长得太大，就会分裂。”
“哎呀，你难道不想抱孙子吗，爸爸？” 维塔问道，真孩子气，一个小小的纳瓦拉（Nawra）待在小女孩的身体里，不过倒也挺合适的，我可得好好盯着她，免得她犯傻出什么差错。
雷穆斯冲她笑了笑，那是个很和善的笑容，充满了希望。
“还不到时候呢。”
她点点头，伸出手来要握手。
“那好吧，回见了，老爸。” 她说道。
他们简单地握了握手，之后雷穆斯甩了甩手指。
“我感觉你好像电了我一下呢。” 他说道。
维塔笑得很灿烂。
“对不起呀，老爸，我还在适应这身体呢。”
他点点头。
“可以理解，你才诞生多久呀，十个小时吧？在回城之前，你肯定能掌握好怎么当维塔的，别担心。那在我出发之前，你们俩还有别的需要吗？”
“没有了，” 维塔说，“我挺好的，老爸。”
我也没什么需要的，也没吭声表示什么。
“我们不能再让我们的同类像动物一样受苦了，” 雷穆斯承诺道，“既然我们能成为人，就不能坐视不管。”
我只是叹了口气，转身往城里走去，雷穆斯则小跑着离开了。新维塔跟在后面，或许就像我顺从雷穆斯那样顺从着我吧，不过没过多久，她就开始找我聊天了。
“那么……” 她开口说道，“当秘密特工的感觉怎么样呀？”
我耸耸肩。
“刺激、压抑、迷茫，没什么智慧的时候，日子确实没这么复杂。”
“没什么智慧？”
“嗯，就是说…… 哦，对了，你是从雷穆斯那儿分离出来的。” 我想起来了，她诞生在人类身体里，所以不知道这些，“他和我之前都有别的身体，是动物的身体，它们基本没什么思考能力，我们也一样。我觉得要是我们长时间不在人类身体里，就会变回那样，离开身体几个小时后，我们关于当动物时的记忆就会开始消失。”
“哦，嗯，雷穆斯好像提过类似的事，那可太糟糕了。”
我哼了一声，这家伙还挺会轻描淡写的。
“确实挺不理想的，我作为人的第一个行为，就是把另一个人囚禁在她自己的身体里，我几乎算不上是她的一部分，可她却像幽灵一样缠着我，我估计真正的维塔也不会轻易放过你的，我是说原来的那个维塔，不是你这个。”
我的同类只是笑了笑。
“哦？” 她问道，“你为什么觉得她会为难我呀？现在是我们掌权了，不是吗？”
“拜托你听听她的想法吧，这是你最起码能做的，我们在夺走他们的生命，还让他们眼睁睁看着！可我…… 我还记得大部分当动物时的事，那种能感受却不能思考，能行动却不能质疑，只是盲目存在的状态，我可不想再回到那样了，不管我有多讨厌自己，我都不想，那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维塔似乎有那么一瞬间担忧了起来，她深吸一口气。
“好吧，我现在听听她的想法。” 她说道，“维塔想问你个问题，可以吗？”
我差点绊倒，呼吸一滞。
“我…… 当然可以，天哪，我都忘了…… 我真笨，她当然能听到我说话，维塔，对不起，我 ——”
“她想知道，” 维塔打断我说道，“佩内洛普还好吗？”
我并不好，不过我知道她问的不是我，她怎么会关心我呢？一直以来，我都不是她以为的那个佩内洛普呀。不管怎样，答案都是否定的。
“不…… 不好。” 我小声地、结结巴巴地说道，强忍着泪水，“她当然不好了。”
她凑到我身边，想伸手搭在我肩膀上，结果却一把抓住了我的脖子，正好抓在我本体隐藏的位置，我看向她，她眼中那充满杀意和轻蔑的眼神深深烙印在我的记忆里，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笼罩着我，仿佛预示着我的毁灭。
我盯着那双眼睛，恐惧攫住了我的心，哦，这不是我的同类呀，雷穆斯的这个 “孩子” 什么时候已经死了呢？
“求求你别杀我。” 我小声说道，我太懦弱了，除了这话，也说不出别的了。
“那我建议你放开她。” 维塔说道，“就现在，马上。”
我照做了，我从宿主的脊柱上脱离，失去了她的眼睛、耳朵、身体…… 我把自己抛入了代表我本性的、毫无感知的虚空之中，祈祷着能活下去，同时等待着死亡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