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胧，胤禛坐了许久，只觉得腿有些酸麻，扶着床榻起身，却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皇上。”
胤禛回头就见年世兰已经醒了，又坐了回去，“你醒了，朕让太医给你看看。”
年世兰拉住他的手，拦住他的动作，生病让她的声音比平日多了些温柔。
“皇上，臣妾无事，睡了一觉，倒像是许久不见皇上了，想同皇上说说话。”
胤禛见她气色好了一些，便顺着她了，“好，朕同你说说话。世兰，朕已经派卫临去杭州为你哥哥诊治了，卫临医术精湛，你哥哥不会有事的。”
年世兰微微垂眸，“哥哥做了许多荒唐事，多谢皇上还愿意留他性命。”
胤禛回握住她的手，“他到底是你哥哥，看你的面子上，朕也愿意宽恕他一二。”
年世兰轻笑了声，似乎在回忆过去，轻声道：“皇上，臣妾今日做了一个梦，梦到还未出阁时，在马场见到了皇上，那时您还是王爷。”
胤禛也勾了勾唇角，“朕记得你那时穿了一身红衣，骑在马上，当真是人间绝色，让人见之难忘。”
年世兰继续说道：“臣妾那时不知道皇上的心意，却对皇上一见钟情，回去便求哥哥去替我说亲，还惹得父亲责骂，说女子亲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还是王爷，哪能由着我胡来。”
“哥哥虽答应父亲不会帮我，私底下却还是去寻了您，替我打探说亲。他说雍亲王人品贵重，是个可堪托付一生之人，他愿意成全我。”
“臣妾入王府以后，一边欢喜可以陪伴您左右，一边又忍不住嫉妒旁人得您宠爱，好不容易有了身孕，还没护住咱们的孩子。”
“臣妾看着昭贵妃和柔妃为您生下孩子，十分羡慕，可惜臣妾喝了这么多年的药，也没办法再有身孕。”
“细细想来，臣妾既不贤淑，也不能为您诞育子嗣，忝居贵妃之位，惶恐不安。”
“如今哥哥又惹出这么多祸事来，臣妾今日自请降位，为哥哥赎罪，还请皇上准许。”
胤禛听到这里，叹了一口气，“你哥哥是你哥哥，你是你，朕不会因此怪罪你的，朕与你多年夫妻，贵妃之位自然当得。”
年世兰眼眶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多年夫妻，有皇上这话，臣妾此生便再无遗憾了。”
挣扎着坐起来，抓住胤禛的手，恳切道：“皇上，哥哥之罪，难以饶恕，只是他身上旧伤颇多，如今又中了毒，臣妾求您饶了哥哥的性命吧，臣妾愿代哥哥和两个侄子辞官，余生只做一个庶人，再不入京。”
“若皇上准许，臣妾愿同为庶人，日夜赎罪。”
胤禛看着眼前年世兰这副样子，又想到安陵容的话，扶着她躺下。
“朕会保全他的性命和名声，到底是为朝廷征战多年，立下赫赫战功，你安心养好身子，等你哥哥痊愈，朕会让他进宫来见你一面。”
“至于降位的话，不要再说了，朕打算过些日子晋你为皇贵妃，日后宫中以你为尊。昭贵妃良善，今日也出言替你哥哥求情，日后你们两个定能和睦相处，替朕管理好后宫。”
年世兰听到胤禛说愿意放过哥哥，心底松了一口气，身上的力气却好似用光了一般，强撑着身子，扯出一抹笑来。
“臣妾谢皇上隆恩，昭贵妃的好意臣妾记下了。”
胤禛也看出她的疲惫，为她盖好被子，“今日天色已晚，你好好歇着，朕明日再来看你。”
年世兰点了点头，目送胤禛离开，才伏在床边呕出一口血来。
颂芝一进来见到这副场景就吓坏了，连忙跑过来，“娘娘，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奴婢这就去叫太医。”
年世兰用最后一点力气拦住她，“别去，颂芝，太医的药太苦了，我不想再吃了。”
颂芝闻言控制不住地落下泪来，扶着她倚在软枕上，顾不得自己脸上的泪，拿起帕子替年世兰擦掉嘴角的血渍。
“娘娘，您不吃药怎么好呢，奴婢去拿些蜜饯来，这样就不苦了，好不好？”
年世兰扬起一抹笑来，抬手为颂芝擦去眼泪，轻声道：“颂芝，我的身子已经不行了。你知道吗，当年那碗让我小产的药，是皇上的意思，日日燃着欢宜香也是皇上的意思，哥哥替他平定战事，他却要对年家赶尽杀绝。”
“颂芝，自从知道这些事情以后，我就活不下去了，我爱他，也恨他，偏偏又怕他。”
“我救了他，还因此丧命，为着这个，他也会留哥哥一命的。”
颂芝身子止不住的颤抖，摇着头不愿相信这些，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死后，你不要做傻事，去永和宫找昭贵妃，她会送你出宫，你把我妆匣里的那封信交给哥哥，然后好好寻个人家嫁了，我给你备了嫁妆。”
颂芝头伏在年世兰的膝上，“娘娘，奴婢不走，便是死，奴婢也要陪娘娘一起，到了地下，继续伺候娘娘。”
年世兰摸了摸她的头，就好像还在年府时一样。
“别说傻话，小姐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颂芝伏在那里泣不成声，“小姐，奴婢听话， 奴婢都听您的。”
年世兰又缓缓道：“周宁海出不了宫，就在宫里给他换个差事吧。”
“小姐，你就别操心这些事了，奴婢和周宁海都不会有事的，太医说您不能多思多想。”
年世兰轻声道：“是啊，我也没有力气了，颂芝，我要休息了。”
说罢，缓缓闭上眼睛，呼吸越来越轻。颂芝擦干眼泪，守在床榻边，一步也不肯离开。
丑时，是这紫禁城最安静的时候，一声呼喊却打破了这份宁静。
“娘娘！娘娘！来人，快去传太医！”
周宁海跑到养心殿时，凉帽已经不知掉到哪里去了，明明腿脚不方便，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身后的小太监都没跟上他。
“快去禀告皇上，华贵妃娘娘不好了！”
苏培盛闻言困意尽退，推门进去叫醒胤禛，伺候他匆匆换好衣服赶去翊坤宫。
一进翊坤宫，宫人已经都跪在殿外了，胤禛站在门口，却迟迟不敢进去。
良久，扶着苏培盛的手踏进殿门，一步一步往寝殿里去，在床榻上看到了年世兰，白天里还同他说话的人，此刻毫无知觉地躺在那。
胤禛站在床榻边，掉下一滴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