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阳在长途汽车站接的三个人各有特色。
女的名叫李秋艳，朝着夹包的郭贵军抱怨：“这是什么破地方嘛，连个像样的楼都没有。”
孟阳眨了眨眼睛，拉开车门说道：“姐，您多包容，好在咱们要去的地方风景一绝，您可有眼福了。”
郭贵军眼睛一亮，“那咱们就抓紧走吧！老王坐前面。”
他嘴里的老王，王树安，五十多岁，干瘦坳黑，跟郭贵军那一身暴发户一般的穿着相比，衣服极为普通，两眼却十分有神。
一行人很快到了清河乡。
“孟乡长，先转一转？”郭贵军两手交叉放在大肚子上，征求孟阳的意见。
“唉呀！我都累死了，先找个地方歇一会儿呗。”李秋艳摇着郭贵军的胳膊撒娇。
郭贵军并不搭理她，扭头看向王树安。
此时的王树安正眯着眼睛打量着最近处的一栋房子，微微点头。
能立即投入工作，孟阳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带着三人走了一大圈儿，最终绕回到乡政府招待所，把人安顿下来。
约好了晚上给他们接风，孟阳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回忆接人过程中的细节，很快就得出一个结论：这三人里面，只有王树安是维修古建筑的专家，还是那种比较懂行的真专家。
郭贵军应该是个老板，具体从事的行业还不好下定论。
至于李秋艳……那女人恐怕是郭贵军的码子。
老丈人为啥把后面这两位也送来了？
三天后，这个问题有了答案。
在孟阳的办公室，扔下两个同伴，单独跟他见面的郭贵军递上了自己的名片。
“孟乡长，这两天在你这里多有打搅了。”
孟阳瞄了一眼烫金名片上字，郑重其事地放进了抽屉里，“郭总看着这地方可还行？”
郭贵军轻轻摇头，“朋友说这地方挺不错的，让我来看看，我琢磨着应该有投资的价值，可是到这里看了之后，恕我直言，感觉各方面都很不如意。”
孟阳虽说跟老丈人打电话也没问到啥有用的信息，但他早就猜到了，郭贵军……他是来投资的。
今晚马上要走了，却跑来自己这里说这些话，他应该还是动心了，不过是想要跟自己谈条件而已。
既然这样，“郭总，能跟兄弟具体说说吗？”
“首先一点，你这条路就直接把人挡在外面了。”郭贵军遥指通往县城的水泥路。
孟阳镇定自若，“这不是问题，很快就能重修。”
“再有就是这些房屋的维修是个大工程，需要时间，更需要钱。对你们清河乡来讲，这两样恐怕都是难题。”
郭贵军一副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懒洋洋地往后靠了靠。
“如果可行的话，我们乡里打算这么做……”孟阳把自己的想法大略讲了一遍。
郭贵军听得很认真，对孟阳的一些新奇想法不时地点头表示赞同。
两人聊了足足两个小时，眼看着郭贵军越来越上道，就差最后一个小问题解决掉就能说服他来投资，周江河打过来电话了。
“……咱们县历来都是以农业为重中之重，可是最近，有些干部思想上有动摇的迹象，开始琢磨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你们清河乡要注意这一点……”
周江河略有些冷的声音回荡在办公室内，原因是座机的话筒接线处出故障了，不得不开免提。
这还真是赶巧了。
孟阳的脸上渐渐泛起苦涩，周江河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根本不赞同搞什么旅游经济。
挺打击人积极性。
孟阳也觉得奇怪，按说以周江河县长的身份，不该对他讲这些话，尤其搞旅游这件事情八字还没一撇呢，犯得着急吼吼的给他上课吗？
是不是太沉不住气了？
主动避开的郭贵军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悄然离开了。
章玥玥站在门口看过来。
孟阳一边听着周江河的话，一边往外指了指，连比划带对口型的，让章玥玥把人留住。
他刚才就注意到郭贵军没走远，应该是听到了周江河说的话，心里没底了，毕竟县里不重视旅游开发的话，强行参与进来，恐怕不会有好结果。
周江河的电话足足打了五分钟。
等到孟阳跑到办公楼下时，章玥玥一脸苦恼地告诉他：“孟乡长，人没能留住，郭老板的车来接他了，王工也跟着走了。”
孟阳仰头闭目，片刻后睁开眼睛，又恢复了往日的精神头，“做下准备，咱们今天晚上去市里。”
他要去市里见郭贵军，有些事情必须解释清楚，不然，一旦传出县里不支持搞旅游的消息，今后想要在这一块招商引资，恐怕会难上加难。
需要先打个电话，让郭贵军在市里等他一会儿。
刚回到二楼，路过乔永新办公室门口时，被对方一把扯进去。
“孟乡长，耽误你一会儿时间，”乔永新关紧了门，小声说道，“我今天早上奉命去了一趟县城。”
“奉命？”孟阳坐到了沙发上，心想这是有人喊他去县城了？
乔永新语速极快，“两件事情，一是要我出头露面，二是处理吴峰，如果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他会怎么做？
孟阳几乎在瞬间就明白了乔永新话里的意思，县里的重要人物把他喊过去面授机宜了。
而乔永新转头就把“机宜”倒给他了，同时征询他的意见。
这是准备全心全意跟他走下去吧？
“好！老乔，出头露面的事情你就照着他们的意思做，吴峰的话……你先别动，至少给我一天时间，明天晚上吧，我找他说说话。”
“行！”乔永新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等孟阳出去了，他无力地堆坐在椅子上，望向窗外的蓝天白云，想起杜甫那首《可叹》诗中的句子：“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
闭了闭眼，尽量不让自己去想马国仁说的那些话，可是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维。
因为他不想做第二个马国庆、第二个王凤武，不想把自己的一切都押注到一群毫无底线的人身上。
所以他选择了孟阳。
通过近期的几件事情，他看到了孟阳解决问题的能力，跟着这种有能力的人走，安全系数比较高一些。
另外，他感觉孟阳背后有人给撑腰，而且这个人很可能来自市里，这样的话，孟阳跟马国仁那帮人的斗争中，无后顾之忧，胜率就更高一些。
在官场上做选择题就是这样，在不能明确哪一个是正确答案的情况下，只能跟着感觉走了。
……
“跟着感觉走，紧抓住梦的手……”
华灯初上之时，孟阳和章玥玥坐在路宏伟开的三菱越野车里，已经进了济州市区，路过夜市时，不知谁家的音响播放着一首十年前的老歌。
“我们这算不算是跟着感觉走？”孟阳扭头问章玥玥。
章玥玥的头脑确实够用，略想片刻就回应道：“有感觉才有梦想！”
两人谁都没注意到，后面跟着的那辆车里，一双阴毒的眼睛盯上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