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层隐意识

花田错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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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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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顶高处,在渐渐凋零的古绿树下,他沿着一条寂静而孤独的小路走向世界的尽头。

生命之歌已然沉寂。没有鸟儿,没有虫子,也没有倒挂在头顶树枝上的佩雷马尔金。传入他那疼痛的耳中的,只有冻僵的树木发出的嘎吱声、逸出的空气的叹息声,以及他自己吃力呼吸时的喘息声。

树木在他面前分开,他望向拉斯克伍德的废墟;望向曾经矗立着温加伦和生命之种的那个大坑。目之所及,尽是被冰层包裹的焦黑树桩。

先是大火肆虐,那熊熊怒火将森林烧尽,把大海烧干。接着便是黑暗、蔓延的冰层以及缓慢的窒息。他的族人一个接一个地在这缓慢降临的厄运中倒下。他很可能是最后一个行走在辛迪尔树枝上的阿尔瓦了。

而现在,他的大限已到。

他踉跄着向后倒在一堆压实的积雪上。他仰望着漆黑的天空,最后一口气从冻僵的嘴唇间逸出,他不禁怀疑这是否从一开始就是阿贝利翁的计划。

“很有可能,”那个黑眼睛的矮人说道,“你们的神就是个混蛋。但干这事的石匠们可离你们更近呢。你本可以阻止他们的。然而你现在却躺在这里,无能的守护者啊。”

一只拳头捶在他的胸口上。加雷恩眨了眨眼,咳嗽着,大口喘着气,吸入一口灼热的空气。努伊勒凝视着他的眼睛,眉头紧锁,满是担忧。

“天哪,我还以为你刚才就要死了呢,”她喘着气说,身子往后靠在他的胸口上。

尽管有温暖的身体贴着他,一股冰冷的寒意还是渗入了他的骨髓。他刚才确实感觉自己就要死了。自从他们回到温加伦后,每晚做的梦都变得越发可怕。

不,那可不只是梦。那是警告。

“该死的恶魔,我们必须回去,”他喃喃地说。

“回哪儿去呀,亲爱的?”努伊勒说。

“回矮人巢穴去。把我们没做完的事做完。”

她长叹了一口气,一副饱受折磨的样子,“我知道你想为他们对奥拉戈尔所做的事报仇,但你得有点耐心。而且别再担心了。等那位天选者一回来,那些矮人就会受到应有的惩罚的。”

长老们也说了差不多的话。等蒂亚克林回来带领大家的时候,他们就会组建一支战斗队伍,在此之前是不会行动的。让他恼火的是,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甚至连杰弗伦都没有——足够重视他的警告,批准采取更即时的应对措施。

“你不明白,”加雷恩说,“我们没时间了。而且蒂亚克林……他可不是个好人,我的爱人。”他盯着天花板,“我不知道等他回来会发生什么事。”

努伊勒在他们的睡袋里坐了起来,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现在可是天选者了。如果阿贝利翁认为把他的祝福赐予这位剑术大师是合适的,那他肯定是值得这份祝福的。”

“我现在也不确定了,”他承认道,“我们所学的一切——关于天选者、关于阿尔瓦人和矮人、关于恶魔,还有关于阿尔博德斯本身——要是这一切都是谎言呢?”

她身子一僵,“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你知道吗,从我们回来后,你就一直举止怪异。你几乎没怎么睡觉。你恢复了魔力,却没找回你的专注之物。已经有流言蜚语了……肯定是哪里不对劲,而且我说的可不是那些狡猾的小石匠们。在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呀,亲爱的?”

“我……想告诉你,”他说,“但要是我说了……要是其他人知道了这件事,我都不知道她会——我可能又会失去一切的。”

她用手托着他的脸颊,“我们是伴侣呀,加雷恩。我们的命运相连。不管你要说什么——我不能保证听了会高兴——但我不会泄露你的秘密的。”

他静静地躺了好一会儿,凝视着她那美丽的琥珀色眼睛。然后他抬头朝她笑了笑,“你说得对。我一开始就该告诉你的。萨斯基亚,如果你在看着这一切,要知道你可以信任努伊勒。她有权知道真相。要是你不乐意……那你就看着办吧。”

努伊勒环顾了一下房间,然后又看向他,一脸困惑,“萨斯基亚是谁?你为什么……?”

他把手指放在她的嘴唇上,“现在是谁没耐心了呀,我的爱人?这就是我正要告诉你的事呢。你看,那个恶魔她不是——天哪!”

就在这时,他们住的树屋剧烈摇晃起来,震得他们的睡袋从挂钩上脱落,把他俩甩成一堆落在了地上。他们紧紧抱在一起,周围的地板和墙壁嘎吱作响,摇摇晃晃。一阵轰鸣声充斥着空气,盖过了他们剧烈的心跳声。最后,摇晃和喧闹终于平息了,他们从散落着掉落杂物的地上爬了起来。

“这……这他妈的是怎么回事?”努伊勒说道,她的声音听起来和他一样惊恐。

“正如我所担心的,”他说,“这肯定是那些矮人干的好事,我确定。”

他迅速穿上一些衣服,顺着中间的杆子滑到一楼,然后推开了门。

“别忘了这个!”努伊勒说。

加雷恩敏捷地接住了她扔过来的法杖,打量着这根疙疙瘩瘩的枯树皮法杖,顶端镶嵌着阿尔利姆。他现在去哪儿都带着这根假的专注之物,这样他就能施展法术而不引起别人的怀疑了。他可能没办法永远这样伪装下去,但目前,只有努伊勒知道这是假的。就杰弗伦和其他长老所知,他是从自己那根破旧损坏的旧法杖上取下了阿尔利姆碎片,然后又围绕着碎片做了一根新法杖。

外面的地上满是被震落的树枝、树叶和果实。沿着小路,穿过小溪,一个赤身裸体的阿尔维西跪在草地上,脸上满是困惑和恐惧。一道血流顺着她的脖子淌下来。努伊勒急忙跨过小溪去处理她的伤口,是一根掉落的树枝砸到了她的头部侧面导致受伤的。

他们很幸运,没有人受重伤,但他心底有种不祥的预感,觉得情况只会变得更糟。不解决那些矮人,谁都不会安全。

“守护者加雷恩?”

他转身面对新来的人:三个守卫,手持长矛和盾牌,严阵以待。

“你被传唤了,守护者。请跟我们走一趟。”

“这是什么意思?”努伊勒瞪着这些新来的人问道。

“也许鉴于今天早上的骚乱,长老们决定重视我的警告了,”加雷恩说。

实际上,他对此相当怀疑。毕竟长老们本可以派一只信使斯里克来的。但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努伊勒大吵大闹,然后和守卫们起冲突惹上麻烦。

加雷恩跟着他们来到了温加伦的中心地带,来到了德雷肯伍德树林,长老们围成一圈站在那里,全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就连杰弗伦也没露出往常那种友好的微笑。

好吧,他心想,至少他们没嘲笑我。

一大群守卫和游侠站在树林的一侧。他认出了很多人的面孔。他曾和他们一起训练,还和其中几个人一起对抗过鲁希尔德的手下,但此刻他们没有丝毫表示认出他的迹象。

正在和长老们说话的是一个熟悉的身影。熟悉却又……有所改变。加雷恩认出了那令人印象深刻的体型和肌肉,以及他背上的大剑。但这个阿尔瓦人的头顶没了头发,脸上戴着一副僵硬的面具,颜色像漂白过的骨头一样苍白。

加雷恩走向蒂亚克林和长老们,心里充满了恐惧,像打了个结一样。

“想象一下我们有多惊讶吧,当我们得知某个新手从一场必死无疑的坠落中活了下来,”天选者转过身面对他说道,“告诉我们,新手,你是怎么做到如此了不起的壮举的?”

改变的可不只是蒂亚克林的外表。他以前可从没自称过‘我们’。加雷恩不清楚天选者的全部能力,但他很怀疑自己能否对这位曾经的导师编出一个让人信服的谎言。

“就像我跟长老们说的,那个恶魔……”他咽了口唾沫,“我落在她身上了。是她缓冲了我的坠落。”

严格来说,这甚至都不算谎言。他这话里唯一的欺骗之处在于这两件事发生的先后顺序。那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家伙短暂变成的形态在空中抓住了他,缓冲了他的坠落——在此过程中还把他的腿撞到了墙上。就在她变回巨怪模样蜷缩起来的时候,他正好落在了她的身上。

“是吗,”天选者说,“那那个恶魔——那个小恶魔——现在在哪儿呢?”

加雷恩凝视着面具后面那双苍白的眼睛,此刻那双眼睛正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他又咽了口唾沫。这个问题他无论怎么回答,要么会让自己死得很惨,要么就得公然说谎。他选择了后者,“据我所知,她已经变成一摊肉泥溅在我们坠落的那块岩石上了。”

蒂亚克林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真的吗,新手,你或许骗过了这些……”他轻蔑地哼了一声,“……长老,但你骗不了我们。”

“我说的是实话!”加雷恩撒着谎,“我知道这听起来多么难以置信,但是——”

“加雷恩,我们有大麻烦了——哦,糟糕。”萨斯基亚的声音突然在他脑海中响起,像一把烧热的刀切开腐烂的南瓜果一样,打断了他的否认。加雷恩抬头望天,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下完了,他要完蛋了。

天选者放声大笑,笑声大得震得加雷恩耳朵生疼。他的眼睛在面具后面闪着怒火,“小恶魔。你的时机把握得可真好啊。”

长老们齐刷刷地将法杖指向他。站在他们中间的杰弗伦向他做了个抱歉的手势,不过表情依旧没有变化。

蒂亚克林从加雷恩无力的手指间夺过那根假法杖,手腕随意一挥,就把它折成了两段。有个东西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朝他飞了过来。紧接着,加雷恩就仰面倒在了地上。他耳朵嗡嗡作响,身体动弹不得。

“把他带到笼树那儿去,”天选者说道。

黑暗笼罩了下来。

加雷恩醒来时,看到一张没有眼睛的脸正俯视着他。紫色的叶子从空洞的眼眶里长出来,在凛冽的微风中沙沙作响。

低语者。

这是一个背叛了圆环职责的新手,被迫养护那些食肉植物,而那些植物慢慢地吞噬了他的眼球,他则在这被诅咒之地守望着。

更多憔悴、畸形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来,围聚在他周围。干枯、如皮革般的手扯掉了他的衣服,只留下破布条在风中飘动。一只穿着靴子的脚踹在他的背上,把他踹进了一根扭曲树干下散发着恶臭、满是泥浆的洼地里。随着低语者们挥动魔杖,一圈扭动的树根形成的笼子将他围了起来。

加雷恩费力地蹲坐起来——这里空间太小,没法站直身子——透过树根的缝隙抬头看着抓捕他的那些人的脚。

一切都变得如此糟糕,如此迅速,感觉就像不是真的一样。但这就是现实。他们居然把他——一个守护者——扔进了笼树里!他震惊得甚至都没感觉到愤怒。至少现在还没感觉到。愤怒稍后就会袭来。

从蒂亚克林看穿他眼中的恶魔、识破他的谎言那一刻起,他作为自由公民的日子就结束了。

仿佛她读懂了他的想法——这个想法既有可能,又让人害怕——恶魔在他耳边说道:“该死的,我真的很抱歉。我把这事搞得一团糟。”

“你折磨我还不够吗?”他嘟囔着,“你为什么还在这儿?”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她也许是个恶魔,也是导致他陷入困境的原因,但只要她还陪着他,他就不是孤身一人。他可不想在这下面孤身一人。

“我是来警告你的……嗯,现在看来好像没什么意义了,除非你能想办法挣脱出来。”

“告诉我吧,”他说,“看来我突然有大把的空闲时间了,除了听你说,也没别的事可做了。”

“没你想的那么多时间,”她苦笑着说,“你对那些石匠的怀疑是对的,加雷恩。他们在谋划着什么。而且情况很糟。非常糟……”

他静静地坐着,听着她说的每一个字,绝望的情绪越发浓重了。他之前就怀疑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再过短短五天,那些矮人的险恶计划就要得逞了,他认识的所有人、所有事物都将被大火吞噬。

他开始发出一种半是笑、半是哭的声音。就连他自己听着,都觉得自己的声音透着崩溃,“要是你早几天来告诉我这个消息,我或许还能做点什么。长老们一如既往地没用,但我本可以和努伊勒、莫尔奇还有可能一两个其他人再去拜访一下那些矮人。很有可能,我们大多数人都会死在那儿,但在那之前我们也能破坏他们实施计划的能力。”

“那你为什么没那么做呢?你一直都知道得阻止他们,不是吗?”

他双手抱头,“为什么?我还以为这很明显呢。我没采取行动是因为你呀,恶魔。我不想在最需要魔力的时候冒险让你把它偷走。而且我以为还有时间,有足够的时间让长老们和天选者组建一支像样的战斗队伍。”

“糟糕!”她说,“我……嗯,也许你现在还能做点什么。要是你能挣脱出来……你知道的,施展点魔法什么的。”

“也许我能从这儿逃出去,”他小声说,“他们不知道我还保有魔力。但然后呢?我走不出一百步就会被抓回去。而且就算我奇迹般地逃出了温加伦,我也是孤身一人,根本没机会打败那些矮人。现在没人会跟我一起了。可能连努伊勒都不会了。我都快跟她说出你的事了。就差一点了。但现在她肯定会从杰弗伦或者蒂亚克林那儿听说这事了。在她眼里,我会是个叛徒和背教者。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有一个简单的事实:我没办法及时赶到那儿去阻止他们了。从矮人巢穴到温加伦我们走了九天。九天啊。就算我拼命赶路,最多也就能节省几天时间,而且等我到那儿的时候,我也没力气战斗了。”

“哦,糟糕。”

“可能有一个人能及时带着一支战斗队伍赶到那儿,但根本没机会……”

“谁!”她急切地问道。

“天选者。蒂亚克林。他的前任有一种旅行魔法,能让我们不吃不喝不睡连续赶路好几天。”

“哎呀,这可真是太他妈的妙了。那个或许能救我们的人却是个坏蛋。这愚蠢的阴谋是谁想出来的呀?”

一个提高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我说了放开我,你这个该死的秃头蠢货!”

蒂亚克林大笑起来,“真是个泼辣的小猫咪。可惜你挑伴侣的眼光太差了。”

“用根折断的法杖操你们所有人!”努伊勒尖叫道,“等我拿回我的魔杖,我就要——啊!”空气中传来一声响亮的击打声,然后她就没声了。

一股寒意贯穿了加雷恩的全身,“蒂亚克林!”他大喊道,“我得跟你谈谈!”

“等会儿吧,新手,”天选者说,“我们想先看着你憔悴一点呢。”

“这事等不了!这是紧急情况,不是关乎我个人,而是关乎整个拉斯克伍德,甚至可能关乎辛迪尔本身。要是你不喜欢我要说的话,你想怎么处置我都行。但求求你,听我把话说完。”

脚步声踩在干枯的树叶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这表明蒂亚克林来了。加雷恩抬头看到一张苍白的面具,固定在一个没有头发的脑袋上。

“说吧。”天选者说道。

于是他开口说了起来。他解释了矮人们正在谋划的事、能找到他们的地方,以及所剩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们凭什么要相信你说的一个字呢?”加雷恩说完后,蒂亚克林说道,“这话出自一个与恶魔勾结的人之口——而那恶魔可是你想让我们去消灭的矮人们的盟友。”

“你难道看不出来我有没有说谎吗?”加雷恩说,“我跟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我发誓!”

“也许你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天选者说,“但要是你被欺骗了呢?”

“我可是亲眼所见——”

“就算你眼睛里藏着个恶魔,你就相信眼睛看到的一切吗?你就是个瞎眼的蠢货,新手。你已经浪费我们够多时间了。”蒂亚克林转向一个低语者,“把他关在笼树里还不足以惩罚他的罪过。把他移到尖叫树那儿去。”

从幼雏时期起,加雷恩就听过许多关于尖叫树那黑暗深处所发生之事的可怕故事。现在,看来他就要去弄清楚那些故事里有多少是真的了。

困住他的笼树的树根抬了起来,两双手把他拖到了满是尘土的地上。他心急如焚地在附近那棵树下寻找努伊勒,但太黑了,隔着困住她的那些扭曲的树根,根本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低语者们把他拖到了那棵染着血红色的尖叫树的树枝上。树枝猛地合拢,将他围在其中,他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剧痛缠绕上他的腿。他咬紧牙关,下定决心不让折磨他的人听到他的惨叫声而感到满足。

“你现在能感觉到了吧,新手?”蒂亚克林的声音传来,仿佛直接在他耳边说话一样,“这只是尖叫树里等待着你的美妙滋味的一点点体验哦。好好享受吧。你要在这儿待很久呢。”

加雷恩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努力不去理会那蔓延到他另一条腿上、爬上他脊背的折磨。那种痛苦持续蔓延,时而收紧,时而松开,所到之处,皮肉被刮走。一股温热的血流顺着他的后背淌下来。

直到此刻,身处尖叫树的核心,加雷恩才开始感觉到愤怒的火焰在燃烧。蒂亚克林听不进道理,而他又是长老们唯一会听从的人。努伊勒被囚禁了——或者更糟。他费了这么大劲,结果却被困在这个充满痛苦与折磨的可怕地方。而且他以前的那些朋友没有一个愿意伸出援手来帮他。

他受够了这座腐朽的城市。

“萨斯基亚,”他低声说道,“我得汲取大量的灵能了。”

“哦,好啊。这次我跟你一起。来,这个可能会有帮助。”

他眼角出现了一个圆圈,上面布满了绿色和棕色的斑点,还点缀着一些奇怪的符号和标记。有些符号还在移动。

“这是一张地图,”萨斯基亚说,“中间的那个点就是你。周围的其他点是那些长着植物脸的可怕家伙。那棵树下的蓝色点可能就是努伊勒。看到那个正在移动的紫色点了吗?我觉得那就是天选者。你可能得等他走得足够远了,这样等你挣脱束缚的时候,他没办法马上回来把你劈成两半。”

加雷恩看着那个紫色的点在这张奇特的温加伦地图上移动。它在圆环中心的一片树林里,停在了一群红色和橙色的点旁边。那些肯定是长老们。其中一个红色的点跟着紫色的点离开了树林,还有一群黄色和橙色的点也一起离开了,那些可能是守卫和游侠。他们穿过温加伦,径直朝正门走去,速度应该是在奔跑。出了圆环后,他们便朝着霜刺山脉的方向往东去了。

“嗯,这挺有意思的,”萨斯基亚说,“他们是不是要去我想的那个地方啊?”

“也许天选者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蠢,”加雷恩说,“很有可能,他假装不相信,是想骗你,这样要是你给他们设了陷阱……”他停顿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你没给他们设陷阱吧,有没有?”

“拜托。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某种恶魔超级反派吗?”

加雷恩努力不去理会那些仍在撕扯着他颤抖神经的无形恐惧,等待着那群点继续往东移动,它们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他们肯定已经进入了绿色通道。

“好了,逃跑时间到了,”萨斯基亚说,“不会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确实。”

他伸出探寻的灵能触须,在尖叫树内寻找生命之歌。这棵树很古老——非常古老——多年来它吸饱了鲜血,扭曲成了一种怪异而邪恶的形态。

没错,这正合他意。

他即将要做的事可能以前从来没人做过。永笑者昂戴因设计了这个法术,但这位着名的英雄自己却从来没能施展出来。这个法术所需的灵能比任何便携式的专注之物所能引导的都要多。但现在不一样了。

加雷恩再一次处在一个独特的境地,可以利用他曾祖父那些出了名没用的发明做出点有用的事了。这次,肯定能行。他脑海中能看到法术的模式。他只需要注入灵能来让它成形就行了。

他将灵能引出——那是一股洪流般的灵能,除了传说时代的树精,没人能召唤出这么多灵能。萨斯基亚痛苦地倒吸了一口气。柔软的木头挤压着他,不再撕扯他的皮肉,但还是把他包裹在里面了。他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刚好契合他身体形状的空洞里。

然后他能看见了。不是用眼睛看,而是通过别的方式。某种……更广阔的方式。一阵眩晕袭来。他看到的是尖叫树周围、上方和下方的一切——所有方位,同时尽收眼底。

那些没有眼睛的低语者们全都转向他,举起魔杖,法术在魔杖顶端聚集,那一刻他不禁怀疑,也许这就是他们看世界的方式。

树枝弯曲、伸展、再伸展,向外延伸出去。现在它们就是他的肢体了,比他那被困在坚硬木头里的胳膊和腿更像是他的肢体。他那众多的“肢体”挥舞着,抓住那些低语者,把他们高高抛向空中,又狠狠砸向地面,他们落地后扭曲着、残破不堪。

现在已经成为他身体的这棵树剧烈摇晃起来,连根从土里拔了出来。他的树根沿着地面延伸,时而弯曲,时而收缩,以惊人的速度拖着他向前移动。

“我的天哪,好疼啊,”萨斯基亚说,她听起来上气不接下气的,“不过能看到你变得这么厉害,也算值了。骑着一棵树就像开着机甲一样。多酷啊!”

加雷恩完全不明白她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便没理会她。他俯身撕开了困住努伊勒的笼子的树根,欣慰地看着他的阿尔维西从那个黑洞里爬了出来,浑身赤裸,沾满了泥巴。

她抬头盯着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加雷恩?里面还是你吗?”

“是我。”他通过树干侧面形成的一些小孔说话,这样他才能呼吸,“我要离开这个圆环了,再也不回来了。要是你不想跟我走,我能理解。”

她眯起眼睛,“去你的。我跟你一起走。但我得拿回我的魔杖。低语者们把它拿走了。”

“我能帮你找回来,”萨斯基亚说,“看这儿。”

地图上有个东西闪了一下。他朝着指示的方向伸出手,从一个倒下的低语者的腰带上取下了那根小小的魔杖,然后转过身,把魔杖递给了努伊勒。她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魔杖。

“咱们走吧。哦,不过在走之前……”

他撕开了困住其他囚犯的笼子的树根。有些人蜷缩在树下,惊恐地抬头看着他。其他人则四散奔逃。除了努伊勒,他对其他囚犯没什么同情心。他们全都是强奸犯、杀人犯和小偷之类的人。但他们可以起到分散注意力的作用,或许能把一些守卫从他和努伊勒身边引开——尽管他很确定,不管怎样,他都会吸引大量的注意力。

他用树枝把他的阿尔维西裹住,轻轻地把她举起来,放在自己枝叶繁茂的树冠里。

然后他出发了——确切地说不是跑,而是在地面上快速移动,速度比他用阿尔瓦人的双腿奔跑时快多了。很快,喊叫声就在树冠间响起,号角声也响了起来。箭如雨下,朝他射来。在箭还没射到蜷缩在他树枝间的珍贵“货物”那脆弱的身体之前,他就把箭都拨到了一边。

地面剧烈震动起来,不是因为他移动的重量。他脚下出现了一道裂缝,他赶忙往旁边移开。

一大群守卫朝他冲了过来,结果却被他轻而易举地挥到了一边,这连加雷恩自己都感到惊讶。更多的箭朝他射来,有些箭头上蘸了油,还点着了火。虽然那些箭大多射偏了,但只要有一支幸运地射中,就能要了他的命。他跳进小溪里,一边移动一边用溪水泼洒自己的树枝。

有什么东西在他前方的空中亮了起来。

“快躲开!”萨斯基亚大喊道。

他及时跳到了一边,避开了一个滚烫的树液法术形成的翻滚的光球,那是一个躲在溪边灌木丛后的年轻新手扔出来的。片刻之后,那个阿尔瓦人发出了一声刺耳的惨叫,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萨斯基亚喘着气问道。

加雷恩没有回答,尽管他很清楚刚刚是什么——以及是谁——结束了那个新手的生命。努伊勒蹲在他的树枝间,魔杖伸向前方,她施的法术的余韵还在魔杖顶端闪烁着。

虽然有风险,但他们还是在他们住的树屋旁停了下来,加雷恩在外面守着,挡开树顶的弓箭手和偶尔冒失冲过来的守卫,努伊勒则跑进屋去。片刻之后,她拿着“巨怪克星”出来了,莫尔奇紧跟在她身后。他把他们俩都放在自己树枝构成的保护屏障里,然后径直朝正门冲去——冲向自由。

他几乎都要可怜那些挡在他路上的守卫了。他们砍向他挥舞的树枝,还试图用熊熊燃烧的火把把树枝点燃。而他们这番努力换来的只是骨折和头骨碎裂。

他们安全离开温加伦后,萨斯基亚喘着气说道:“加雷恩,对不起,但我得……请你……现在就解除你的法术,不然我……就要中暑昏过去了。”

这已经不是萨斯基亚第一次提到他施法时会产生热量了。有意思。但在她永久夺走他的魔力之前,他最好还是照她说的做。他让树根重新扎入松软的地面。树枝也耷拉下来。他极不情愿地驱使这棵树把他的阿尔瓦人身体吐了出来,感觉到灵能的流动渐渐变成涓涓细流,然后消失不见。

在刺眼的光线下眨了眨眼,他看到了努伊勒那美丽的眼睛。他伸手去托她的脸颊,她在他的触碰下微微颤抖。然后她猛地退缩了一下,眼睛睁得更大了,“亲爱的,你……哦,天哪!”

他的手背上有一道道红色的痕迹,但那不是血。或者说至少不全是血。他身上有些地方的皮肤变得像树皮一样光滑,质地如同树皮护甲法术施加后的效果。但他现在可没施这样的法术啊。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明白了是什么让他的阿尔维西如此震惊。他也许已经离开了尖叫树,但那棵树并没有完全离开他。在树剥去他皮肤和肌肉的地方,长出了更像植物而不是肉体的东西来替代。一圈圈红色的树根和一片片光滑、坚硬的木板不规则地分布在曾经光滑的肌肤上。小小的叶子从一些奇怪的地方冒了出来,那是树的触须深深钻入的地方。

“好吧,这挺奇怪的,”萨斯基亚在他脑海中说道,“不过比起我身上发生的事,也不算太奇怪了,但是……”

他拨开胯部的一丛叶子,深深地松了一口气。这种“病变”没有影响到他身体某个重要部位。

“那……我该走了,”萨斯基亚说,“祝你好运!”

努伊勒把魔杖对准他那奇怪的新长出来的肉体。一股暖意传遍他的全身。但当她试着扯下他手臂上的一块红色木板时,一阵剧痛袭来。她皱起眉头,“它抵抗我的治疗法术。我不明白。”

“我们可以稍后再试试,”他对她说,“现在,我们得继续赶路了。不管这是怎么回事,只要你不拉扯它,就不会疼。”

莫尔奇好奇地嗅着他,他伸手摸了摸这只野兽柔软的皮毛。这只格拉马尔金似乎认出了他,至少,即便他都快认不出自己了。

“我们要去哪儿?”努伊勒问道。她的声音微微颤抖。这一天发生的事让她还处于震惊之中。他因为自己彻底打乱了她的生活而感到愧疚。

不过她这个问题问得好。他们要去哪儿呢?

跟着蒂亚克林的战斗队伍去矮人巢穴没什么意义。要么天选者能及时赶到那儿拯救温加伦,要么就赶不到。要是他们再见面,加雷恩得到的唯一“感谢”就是死亡。他们得去一个离这儿很远的地方,一个天选者永远找不到他们的地方。他短暂地考虑过往南去伊勒雷内斯和费尔斯普尔,但随即想起上次去那儿的旅程导致了一队游侠无谓的伤亡。他很怀疑他们会张开双臂欢迎他。

不,更好的选择是往西北方向进入人鱼的领地。他和人鱼没什么往来,但他们至少欢迎和外来者进行贸易。

“我们往海岸方向走吧,”他做出了决定,“看看人鱼会不会用提供安全庇护来换取我们的魔法服务。”

到了该扎营的时候,努伊勒又一次试图把他的肉体恢复到原来的状态,但她的魔法在这方面再次证明是无效的。没过多久,她转而使用了另一种魔法,让他大为宽慰的是,他发现身体的这种变化并没有影响他的触觉。

第四天晚上,他和努伊勒坐在狂风肆虐的山腰上那些破旧的岩石上,相互依偎着,等待着。如果天选者没能阻止矮人们,今晚很可能就是他们的最后一晚了。但如果末日来临,至少他们能看到壮观的景象。从这里,借着卢米姆微弱的光线,他们可以看到拉斯克伍德那辽阔的绿色大地,从费尔斯普尔一直到温加伦,再往远处,越过阿尔内安海。

虽然她没说话,但他能感觉到萨斯基亚和他们在一起,正通过他的眼睛看着这一切。他并不介意她在这一刻的存在,尽管他更希望只和自己的阿尔维西分享这一刻。

夜晚缓缓流逝,他的眼皮开始耷拉下来。也许会……

一道强光透过他紧闭的眼皮射进来,紧接着是一阵轰隆隆的轰鸣声。加雷恩猛地坐直身子,眼睛睁得大大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那强光和怒火并非来自温加伦,而是来自遥远的海对面。

“天哪,”加雷恩轻声说道,“北方工程……”

努伊勒用手捂住嘴,“埃尔西亚诺。它没了!”

在北岸远处的一个高原上,曾经矗立着辛迪尔的瑰宝——一座有着十万阿尔瓦人的城市。那座城市不复存在了。

在它原来的位置上,升起了一根巨大的白色光柱,比太阳还亮。那光柱变成黄色,然后变成琥珀色,在天空中蔓延开来,周围环绕着滚滚的黑云——然后开始朝大地降下“火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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