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手腕
主意拿定,杨衡将手中的迷信放入一方小匣子中,再放入书房的密格内。虽然拿定了主意要和秦弛一条道走到黑,但也不能像个路边的暗娼一样随便就将自己卖了,杨衡还是要先给自己谈出个好价格,再将这些东西交给秦弛。
做完这些,杨衡来不及休息,沐浴更衣之后就乘轿赶往王城,今日是七月十五朔望大朝的日子,燕京五品以上的官员都在今天到王城朝天殿准备参加朝会。
稍早时候,在澄清坊最靠近王城的那座沈府中,穿着官服也是一夜未睡的沈宗道来到祖父的住处请安。沈熙之正在屋内用早饭,见沈宗道来了就招呼他坐下一同吃饭。
沈宗道从侍女手中接过一碗清粥,微微点头算是致谢。沈宗道并未急着用饭,而是将粥碗轻轻放下,对着祖父说道:“爷爷,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了。”
沈熙之点了点头,喝了一口清粥,只是似乎被呛了一口,开始咳嗽。沈宗道急忙起身,来到祖父身后,帮沈熙之顺气。又咳嗽了几声,沈熙之才止住。
拍了拍孙儿的手臂,示意自己没事,“老了,越来越不中用了,这些天也是辛苦你了,刚和孟芷那丫头成亲,两人都没有好好相处,吃些东西去参加朝会吧,忙完了这件事,你和孟芷那丫头趁着秋高气爽,去燕京郊外的别院游玩一阵吧!”
听着祖父的话,沈宗道微微蹙眉,问道:“爷爷,今日的朝会您也不参加吗?”
沈熙之摇了摇头,“没有必要,你依然替我告病就是。”
祥嘉十七年七月十五大朝,燕国的朝堂上再次发生了一件大事。当倒霉的鸿胪寺卿何岩再次例行询问群臣有无奏本之时,又一位御史台御史跳出了来,这次被弹劾的依然是兵部尚书,杨衡,且只有他一人。
但与上次情形不同的是,这次跳出来的御史卢师正不是秦弛推出来作戏的,他弹劾杨衡数年来欺君罔上,横行不法,暗中向蒙古走私盐铁资敌等不赦大罪。并且还有负责为杨衡秘密进行走私事宜的本家内侍,也是兵部郎中的杨志平所写的历年来杨衡指示的向蒙古人走私的详细情势。
朝会上,杨衡听到卢师正弹劾自己的罪名,一瞬间就明白自己完了,他只望了眼前方空着的属于老相沈熙之的位置,就颓然跪倒在地,无一言申辩。
铁证如山之下,朝堂鼎沸,燕维疆勃然大怒,在朝堂上大骂杨衡是硕鼠国贼,当即让禁卫扒了杨衡的官服投入刑部天牢,下令刑部尚书皇甫韶汇同大理寺与御史台一同审理此案。
下朝之后,皇甫韶带着王城禁卫直接抄了杨衡的家宅,家眷被软禁于府内,由禁卫看守,任何人不得进出。
而作为卢师正的顶头上司,被下令汇同办案的御史大夫秦弛被震惊的愣愣无言,下朝后他审视着那个平日里低声下气,百般讨好却的卢师正,今日却昂首挺胸,直面秦弛审视的目光却毫不退缩。
秦弛一阵恍惚,第一次有了完全失控的感觉,愣了一会后,秦弛心灰意冷的说道:“卢御史,既然是你弹劾的杨衡,那你就代表御史台汇同刑部办案吧!”
说完,也不等卢师正回应,就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中,直接闭门谢客,这么多年在朝堂上与沈熙之分庭抗礼,秦弛一直觉得自己是稍落下风,沈熙之只是靠着开朝元老,与先王的关系和王上的信重才能压自己一头。今日早朝,老相连面都没露,直接拿下了与自己有所勾连的一部尚书,用的还是自己手下的御史和杨衡的内侄,而无论自己还是杨衡之前半点察觉都没有,直接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朝会上,见到杨衡连一句辩驳都不敢有,秦弛就明白了自己在沈熙之眼中根本不值一提,沈熙之想要动自己简直易如反掌,拿下了杨衡,那么恐怕很快就会顺着查到自己,毕竟当初张琰通敌一案是自己与杨衡一同谋划的。
想到这点,秦弛现在与杨衡一样,连反抗的心气都没有了,回到家中,静静的等着命运的到来。
刑部天牢之内,杨衡静静的坐在床榻之上。毕竟曾是一部尚书,同朝为官,皇甫韶并没有为难杨衡,命人将牢房打扫了一下,换上了新的被褥,牢房内还有一方桌子,两把板凳,一盏油灯。桌子上放着笔墨纸砚,皇甫韶让人传话,让杨衡有什么要交代的,可直接写下来。
不过杨衡自打在朝会上被弹劾起就一言不发,进了天牢以后,就静静的坐在床榻上,一动不动,似乎在等什么人。
到了晚间,终于有人来到了杨衡的牢门前,狱卒打开牢门后就退了出去,走的远远地,沈宗道提着一个食盒走进了牢房。
沈宗道将食盒放在桌子上,将笔墨纸砚挪到一旁,将里面的饭菜端了出来,里面还有一壶酒。将饭食摆放好后,沈宗道对着杨衡行了一礼,说道:“世叔,这是请尊夫人下厨,为您准备的几样小菜。”
杨衡看了眼桌上的饭食,没有起身,而是直接问道:“小沈大人,我还能活命吗?”
沈宗道轻轻摇了摇头。
杨衡见此没什么失望的神色,反而带着一分希冀问道:“我的家人呢?”
沈宗道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杨衡见此,嘴角反而露出一丝笑容,点头说道:“明白了,张琰通敌一案,是我与秦弛一同谋划构陷,我愿意举高秦弛!”
沈宗道依然站立原地,毫无表示。
杨衡一愣,旋即一惊,紧接着又释然,最后竟大笑起来,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好半响止住笑,杨衡才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看来当初在张琰一案中查出燕京布防图,老相就猜到是我与秦弛勾结了。”
沈宗道却摇了摇头说道:“祖父大人也不是神仙,那时只是怀疑兵部或者枢密院有人与秦弛暗中勾结,后来在王上面前,你不等祖父表态就支持秦弛围剿辽阳王,放弃辽西的计划,祖父才认定是你与秦弛串通一气。”
杨衡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总算没有被老相一眼看穿,我也算有几分本事了。小沈大人对于我举告秦弛构陷张琰一事不置可否,看来老相现在还不想动秦弛。”
杨衡想了想,缓缓点头,“也是,把秦弛拿下,朝堂上岂不是成了老相的一言堂,那把王上至于何地。这么多年来,我虽然知道老相的手腕,但终究还是幼稚了,觉着老相年岁大了,压不住整个朝堂了,今日才真正明白,这是老相拿我们与王上过家家呢!”
杨衡看着眼前的沈宗道,终于明白他今日为何而来,说道:“小沈大人放心,张琰一案我咬死不说,绝不会牵连秦弛,给老相添麻烦。”
沈宗道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对着杨衡点了点头,却不想杨衡却接着说道:“但不牵连秦弛,敲打恶心他一下小沈大人有没有兴趣?”
沈宗道看着杨衡,示意他说下去。杨衡于是开口接着说道:“秦弛那个不成器的儿子秦松,知道了我走私盐铁的生意,瞒着秦弛找到我,想要分有一杯羹,我当然不敢让这个废物插手我的事,就给了他两千两银子打发了。这件事不会牵扯秦弛的根本,但肯定会让他难受一阵子,而且这件事谁也不知道,秦弛也不知道,怎么样,小沈大人,我说的这件事还算有意思吧?”
沈宗道笑着为杨衡倒了一杯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举起酒杯,对着杨衡一饮而尽。杨衡终于起身,来到桌子旁坐下,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沈宗道就要转身离开,却听杨衡唤道:“元伯,我那个远房侄子杨治平向来是个谨慎胆小的人,为人也算老实,所以我才敢把走私盐铁的事交给他去办,他为何会突然反我,还是他也早就是老相安插在我身边的人?”
面对杨衡的疑问,沈宗道没有卖关子,“杨治平终归还是有些报复的,治平治平,治国平天下,他原本心中就不愿掺和这些脏事。而且你也说了他胆小,为你干这些杀头的买卖,你分润他的钱财却不多,这么多年也难以升迁,而且这些事你不让自己的儿子参与半分,全交由他去做,他也担心你将来有一天将他推出去顶罪。所以在半年前他找到我,将这些事和盘托出。”
听到这个理由,杨衡也是无奈一笑,问道:“那为何半年前老相不直接让人参我,要等到今日?”
沈宗道目光一寒,说道:“你近日派人查了辽东的事没错吧,说话与你说,你走私盐铁换取军马的事,祖父早就知道,你将走私大部分所得都用来换取蒙古的良马。这也是你分润杨治平极少的原因,因为你自己所留财货根本不多,今日皇甫尚书抄了你的家,所获资财也不过两万余两。若你不是把心思动到了天上去,也不会落得今日的下场,祖父愿意让你身死债消,也是看在你这些年劳苦功高的份上。”
杨衡默默地拿过酒壶,微微颤抖着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口中喃喃自语:“作茧自缚,悔不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