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晋的问题，也是大家的问题。
在现场的，屏幕后的。
认识林舟的，第一次见林舟的。
还有电视机后的林舟家人，都屏息看着林舟。
这也是他们五年来，一直想问却不敢问的问题。
林舟只是笑了笑。
“这就是我的私人原因了，不好意思，不方便回答。”
众人：“？”
场面有片刻的尴尬，主持人赶紧想站出来打圆场。
林舟却又开口道。
“不过，关于您问题中的问题，我倒有些话想说。”
主持人后撤一步，把位置继续留给林舟。
台下众人却是一愣。
问题中的问题？
连周晋也是满脸迷茫。
“您问我为什么要成为一个普、通、的乡村兽医。”
林舟看着他，忽而目光又离开他。
“我的家乡三合村是h市下辖一个很偏远的村子。”
“它在深山脚下，距离这个酒店有五个多小时的车程。”
“在我小时候，十里八乡是没有兽医的。”
“可村子里大多都养牛养猪为生。”
“一个许多人居住的地方没有医生是什么概念，相信大家很清楚。”
“生病了没法医，甚至连生的什么病可能都不知道。”
“运气好，就稀里糊涂地扛过去，运气不好……”
林舟顿了顿，“人就没了。”
他看着现场的一众专家学者。
“人是这样，猪牛这些牲畜也是这样。”
“村子里没有兽医那些年，大家只能默默祈祷自家牲畜不要生病，祈祷它们生病之后能自己痊愈。”
“更不要难产，最好能健健康康生一窝崽子。”
“但实际是怎么样，我想在座各位专家比我更清楚。”
话音落下，众人的心也跟着沉了沉。
是啊，不管是人还是动物，怎么可能没个生病的时候。
小病也就罢了，万一是什么大病。
说没命，那可就没命了。
电视机后，一众三合村村民也默默跟着叹口气。
林舟的声音再次响起。
“所以我想纠正您的说法。”他看着周晋。
“在我所在的村子里，乡村兽医并不普通。”
“在很多时候，都是很多村民的希望。”
“说句大言不惭的话。”
“在村子里，学术没有用，文章没有用。”
“在顶刊发表影响因子再高的文章，都不及真真切切地救一头牛回来，挽回乡亲们的经济损失有用。”
“在这里，我也真诚地希望，能有更多的人看到这些偏僻的角落，看到那里的人和牲畜正真真切切地存在着。”
林舟的声音并不高昂，甚至说这些话的时候还很低沉。
低沉到，把屏幕前后所有人的心都往下摁了摁。
大家惊讶又沉默。
林舟说的话，他们竟无法反驳。
他们问出这样的问题，不也是默认了学者的高高在上。
默认了乡村兽医不过只是一个掏牛屁股的家伙罢了。
他们从何时起，竟然也开始“何不食肉糜”了？
专家们不禁有些脸红。
主席台上，姚进山只是侧脸望着林舟。
满眼都是惊艳。
果然是他最出色的学生。
幸好林舟没有拿这个问题来绑架追责他们的意思，专家们松了口气。
他们更是不敢继续把话题往这上面带。
而是提了不少关于那些研究成果的相关问题。
林舟也不管背后的含义，只是全数回答。
专家们却是越听越心惊。
如果说，他们一开始心里还存着考验和怀疑。
那么当林舟将这些问题信手拈来的时候，什么怀疑都没有了。
而像是在真心请教。
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忘了眼前这位的身份。
只觉得好像是一个真正有实力的专家学者在回答他们的学术问题。
竟然还没什么能难倒他。
甚至有位专家不小心问出了“超纲”的问题。
石昊都忍不住为小师弟捏了把汗的时候。
林舟竟然对答如流。
问答场面有来有回，越来越精彩。
直到主持人提示，提问环节结束。
现场的专家们才不情愿地放下手。
也是直到这时，众人才忽然幡然醒悟。
什么“专家学者”，眼前的明明是博士都没念完就回乡的兽医！
明明是五年都没有接触学术领域的乡村兽医！
咳，不是说乡村兽医不好。
而是一个“阳春白雪”，一个“下里巴人”。
完全不沾边！
可他却仍然能把学术问题回答得这么漂亮。
说明学术知识早已在他的脑子里扎根，直到现在都没忘。
这下，他们终于体会了姚老的心情。
要是这样一个优秀到离谱的学生突然退学离开，他们肯定也会疯的。
林舟的学术能力如此强悍，要是当年不回乡，恐怕现在已经在国内学术界有了一席之地。
可他还是选择了这样一条路。
一条几乎所有明眼人看，都觉得不是个好选择的路。
就是这样，才愈发显得林舟的难能可贵。
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勇气。
放弃一切，回乡造福一方。
或者说，几乎很少有人能做到。
反正他们是做不到的。
单看他们来这场会议的理由就知道了。
众人眼里眸光微动，心中动容。
“那么谢谢林舟兽医。”
台上，主持人开口想接着走流程。
可没等他继续说话，会场内，不知是哪里先响起了一个掌声。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一个人站了起来，又一个人站了起来。
一片人站了起来，又一片人站了起来。
哗啦啦地起立声，伴随着雷鸣般的掌声。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林舟一个人身上。
仿佛主持人刚才说的话并不是在走流程例行感谢。
而是在代表他们，真心实意地感谢。
主持人呆了呆，却见余光里，连台上的领导们都一起鼓起掌来。
所有人都看着他身边的林舟。
连直播间里都满是鼓掌的表情。
电视机后。
三合村的村民已经眼里含泪。
眼窝浅的，早就已经悄悄抹起了泪来。
他们只知道小舟很厉害。
知道他读书的时候很厉害，知道他当了兽医之后也很厉害。
即便如此，小舟好像也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更加厉害。
他们听不懂什么学术造诣。
可他们能看懂现场那些专家们脸上的震惊，和发自内心的掌声。
他们能看懂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小舟明明能在大城市有更好的发展。
却甘愿回他们这个小村子里，当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兽医。
他们想起了这些年，林舟为十里八乡做的一切。
又想起了林舟刚回乡的时候。
有人叹了口气，像是在埋怨自己。
有人更频繁地抹起了眼泪。
“说起来，当年我们是真挺对不起小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