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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除欲究本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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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吴翁素日声名远董至他乡问道缘

诗曰

吴董二翁遇楚城 讲经说法悟前生

有恒原是修行体 根芽何愁不炼成

董游湖北时,与吴老人同坐。

吴曰:你既出家,为何不修行?

董曰:我无根基。

吴曰:

多有人说无根基,但说此话不明理。

生在中华得人身,六根俱全风流体。

假若痴聋痿瞎哑,但有一样该怎的?

一身周全无弊病,这就是个好根基。

就该访道学修炼,错过机会无处觅。

董曰:我做许多伤阴骘事,上天岂肯容我到好处去?

吴曰:

虽损阴骘形莫换,也未变驴被雕鞍。

此时改过还不迟,坏人学好谁能拦?

紫阳真人遭天谴,虽然道坏路周全,

只要加功再进步,一连三次又复元。

有恒!

董叹自身曰:

鼻孔能闻舌能辩,耳朵能听眼能看,

手能拈取足能行,六根周全无褒贬。

惟有一样不如人,心宫恰赛牲口圈。

吴曰:

桑田也能变沧海,沧海亦能变桑田,

世上诸般由人做,公要还性有何难?

先将世情齐放下,一盏孤灯照内观,

尅去畜性还天理,日久化成蓬莱苑。

董曰:未尝不愿做好人,只是改不过。

吴曰:改不过无恒!

歌曰

因访至人走天涯 游至湖北遇明家

谈起修行玄奥理 公讲换性是根芽

02 孝心感动百灵敬积善降祥神鬼钦

诗曰

尅己施财已早年 生平抱负被人怜

为亲割股纯阳佑 孝子贤明百世传

乾隆四十年间,余在津门曾闻人云:

有邵姓名耆兴者,生平为人,居心最慈,甘淡薄,厌杀生。凡庙宇庵观一有颓废,即力募补修,己亦倾囊施济,从无退缩,形赖以完善者,不一而足。每游郊外,见棺榇暴露,无后裔者,辄倩人随往,亲为锄痊之。又设婴儿药局,延医生高复震者,董其事。则仁寿赤龄,已历有年,所无论贫者顶佩,即富者亦赖医药,精明衔结于无涯也。然修寺埋骨施药,尚属世人易为之耳!

惟有割股奉亲一事,静听之下,不胜竦然起敬焉!渠性笃明发,曲尽怙恃之欢,无微不至。平日敬奉纯阳祖师,母有疾势已垂危,医者辞不投药。乃泣祷于师前,恍有神人指示,因割股作羹以供其母,遂获痊愈,重苏十年。

而渠祖母春秋已高,渠念桑榆垂暮,欲多遂承欢之志,深夜默焚祝于天,愿减己寿以益之,竟享大年。

祖母及母俱好持斋,祖母正七十月,母二六九月斋期,不茹荤。渠虑年力衰迈,非肉食不饱。或遇斋期,私进以肉食。祖母并母知觉,严加指训,俯首于地,求代茹斋。其仰体母心,大率如此。

余念好善乐施,尽孝感神,非所谓正人善人者哉!倘不获见之,不几觌面失君子者哉!

因道友曹通款愫,得与接晤。观其状貌,聆其语言,卓然有异于人。求出臂一视之,果有刀割痕,人言非虚也。然其他还须细按之嗣,盘桓未久,各分天涯。

阅三十余年,于嘉庆十四年,陕西长安复遇。叩其来由,随廉使至此,款叙寒暄。渠怜余住城西南角荒园,只有草房二间。遂发愿创修老君庵,以余为主持,显兴道教。

即于次年兴工,建正殿一座,以安神像。周围厢厦,以作客堂,圜堂、丹房;正殿东西,配房为静室、讲堂;殿后设游廊、经堂、执事房。后院又盖余房一带,以为厨房、养息堂;园之西南角,盖房五间。内置备棺木,以舍送无力身死之人;园之东北角,盖茅庵一所,延请解识医理羽士居其内,配合丸散丹膏,以备施送婴儿疾病之需。于十七年九月,工将告竣。

盖自兴工以来,渠于公事之余,虽更深亦必赴庵点验。凡瓦石土木彩画,逐细钩稽,合规矩者则已,未合者即令改作。回廊复宇,曲折纡徐,悉由其匠心独运,诚胜举也。庵后对坡有古坟塚,初皆不知也。渠相度土工时觉之,乃亟令修筑坚固,且铭之以石,泐曰古坟。岂古人有灵,暗中自为线索,以默邀其保护耶。

由是观之,向在津门,所闻补葺庙宇,掩埋骨骸,施药赤子,以及割股奉亲,有何不可,深信无疑。而再为细按也哉!

余闻其幼时坎坷,多疾厄。子平及星术之家,推其命相,皆以为不寿无子。将冠卜期合卺,选择者知其事恐负占验不善,名辞之弗与涓也。

迨后其友徐姓相士,复见之惊曰:君地阁顿辟,宽而上兜,此必有阴骘所致。不然何以相貌部位顿异曩日耶!

渠年逾六秩,视履如昔,须发未苍,且有子六人,举者毕存,皆已成立抱孙。至其经历险阻,三遇洋盗,靡特毫不加害,抑且行李无恙,又尝遇飚风,前后舟皆沉溺,渠独安全,可见命蹇数乖,虽有造化,人力未尝不可以挽回焉!因将渠行义书之笔,并绘割股图一轴,悬挂庵内客堂,以发微阐幽。且劝世人,何不以邵子为法则哉。然悬挂非长久之计。余素着有《除欲究本》,未付枣梨。兹乘土木完竣,发刊劝人,敬将渠生平事迹,聊为述之,列于《除欲究本》内,以求传之后世云:偈曰

苍天不昧苦辛人 作善降香知必真

即令今生未享受 福禄带去保来生

03 夫人小见财心重孩子窃人被刃残

诗曰

百般鞠育望成家 幼盗耳环母尚夸

莫道亲恩将冤报 自思昔日教儿差

昔日河南地方,有一椿奇事。一孩子方才三岁,时值六月,孩子赤身到间壁,他婶娘处玩耍。他婶娘正才梳头,将银耳环摘下来,放在地下。

见他来了,心上欢喜。便说:我与你取饼吃。梁上挂的笼子,伸手取饼。这一些空儿,孩子将耳环拾起,夹在腿弯里。

他婶娘取出饼来,孩子一只腿站定,双手接饼。接上饼一条腿蜷着,一条腿跳出门去。

他婶娘梳头以毕,满地下寻耳环,寻不见。

心思:再没有人来,就来了那个小孩子。他才三岁,就会做贼?即当他能,他赤身莫穿衣服,把耳环藏在哪里?我与他递饼,他双手接饼,并莫停留跳出门去。

妇人以此度量,再不疑猜是他,说这耳环一定是鬼盗去了。也莫问他,胡埋怨了一场,再没究问。此话按下不表。

单说这孩子回家,旋吃着饼,把耳环递与他母亲,她母接环在手,就问:这耳环从何处得的?

孩子说:这是偷下我婶娘的。

他母又问:你怎样取的,难说她莫看见?

孩子说:她在那里梳头,耳环在地下放着,她起来与我取饼,我把耳环拾起,夹在腿弯里跳出门来。

他母听得此话,心上甚喜,说:我儿有这样的才智,将来何愁饭吃。小婶但来问我,我仍旧还她,她若不问,白得一个耳环。

此乃教子无法,与儿种病。她母若是有智的贤良妇人,究问明白,将孩子重打一顿,叫他原旧把耳环送去,这才是会教训子孙的人。除不责罚,反还夸奖,孩子以为得意。

小孩子不辨邪正,只当做贼就是分内的正事。今日偷此,明日盗彼,越做越胆大了。后来挖窟窿跳墙,提门扭锁。

一朝事犯了,快手将他拿去,丢在监里。白昼脚镣手扭,晚间上串,虼蚤臭虱蚊子,都不必言。着老鼠把耳朵都咬了,心上后悔。

自想:人生于天地间,也有成圣成贤,也有为官为宦,怎么我就学了做贼。我这一法,从那里得来的?又想起我小时盗耳环,那是首一次做贼,拿回来与我母亲。我母说我是个有才智的,年轻不分邪正,只当做贼就是。当日我母究明,重打我一顿,我知道害怕,后来再不敢做贼。细思量这是我母教子不严,今日我才受此五刑牢狱之灾。

正在怨恨,偏他母与他送饭来了。隔虎头门接饭,他叫他母亲,伸头过来说话。

他母把头往里一伸,这贼把他母亲耳朵一口咬住,鲜血直流。

他母亲呼唤说:你疯了!

禁子扭开。

这贼说:我小时盗我婶娘的耳环,你就该把我打一顿,我知道害怕,不敢做贼,后来做正事业。把你生养死葬,我也不做刀头之鬼。

说的他母大愧无言。

歌曰

治因平日眼见小 纵放儿子不学好

今日盗此明盗彼 做惯手脚改不了

一朝事犯法不容 披枷戴镣坐监牢

夫人贪财过于重 亲儿把母耳朵咬

04 董清奇到堂寻水小幼童谈道问禅

诗曰

因为喉焦来庙重 适逢相遇一奇童

讲经问道情难己 才晓丹书万里通

昔日董在江南,往湖北欲回陕西。时值四月,走至丰洛河,喉中焦渴,路旁有一庙堂。

余进庙寻水,遇一少年异人,此庙也无住持,山门左边设一学堂,此时正是放芒学时候,也莫先生,独有一个书生。那书生见余,似乎多年未见的亲友一般,连忙欠身离坐,跑出学房,携手揽挽请进房内,躬身施了一礼。先掇煎水与余以饮之,后冲细茶一盏。

学生问曰:师傅从哪里来?余答:从江南来。学生又问:师傅平日云游天下,可曾遇过得道的异士么?余口中不言,心里思维:此人年轻,讲话好奇。余又问:你今春若大年纪?学生答曰:我今年一十四岁。余又问:想是你父母好道。学生答曰:不好道。余又问:莫非你先生好道?学生答曰:亦不好道。余说:既你先生父母不好道,你怎样此问?是谁教你的?学生说:是我各自参悟至此。他说:我观世上诸人,死生无穷。常耳闻眼见,其样不一,有随生随死,有一岁两岁而死的,亦有七八十岁死的。还有做官为宦,一品至九品,文臣武将,也有横死者,善终者;一切诸子百家,百工技艺,都难免于死。今我做世上事业,大约亦难免不死,因此上我想出尘学道。

余心自思:常听丹书有言 ,今生做过的事业,真性凝在那上,来生再出头来,就有万般奇美,挂他不住,一定还入原道,方才如意。

话说那学生,要去办买东西,请余过午。

余见其人年幼,又有出家之意,当避嫌疑,不辞而去。走出半里之遥,那学生随后赶来,双手拉住,跪在道旁,请问着余与他讲几句道话。

余将素闻丹经旧句,与他述了四句:真善真善,自有天鉴,修行莫要太急,日久不得心变。

此话述毕,学生拜谢而归。

余走至前面,有一大树,树下无人,独自坐下,仔细度量,余心大愧。

余云游天下,访仙学道,何曾有此诚心,好惭愧,好羞。

歌曰

老朽醉过数十年 梦里青春都过完

无心之中遇幼童 酒醒拨云见青天

丹书教人先止念 念头不止妄徒然

05 意欲求财身久富谁知过虑命难存

诗曰

试思贫贱有何妨 竟恶人欺想富强

谁料劳心反过度 再三吐血梦黄粱

余有一友,人称为正人君子,穷不乱意,从不苟且,安时受命,数十余年。累次被人辱贱,旁人以富欺贫,逼反余友,动了妄念。

他说:我生天地之间,亦是堂堂男子,何必着旁人下眼看承。倘有一日时来运转,也住高楼大厦,应用之物,随意置全,交几个大宾绅友,不枉在世走一番。

经曰:只因一念之差,障迷自性,人品从此而走失。

后果否极泰来,时来运转,无不遂愿。他本是个孤身,后来家眷二十余口。诸人办事,不如他意,都要他一人经心,劳心过度,累的吐血,形如枯槁,看看呜呼哀哉!一分阳不尽,不该死。后遇一异人,他请异人与他看病。

异人说:我不会看病。异人即问:君有何贵恙?

他把吐血的话,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异人说:此病药治不好,药治的是身病。你这病乃是心病,劳心过度,既有神丹妙药,亦莫能治。

他问:依你这讲,我的病不能好了?

异人说:你但依我,还能以好。

病人说:我求生不生,求死不死,今日幸遇你老人家,你说,弟子无不听从。

异人说:你这是耗散精神,包不住血,才得失血症。象疯了还要象拿,船走了还得船赶。你一腔子精神,都被外物夺去了,你原就还夺回来,装在腔内,神安心定,方可养体。

病人说:夺神之法,弟子从未听过。

异人说:你将外事放下,神自然而归位。

病人闻得此言,豁然醒悟。果把万缘顿息,只当身死。过了三月有零,精神复旧。

后来病又犯了,原旧劳心太过,二次吐血,又去请异人。

异人说:你从前失血,我与你说世事是个假的,你把万缘顿息,养好痨病。还不肯歇心,仍旧耗散精神,此法大概不灵了。

他跪下苦口哀告,自发洪誓大愿,从此改过,以后再也不了。今日只当死了,当作另转一世,前事斩断。

异人说:你这个法就是,何必问我的法?昔日山东马丹阳悟死而了道,养神之妙,莫过于死心。

他就照此又养了一年,精神复旧,后来病又犯了。浑浑的把一腔精神,都耗在家事上了,三次吐血,痨病重犯,呜呼哀哉!死于是病。

河上公曰:

妄动一念,下生百端。

百端之变,无不动乱。

从此堕落,从此受患。

明公早觉,动处斩断。

歌曰

云游江湖世上磨 穷尽了罪福因果

惟有欺世罪至重 巧取人财第一恶

用计哄人耗精神 巧取报应怕难躲

老朽虽然作此赞 损德亏心亦有我

06 善到佳逢真败露善菩萨遇假名传

诗曰

名为真善非真善 一念初萌人睹见

真善相逢假善露 到家怕睹菩提面

昔有一人甚有贤名,人称为善到家。离他处五里之遥,有个善菩萨。

善菩萨一日来访善到家,二人讲论投机,讲了相与。后来交财,为账不明,争吵起来。那善到家说出许多恶言,旁人听着不服。

一日有善菩萨村里一人,赶集回来,途路遇着善到家村里一老者。二人谈论,便说:你村里善到家,方圆几村,都称为善人。我们村里善菩萨,故寻着和他交财。那一日因账不明,他二人说话,我在旁边看着,听他说出许多恶言。

那老者说:要依我说,那是善菩萨的不然,自古道,路遥知马壮,日久见人心。他们初见面,并不打听平日为人何如,就讲相厚交财,听人称他善人,你就信他是善人。我村和外村人都说他是善人,我独不信。我未见他自己发心做一件善事,往往有人把他拉扯上,他怕伤人的脸,勉强随上,并非他本心愿意。是人压着他作善人。若压不住他,他岂不是恶人?你说他在善菩萨跟前行事太过,你若不信,你看他到我们村里,再也不敢作恶。我村里人都比他辈数高,他是晚辈,他和人打,打不过人;他和人告,告不过人,人欺负他,他只是哀怜告饶,因此人都称他善到家。今日遇着善菩萨,比他更软更弱,他摸着脾胃秉性,才把本来面目发现了,你才知他是个恶人。

歌曰

人都称他善到家 不知恶人把他压

他亦当他是善人 自称己善哄自家

此时遇着真善人 才把本来面目发

三头六臂真难看 好像一个恶夜魃

任公走遍天下路 到处风俗无大差

欺软怕硬人无数 直正讲理有几家

07 师兄劝教学仙业师弟半途变世情

诗曰

访仙学道四海游 因受饥寒望外求

虽则荣华暂富贵 无恒之辈终难留

昔有道友二人,云游参方。走了许多名山洞府,受了许多饥寒困苦。衣不能遮体,食不能充饥,如是三年。

道友便说:耗神费力皆非道,没有冻成神仙饿成佛。我们都是盲修瞎炼,不沾道题。

师兄见他有退怠之意,劝说:昔日三丰老祖云游天下,访仙学道,把艰难受了无数,永不退息。到六十二岁入终南,感动六龙把道传,才得除欲炼心法,后来亦曾了大还。还有长春祖师,当初云游天下,受无数委屈,断气死过七次,小死不记其数,再不退息,后来也得无上妙道。七十二处开坛演教,设立道规。临升天之时,处处化身,皆有邱真人。咱们虽然忍饥受寒,何曾受如是之苦。

师弟说:你说二祖受折磨,我们未尝亲见过,那些俱是演义话,自古金丹出富家。

这师弟仗他有文武全才,年方二十二岁,正能建功立业,不肯受这困苦。他师兄见他退息了,再劝不醒,次日二人分手。

这叫妄动一念,下生百端。他师弟不修行了,一心只想发财,闻某处有个人会烧丹,能以点石成金,他就投到那里,拜那人为师。学了一年,才烧不成,又出门云游。

一日游至一个山里,那山场昔年开过金矿,开穷了许多人。

那里有一家大财主,他就在那家门首化斋。那当家人有病,听说有道者临门,出来便问:师傅会看病否?

道者问:会长有何贵恙?

当家人说:我腔子疼,神虚头昏。

道者说:这是心痨,药治不好,我传你善养的工夫。你把万念俱忘等死,方保能好。

这当家人把道者暂且请到家里歇息,就依着他的话行,不日疾病果愈。

当家人说:我前日已竟是死的人了,师傅救了我的性命,今日就当我死了,我要随跟师傅出家。

道者说:你肯舍你这份家当麽?

当家人说:我前者若是死了,这家当能带得去么?

道者说:我有一句话对你说:恐你不从。

当家人说:师傅有救命之恩,弟子无不听从。

道者说:我闻你有万石余粮,此时正遭凶年,你把粮周济了困人,你可愿意么?

当家人说:正合余意,但恐山野地方,人来的太多了,恐怕生事。

道者说:我有一计,先禀知此处地方官,教这饥民与咱开矿,饥也赈了,矿也开了,岂不两全其美。此矿若开成,开丛林接待往来的僧道,周济天下的饥民。

当家人说:师傅这句话把我才提醒了,就赶这办。

次日禀了地方官,只开了两月,就打出沙子,就请分金的匠人制起分金炉,烧了一火,分出且是好金子。当下禀知地方官,地方官禀知大人,大人起奏了,起了国课。

圣上恩赐的顶带,这就有无穷的富贵。从此开丛林接待往来僧道,又修了许多茅庵,供养修行人。

这道者还俗开矿,已竟有二十余年,得了一个心痨,求生不生,求死不死。欲寻无常,又舍不下;欲想活人,罪又受不过。一日之间,勉强活人。

是年时值四月,他令人拿轿子抬他上山。那山峰顶上有一株大树,他去到那里乘凉,只见远远的来了一个道士,走的身轻体快。走至跟前,才认得却是前二十年分手的师兄来了。

二人见面,想起昔年同患难之时,抱头痛哭。师弟说:我如今在此处开矿,又开丛林接待往来,还供养许多僧道,你为何不来享福?

他师兄笑而答曰:你既出此言,你看你的形容,是怎样的。你如今现得心痨,目前受罪。你把一腔子精神都用在富贵上,累的大患及身,你还叫我享福来。咱二人离别之后,我闻得你学烧丹,烧不成又开矿。你心上什麽主意,你与我赶实处说来。

师弟说:不瞒师兄,受命死打死挨,除欲炼心,我实行不去了。我的主意,烧丹开矿,开丛林接待往来修行人,一则立功,二来有人修成神仙,他岂不度我升天?

师兄说:我常闻人说,天上没有个有欲的神仙。你烧丹开矿,又想人度你成仙,这三样也算是欲不是?

师弟大愧无言,半晌换过一口气来,便说:我这岂不白耗了二十年精神?

师兄说:依我之见,你将万事放下,觅你归一的正路,来生可得人身。

说毕,师弟拜谢。不日呜呼哀哉,绝气而亡。师兄赞曰:

师弟发心要出家 访仙学道走天涯

乞食化斋听天命 除欲炼心是正法

因何后来不能久 饥寒困苦受不下

惟有我是无能辈 照常沿门把斋化

虽欲退息要改变 自幼未学技艺法

大丈夫不言妻贤子孝,君子不夸自己好。因此他师兄赞师弟,不言他的好处,只说他未曾除欲炼心,失涵养之工。即他开矿开丛林,接待往来,供养修行人,济贫拔苦,与人有益,其功非小可耳。于是三教人赞曰:

开矿也没利己身 亦未成家娶妇人

还俗仍做出家事 接待往来开丛林

德行阴功人不及 德重感动鬼神钦

身虽劳而功且大 今生扎下来世根

精神耗去归阴去 死后一定得人身

总要觅着西天径 经曰祖师暗接引

歌曰

聪明反被聪明误 伶俐吃了伶俐亏

仗着自己有才智 不做乞食化斋辈

烧丹不成又开矿 自己寻着要受累

后来得下心痨病 求死不死反受罪

精神耗尽失涵养 死后做个糊涂鬼

08 土豪恃富欺贫道县主平情除恶豪

诗曰

倚富欺贫官受伤 造枷花板命因亡

用方吃犬犬分食 恶棍为何使势强

昔有一土豪,其人凶恶之至。掯害他人,自以为乐。恶名甚远,无人不恨。

有他县新官上任,这知县还未至任,先来私访。扮作道人,穿一领破衲衣,戴一顶破唐巾,把脸用槐子水洗了,妆成病人。挎一个执袋,拿一个木鱼,手提便铲,来在这土豪家门首念经。

这土豪平日不爱僧道,看见那道士,满腔是气,正要发怒,忽见一伙行客回来了,俱是骡驮行李,还驮着花板,是孔雀木的。

假道士认得此木,大约价值千两。道者把此事访明,后来就拿此板,与他做一面枷,其人从此而死,此是后话,按下不表。

且说土豪见行客回来,要去卸货,这道士在门口坐着,挡阻不便。喝令他家豪奴,拉住两条腿,连打带踢,就往出赶。

这道士说:我是个病人,看把我踢杀了,还要与我偿命。

那豪奴说:你没有耳目,也不访问访问,这门口岂是你坐的地方?

那假道士见凶恶的狠,再不敢折辨,只是告饶。众豪奴撒了手,假道士出离此村。

走了半里之遥,有一座神庙,走进庙去在殿上磕了头,与住持见礼。

住持问曰:公从何来,又从何去?

假道士说了一遍,俱是诡话。

那住持听得声音好熟,又问:你不是本处的人。

假道士说:本郡离此处有三千余里。

住持又问:你在哪一府哪一县?

假道士把县名说了。

住持又问:你是哪一乡哪一村?

说来说去,才认得。

住持说:我昔日在你那里住庙时,你正在学读书。为何不务功名,也出了家。如此狼狈?

假道士说:我得一场冤孽病,把行李都变完了。

住持说:你就在这里养病,病好了我与你做两件衣服,你再游去。

又见他脸带青伤,问:你和谁打架来?

假道士把那土豪打他的情由学了一遍,就问:不知他是个什么乡绅?

住持说:他并无功名,是个有钱的恶棍。

假道士说:我见他买回来许多的花板,是孔雀木的。他是百姓人家,如何用得那样贵物?

住持说:山高皇帝远。他是个愚人,知道什么好歹贵贱。他掯骗下的银钱俱多,一二千金不在意内。

又说:那人幼年读书的时候最良,教他的先生明白,指教徒弟一毫不苟。到大时不读书了,他见旁人吃酒赌钱,掯人害人,骑骡跨马,穿绸换缎,住的高楼大厦。他就起了不良之心,从此而为恶,结交匪类,无所不为。害人之事甚多,一言难尽。

单说我当初,众人请我住庙,这庙里有十五亩地,十亩连他地界。他捏一张假文,还有恶棍作中人。他说:前住持将地当与他了,不许我种,这一坊人不敢惹他。众人都说头上有青天,后来自有天断。师傅假若无度用,目前养膳着我们,至今此地未回。还有鬼神不测之恶。

他单好吃野狗肉,他会养母狗,不知是个什么方儿,把药与狗吃了,母狗当下走草,引得各村的狗都来了。他把旁人的狗吃了无数。至如今方圆几村,都养的母狗,并无一个牙狗,此话按下不表。

且说假道士歇了一宿,第二日早晨,告辞要走。住持做的便饭吃了,拿上行李,送出山门。看他走路不像病人,心里思维:此人好奇,莫非是故访土豪来的?不言住持。

且说假道士回去,是日排衙,出了一枝火签,捉拿土豪,即刻出了告示招人来告。

未出三日,就接下一百多呈字。有几件事合道士的话,字字相投。太爷差人去到他的家里,把花板抬来,做了一面大枷,重打一顿枷起。先断饮食七日,以后腾枷,恶棍已死,无人领尸。他一家人闻风逃蹿,后来乡地用席卷住,埋于荒郊。坑挖的浅,当夜着群狗吃了。

歌曰昧心害众成起家 自板造枷将自杀

生前单好吃狗肉 死后又被众狗拉

报应循环不漏线 他好吃狗狗吃他

害人想治久远业 那知事中有变化

劝君受贫当忍耐 千万莫想横财发

09 井蛙无识语言大海蟆有知道寿长

诗曰

他本是名井底蛙 大言不愧藐天下

遍游江海觉咱小 留与一歌当笑话

昔有一龙,因错行雨泽,上帝恼怒,贬于下界,在井底受困。

那井主人,打鱼为生。一日打鱼,把两个虾蟆子儿,粘着篮儿上,回来洗鱼,落在桶里。向井里打水,把虾蟆子泛在水里。

到第三年,那母虾蟆摆下许多子儿,出来许多小虾蟆。母虾蟆死了,剩下公虾蟆。

那一日登坛说法,大喝云:

水底之物自我大,过了三冬并三夏,

你们都是初出世,小辈后生知道啥?

他只管说大话。

那龙听着,心上十分不服,欲要和他分辩,又想:我与他说天上的话,他不知;说人间的话,他不晓;说四海的话,他更不知,难和他分辩。等我罪满出井之日,将他带出去,着他见一见世面。

一日龙的罪满,把身子一抖,只听哗喇一声,涨了满满的一井水。把这虾蟆溢出井来,冲到一个潦池里。

这虾蟆到潦池里,发了一会迷昏。望上一看,那天无边无岸,又望四面一看,那水也无边无岸。他也不知这是什么地方。那潦池里有许多虾蟆,都来探望,问他出处,他把井底世界夸了个厉害。说他那一国只有他大,说来说去,才是井底之虾蟆。

旁边听恼了一个没包涵的虾蟆。把他啐了一口,便说:你才是个井底之虾蟆,你那井底观天不过有碟子大,下宽不过一弓,水多不过数桶,人物只有虾蟆,你就敢在潦池里炫大话。这潦池里宽有几亩,有鱼泥鳅黄鳝,这些不但你见,你未必听过。

这一宗话说的那虾蟆,再不敢说大话。凡好说大话的人,个个内藏胜心,此时把虾蟆气的,敢怒而不敢言。心里说:等我把这潦池中的事学明白了,然后再炫。

果然数月打听明了,那一日忽然下了一场大雨,水发了,把这虾蟆漂到河里去了。

那河里的虾蟆都来亲近,见他是远方来的,当他是高明上士,都来聆教。他此时不说井底里的话了,就把潦池里的世界说的天上有,地下无。

说恼了那河里虾蟆,把他褒贬了一遍。又说你潦池里有多大些地方,所有不过泥鳅黄鳝,你并没见过我河里的鱼鳖虾蟹。还说了许多名堂。这井底虾蟆从没听过一样,也不知此时好生愧悔,轻易不敢向前说话。

不日把河里的事打听明白了,那一天把他顺水漂到江里去了,他还当他在河里呢。他是平日好炫煌的物,又炫他河里怎长怎短,夸了一遍。

那江里虾蟆说:你做你的睡梦哩!你此如今入了大江了,你那河里,不过有鱼鳖虾蟹,这是大江。有白鸡,赖都鼋,有千斤的大鱼,还说下许多名堂。

这井底之蛙,全然不知,从此再不敢说话了。

日久在江里,把那诸物各样都学明了,江中之物无一不晓,忽一日又把他漂到海里去了。

这井底蛙此时见识长了,胆小殷勤,虚心聆教。那海里虾蟆见他谦恭下士,要和他结拜弟兄,明誓发愿,井底蛙把他的出身自己说出来了。

拜兄说:我不日要去朝老大王,把你带上,你见一见世面。

后来带他去见老大王,走至殿下,与大王叩头。

大王问:你是某海人士?

虾蟆说:小的是井底虾蟆。

此时虾蟆微知事务,所以见大王以实言而告之。

老大王又问:你怎么得出井来。

虾蟆说:至我记得,井中就有一物。身长不过三寸,腰细似乎绒线一般,我也不知他的姓名,我问他话,他不答言,我两个同居三载。忽一日不知他有何法,只见他的身子一抖,涨了满满的一井水。把我溢出井来。只见那天上一红,打了一声霹雷,他的身子变了。上柱天,下柱地,腾空而去了。小的至今,不知他是何物。所以顺水把我流在潦池里,潦池里水发了,又将小的流到江河湖,以至于海。

把话学毕,又叩头愿求大王指示那是何物。

老大王说:你本是井里长大的,少经少见,你和龙同居三载,你还不知是龙。

井底蛙说:小的闻得龙在天上,井中焉能有龙?

大王说:那是错行了雨,上帝降下罪了,所以打在井底受罪。你问话他不答言,他知道你没见过一点世面,因此他难与你答言。龙能大能小,大则柱天柱地,小则芥壳藏身。他的奥妙,你如何得知?有一等治世之高人,才可比龙。能大能小,能曲能直。所以孔子赞老子其犹龙乎!

井底蛙听毕,喜的抓耳挠腮,又问:大王如今偌大年纪了。

大王说:吾三千岁了。

井底蛙说:大王高寿三千,宇宙之间诸事诸物,该都知道。

大王说:宇宙甚大,我岂能全知?即我在海里,天上的事,人间的事,我都不知道。东西南北有四大海,我就知道东海这几件事,还有不知的甚多,那三海余全然不知。

井底蛙听了这一宗话,想起他当初。对龙说的那四句大话,羞的就如瘫了一般。沉吟了一会,天理发现。这才说他本来的面目。方知盲人不觉日之明矣。

歌曰

井生只知井里大 出井又说潦池大

游遍江河并湖海 遇着一位老大蛙

问他活了三千岁 他才说他没见啥

从此低心学聆教 再也不敢说大话

10 三清客恃技来傲 数艺人凭才论强

诗曰

同怀技艺不同行 各在师前问福康

清客自夸清客好 艺人独说艺人强

昔有一道人,深达义理,素行非常。所收俗弟子六人,其技不一。内有三艺:铁匠、木匠、窑匠。又有三客:能书者、能画者、做古玩者,各有其能。

是年时值冬月,这三客约期,来探望他师傅;二则闲散一日。先使人送去点心吃食,次日才去,不知道那三匠人亦去了。

匠人先到此处,他们三人后到。他们坐的都是煖轿,穿的皮衣煖鞋。走进道房,看见这三匠人,穿的都是粗布短衣,心中不悦。

这三人素闻得有三个清客,未曾会面。见他们三人进来,口中不言,心里思量,一定就是那三个清客。这三个人连忙站起,躬身施礼。清客并不还礼。这三个人自觉羞耻,避出房去,让他们坐。

那房是三间,中隔界墙。这道房是梢头的一间,下两间是客位。

这三个匠人坐在客房里面,闭口静听。清客先问候师傅,问候已毕。

就问:将才那是做什么的三个人。

师傅说:那三个人也是我的俗弟子,一个是铁匠,一个是窑匠,一个是木匠。

这三人又问:他们今日到这里有何干?

师傅说:冬季停住手了,都到我这里闲散来了。

这清客不愿意和那三人同坐,就告辞要走。

师傅说:你们昨日送来的东西,说到这里坐一天。怎么才到就要走。

三清客说:我们今日回去,让他们三人和师傅盘桓,我们三人改日再来求教。

师傅说:人多正好穷理。

这三人说:我们结交的都是上宾,往来的都是大家,人称我们为清客先生。他们那三个人,尽都是世间役人,因此,我们三人不和他们同坐。

这三个清客只顾的说话,才不知道那三个人就在隔壁坐着呢,把他们三个人的话都听去了。此三匠人心上不服,一个个气得变颜失色。木匠和窑匠还罢了。这个铁匠,幼年闯过江湖,有文武全才,经多见广。他也有哄人的技艺,都不肯用。单作与世有益的事,挣饭而吃,他目中全瞧不起那清客。

这铁匠心中不服,暗暗把那木匠窑匠叫到外边讲话。

铁匠说:他们三人也是庶人,并非候王,他们所学的也不过技艺而已,为什么他说同我们坐不得?我们和他面面理。

走进丹房,清客们并不起身让坐。

这铁匠一旁讲话:你三人并不是候王大人,不过学下些技艺,怎么这样自尊,和我们同坐不得?

内有一人答曰:技艺与技艺不同,我的写字,他的画画,他贩卖古董。我们三人相与的都是大宾,往来的都是大家,人称我们清客先生。你们那铁匠、木匠、窑匠,都是为奴作婢的手艺。

这铁匠说:自古道,巧者是拙者之奴,凡技艺都是为奴作婢之事。

这六人折辩恼了,高声喧嚷。

师傅说:你们不必这样折辩,各赶有益处说来。

这铁匠说:俺家是祖辈铁匠,我自幼而学打铁,后来看打铁无出息,才入学读书。我也习过字,学过画,贩过古董,后来曾拜过明师。我师傅说:艺多不养家,多学则乱,少知养神。叫我干与世有益处学。写字则耗神散气,画画与人无益,卖古董不说实话,日久恐坏心地。我师傅问我还会什么手艺?我说会打铁。我师傅说:那就是好技艺。自古道:得人钱财,与人消债。拿手艺换他的钱,养你的身子。造出一个物件,他能使用。你学那写字画画,留在世上,饥不能食,渴不能饮,寒不能衣。当做器皿,又用不得。你习到精处,留在世间,后人习学且伤神损气。将有用之工夫,使与无用之地,因此我才当铁匠。所以相与的人都是淳朴老成,做实事的人。我这一位兄弟,他是个房木匠,世界上离不了他;那一位是个窑匠,他会烧砖瓦盆罐,世界上也离不了他。与世无益的人,我不相交。再说这世间好弄软硬古董、陈设异草,也不知弄穷了多少人。

铁匠这一宗话,把那三人说的闭口无言,俯首悔心矣!

歌曰

无心之中遇铁匠 三技比俺三艺强

他人三技终有益 我们三艺尽是狂

而今方知邪与正 闭口默默学病郎

11 乡饮打生行善道县官亲访知真情

诗曰

杀生害命强为良 有德之名人赞扬

县主暗观真假意 才知周济非耕粮

昔有一知县,初上任时,接了一张禀帖。乡地军民人等,保举一个有德之人,吃乡饮。

这知县把禀帖细看了一遍,心思:虽然众人保举,我还未曾亲见,真假不切,须得亲访一回。于是扮成一个商贾的模样,出衙暗访此人。

来到这里,细问乡民,果人人称赞,个个心服。都说他常舍己财,周济贫困。

假商人又问:他平日做什么事业?

乡民说:他们是祖传的打生,其妙如神。凡他所见者,难逃性命。他打的生,一年要卖几百两银子。都买成粮食,但遇荒年,他把余粮拿出来,凡困人均皆周济。如此数次,因而众人愿举他吃乡饮。

这官访明此事回衙,把昔日一个典故书在纸上示众。示云:

昔有一家大王,招聚三千名人,这些人都是越狱的强盗,或逃脱命案的罪人,都来投到他跟前。忽一日他领众下山,拦阻客商。那客内中有个保镖的壮士,有万夫不当之勇,就和大王厮杀。众喽啰说:我家大王,平日为人不正,我们都不要护他。这大王死于非命,众喽啰一齐跪下,就扶这保镖的为寨主。这新寨主有文武全才,赏罚不论亲疏。众喽啰都称他赛尧舜。做了三年寨主,忽一日,与众人同坐。正才吃酒,大叫了一声,绝气而亡。内中有一新谋士说:大王今遭天谴。众喽啰说:大王如此好人,如何得遭天谴。谋士说:今大王亡故,我将轻重之节发明,我要还乡为良人去。众兄各自思维:将良人之材,杀而夺之,以修己德,岂似尧舜之道。攘鸡敬方窃香祭神,取其非礼又成礼,取其不善以为善,何轻而何重?谋士言毕,告辞下山去了。众人被谋士此一宗话,说的都醒悟了,各回故里。

县官写出这个故典,次日把乡地和有德的人,一齐叫来,将这故典与他们看。

众人说:小的们学问浅薄,参悟不透。

那县官做歌一首与众人看。

歌曰

人物都是天地生 天生地养无不疼

人行不正化兽像 禽兽罪满化人形

上天岂分彼与此 假若分辨非佛性

杀生救人修己德 看来还是理未明

要依本县拙见识 祖上遗风就不正

以后做事先穷理 理明然后下手行

12 相者欺人家道长异人论病说真情

诗曰

欺人久念有谁知 笃病缠身觉夜迟

义士推情说利害 一生才智反成痴

昔有一贫汉,所生一子,攻子读书三年。此子勤学好问,就识许多字义。其人心灵性巧,才智过人,学下禳灾观星相面。

那年忽然便说:此方明春要遭年荒,人都不信,他先避了。果然第二年,年荒宽远。荒年过了,他才回来。一日又说:此方要遭兵劫,他又避了。果然真切是实。又说此方要传瘟灾,他又躲了。于是三次,都实验了。闾巷远近村庄,无人不敬。

平日人来相面,他随口而答言,取旁人口气,观旁人容颜,一片言谈,随机应变。人都称他为高人,他亦自以为是。挂出招牌,相面禳灾。也有穷人,禳之以后发财的,亦有病人,禳之以后病愈的。来人渐渐甚多,时运渐渐兴旺。

年至四十岁,挣起一分家当。此人偶然得病,食不能下咽,迟数日,疾病微愈,又几日更加沉重。如此覆来反去,五年有余,骨瘦如柴,形容枯槁,求生不生,求死不死。离他处二十里地,有个异人,有真修实炼之功,素行非常。

一日他亲身步行,拜望异人。

异人问曰:你平日做何经营?

病人答曰:别无所能,以禳灾相面为生。

异人说:你未必相的真切,禳的应验。

他就说他以往禳相之事,无不应验。

异人说:躲脱不是祸,是祸躲不脱。依我说,你那几次俱是碰上的。你果能禳,今日何不自禳。

病人说:我把药方吃遍了,总不得好。

异人说:妙药难治冤孽病。

病人说:我如今睡下压的骨头疼,坐不能坐,行不能行,饮食难进,活活的受罪。

异人说:你哄人连你也不知道。我闻得你与人禳一回灾,弄人多少银子,你当真把个个人都禳的好了,此人低头无语,才知道错了。

异人说:这世上穷人吃不起药,难道说都死尽了?想必都是你禳的好了?有先穷后富的无数,想必都是你禳的福了?

此人吁了一口气说:我迷了一生,我也不知道。

异人说:你若不认罪,我也不敢说你,你与旁人禳灾不应验的,旁人就不提了。有那该好的碰着你,他就要酬谢于你,把你说的惊天动地,这还不止哄人,连你自己也哄了。

说的此人大愧无言,十分后悔。又问:依你老人家这说,我如今该怎样调成。

异人说:你的家当原是哄下人的,你能把家当舍了,济贫拔苦,上天还能恕罪,你若不听,我别无计策。

此人回去,果然把家当舍完,罪满绝气而亡。

歌曰

这叫做贤名不去 又叫做财利不来

想出巧计扬美名 借名暗里取人财

名利二字谋到手 自己反受如此害

掯人耗己精气神 来生定要还人债

又曰

平日禳相观星 从来不遵天命

单凭运筹帷幄 一生不信报应

巧取他人赀物 只图利己受用

那知上天不依 暗如一场细病

求生也不得生 想死亦不绝命

终日声唤不止 只是叫苦叫痛

家当亦然花完 呜呼哀哉寿尽

不如下些实功 无罪亦无报应

13 染疾病思己痛恨梦天宫觉身逍遥

诗曰

笃病缠身难自由 越思越想越生愁

炼性工夫未成片 性去复来死不休

昔有一道人,因病债未还,不测笃病缠身,终日心不能舒展,意不能宽怀。说是个好人却有疾,说是个病人还未卧床。一日饮食懒用,浑身疼痛。想走足不能行,睡下压的骨头疼,起来睡不下,想眠心不倦。如是数年,辛苦一言难尽。

忽一夜睡着了,做了一梦。梦见他师傅度他来了。他随跟上就走。素日那一灵真性,拘在腔子里头,身有疾病,带携的性也难过,今夜跟他师傅一去,真性出离腔子,自觉十分快活。二人走至天宫,他师傅便问:你看此地好不好?他说:窃闻丹书有言,梦谒西华到九天,莫非弟子亦入了天宫了。又说:此地虽好,一个人住着孤栖。心想到这里,忽然惊醒,自觉身上有十分难过。那真性投入腔内,心似油煎,意似火燎,又难过了。

歌曰

天台神仙不思尘 思尘原旧变凡人

真性又投腔子内 受罪还是自己寻

思量这是为的何 除欲工夫未炼成

果然情欲都除尽 虽在尘中不染尘

古曰在尘尘不染 才称世上一高人

又曰

欲想学解脱 还寻解脱人

识得阴阳理 无处不修行

果得性情上 才算道中人

有身皆有患 无身妙无穷

虽然作此赞 理从世上明

诸样都了当 自然出凡尘

余辈学如此 以待后天评

14 善男子访道求正丑妇人夸美恃贤

诗曰

访贤求正到南方 听得夫妻胡乱嚷

这妇只夸自己好 谁知鬼怪赛妖嫱

昔有一富豪,生资良善,自幼而最好敬贤。后时父母去世,他带上盘费,出门访贤学道。凡远近僧俗,有名之人,皆一一求见。如是十年,不但遇明德达道之士,即正人一也未见。

看来至人哲人甚稀,难逢难遇。他说:但有正人君子,我就拜他为师。

一日游至南方,住在店里,夜听间壁有夫妇喧嚷。那墙原是篱笆的,听得真切。听着男人把妇人批了几句,再无声音。

只听得妇人说:我把何事行错了?为人不正,丢过你的脸么?行过苟且,打过你的嘴么?我过了你的好日子了么?你还反来批我。

半晌莫听见男人回答一声。女人把她的正气,自己夸了无其数,他把此话记在心里。

次日问店主人,店主人说:你要见她不难,今日不用出门,她家养着蚕呢。他院里有一颗桑树,到吃早饭时候,她必要采桑叶来,这位娘子,你就见了。

等了一会果然来了,只见上树如猴一般。几爬几蹭,上到梢头。忽然刮了一阵狂风,把这妇人的包头吹掉了。露出一头秃子,是个奔楼头,扫帚眉,面黑似铁,蜈蚣眼,一脸大麻子,两个黄眼睛珠子,颧骨高大,鹰嘴鼻子,火盆嘴,一口黄牙。腰又粗,脚又大,丑怪难言。

店东手往树上一指便说:客人,这就是那位娘子。

客官说:怪道他昨晚上,自言正气,这话他却说的起。

店东说:客官你走过许多地方,也见过这个娘子的风流么?

二人一齐笑了。

店东说:那妇人有三个夭号:一名吓死虎,其腰粗大;又名秃母猪,没有头发;又名赛交通,极会说话。

客官说:她那男人当初怎样就看上她。

店东说:先说的是个清秀人。我们这地方俱是黑夜娶亲,拿这一个娘子,把那清秀的顶换了。他男人次日不依,就去寻他岳父。那媒人和娘家都是赁的房子,当夜走了,无影无踪。把她男人气了一场大病,永不和她同房,也不养活她,她却自己做针线,挣的工钱养身有余,所以硬气不让夫。

歌曰

不思自己是丑人 一心夸正讲身份

恰是臭肉卖不过 白送人吃无人用

又曰

猛虎见面活吓死 谁敢调情把她捏

贞节可保天生就 人前夸正乐得说

果然风流似婵娥 他人见面就发呆

几乎难中临困死 不爱赀财无苟且

炼性工夫作到佳 暗里自有鬼神接

自然扬名天下知 贞烈女中算俊杰

此话并非言丑妇 男女都在其中说

15 庶人好胜学清艺妓女善清技甚强

诗曰

从来清艺最为高 专务精工意气豪

及问妓人会是艺 才知半世枉徒劳

昔有一庶人,禀性强暴,自幼而好胜,无论巨细等事,皆要占人之先,欲学显世之务。

一日,请问乡人老者:世上何艺为贵?

老者曰:艺莫过于琴棋书画,却是清客所务之事,第一高品。

此人听得这话,日夜下工,学了十年有余,自觉精熟,心里暗暗欢喜。他这一坊,都称他为高人,他自以为是。

一日出门望友,走出几百里之遥。

那人见朋友自远方来,心上甚乐。叫了个妓女,给他劝酒。

他问妓女:你有何能?

妓女说:别无所能,只会琴棋书画。

他听得此话,就和妓女二人比并。

那妓女且比他件件都强,此人心上暗暗追悔。

我白下了十数年苦功,只当学会四者,就是高人,谁知下品人也会,早知如此该修我的心,养我的神,何必将有用之精神,耗与无用之处。

歌曰

十年工夫空劳力 学成与己才无益

古曰巧者拙之奴 巧人反被拙人役

想做清客人上人 妓女也会清客艺

早知当年学修炼 养神却是正主意

16 入色境师傅责谴改前非弟子夸强

诗曰

空度光阴十数年 深山静守逍遥天

虽心改旧归真路 道理未明徒爽然

昔有一道人,年方二十五岁,云游天下,访拜名师,穷理尽性。

一至六十有余,住一小庵,人称他为明人高士。

他这本处,有一善人,年方一十六岁,此人廉洁,一毫不苟,要拜他为师。

他观此人年轻,未曾传授除欲炼心的工夫,唯恐泄露。

此人到二十岁上,被匪人引坏,又嫖又赌。忽一日惹恼了他师傅,用绳将他绑了,重打一顿。

又对人羞辱于他,说:料你今生,嫖赌二字终不能改,你早早还俗去吧,免拉十方口债,后来变驴作马,难逃孽报。

此人一怒,不辞而去,数年不见。偶然来至堂前,与师傅叩头,叩毕站立一旁。与师傅折辩:

昔日师傅说我嫖赌二字,终不能改,弟子数年嫖赌二字未沾,其志何如?

师傅大惊,便说:数年不犯旧病,亦算是有志强的人。

又问:你这几年在那里居住?

徒弟说:终南有一深山,那里幽静,从没人去。我在那里修行。

师傅说:你把几年光阴空度了,反在人前自称志强,你岂知劝君大隐居尘市,何必深山守静孤。

此一宗话说的徒弟大愧无言。才知道理未明,住山避世,是自困自身矣。

歌曰

富汉吃斋真吃斋 抱女不淫真断色

混俗和光不入境 方到是处立丹基

道理未明就居山 野鸡藏头哄自己

果然明得阴阳理 才算奇男天下稀

17 害众成家天报应气投胸膈目无光

诗曰

借庙敛财已有年 臭名扬外见心田

气充瞎目遭天谴 我辈何须私攒钱

时,余在燕地,遇一善友,其人质朴,表里如一。

是日,余方晨眠,善友来至我处,便说:上天把良人错报了。

余起身即问:怎么错报了?

他说:我这里有个道士,前日一双好眼,昨日被雪映瞎了。

余说:天地之间,男女僧道甚多,因何别人都映不瞎,单把他的眼映瞎了。这其中必有缘故,你还得细细再查。

他说:我今日回去,在他家里走得一回,察访明白,再来告诉你。

他即刻回去。不日又来告说:那人当初是个邪人,好听邪言。

他村里有个堪舆,人都称为高人,他就当做高人。他们村东,有个潦池,堪舆一日路过池边,指着潦池便说:此潦池里,但修一座庙,此处必要出一洞神仙。他在旁边暗暗听得这话,急速就烦人说合,拿他的几十亩地,把那潦池换来。这也是他少欠那个人的,白把几十亩地送与人家。

他自己又花了几百银子,把这潦池中间叠起一个土台。想着盖庙,却无银子,从此改妆出家,当了道士,终日募化,把肩上穿了一个铁环,拉着一条铁索,天天游街叩头。如是数年,又收了许多徒子法孙。他庙里时常动工,念经做会。

本处县官,闻得他是高人,亲来拜望,和他讲了相与。这县官倒是他的伙计。但有财主告状,不问罪,先讲罚头,有钱的一千八百两罚银子。十分没有的,也罚他三五十两。罚下的银子,都送到庙里,教道士替他作阴功,修庙舍饭。

他有一个徒弟,那是真心出家的人。以来带着三百两银子,跟他学道,把这三百两银子,都舍在庙里。他见那个徒弟,是个正经人,着给他管账。

徒弟后来见他举动不实,修庙赊下旁人的砖瓦木料,他有银子也不给人。旁人三番五次,看看大约讨不到手就不要了。说:当我把这宗银子出了布施。他就与旁人磕头。那些人不过赌气着说,他先磕头将旁人詶住,如此软掯人。

再者官罚下的银子,他公用一半,私落一半,攒下的银子,归与何项,他那徒子法孙,都是他的儿子,侄子,孙子。但家里有事,谁把他奉承奉承,他就与谁几两。唯有那个出三百银子的人,是个外姓人,跟他学道,与他管账,唯有那个人知的真切。

一日那个徒弟犯了清规,他说:我如今老了,打不了你,我把你送到官上,打你一顿,递解回家。

惹恼了徒弟,徒弟说:我拿三百两银子,跟你学道,谁知道你才不讲理。

他问:怎见得我不讲理。

徒弟说:你掯某窑匠银子若干,你掯某木匠银子若干。

他问:有何凭证?

徒弟说:出入的账,都是我一人经手,难道说我不晓得?柜里放着银子,旁人讨账,你不给人,旁人口里说舍,也不过是赌气的话,你就给人家磕头,把人家詶住,这岂不是掯人?还有官罚的银子,都交与你,教你舍饭修庙,你用一半,落一半,都攒了私财,拿回你俗家顾俗。你这岂不是害众成家?

他说:自古道,师徒如同父子,父为子隐,子为父隐。你一点包涵也没有,你把我的臭名倡扬出去,旁人都看不起我了。

徒弟说:我学你的道来,你才单讲的瞒心昧己。你曾记得我当初到你跟前,你教我学心口如一,人前不能说的话,人后做不得。我看你才是能说而不能行。我想依此为题,与你作一本语录,把你素日人前说的话,背后行的事,都书在纸上,传留与世,教后人好看。因何儒家成了圣,留下传书,那书上就是他生平行过的事迹,教后人照样而行。道家成了仙,留下丹经语录,也是教人照样而行。你今日才说,我把你的臭名扬出去了,旁人看不起你,又说父为子隐,子为父隐。那真人做的事,都不许人说么?

他听得这话,大叫一声,睡在床上,口里只说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迟了一会起来,二目俱瞎。这是我打听的,桩桩切实,件件不差。

歌曰

身外扬出美名 心里暗存龌龊

未遇高人穷理 不知洗心寡过

自己拿成主意 每日参禅打坐

心心叫人奉承 就从此处堕落

徒弟揭短气瞎 人怨上天报错

鉴人必要究明 不究错怪有过

18 万人敌反覆求胜赛金刚通变达权

诗曰

从来两硬一须伤 何必始终战胜强

不是老人细指点 铁锤定要敌身亡

昔有二庶人,禀性刚暴,好习武艺。一人在东村,一人在西村,两地相隔半里。东村好汉,叫做万人敌,西村好汉,叫做赛金刚。人敌年长,金刚年幼,且是孤身。

他二人一日在会上耍拳,众人都看。那万人敌足下跶了个滑蹉,露下一空,赛金刚接住一腿,把万人敌打倒。众人呵呵大笑。

二人住了,天晚各回家去,人都称赞赛金刚。

众人说:万人敌亦是方圆的好汉,今日败在你的手下。

赛金刚年幼,不知进退,背地里对人批评万人敌,就有人告诉了万人敌。

那人敌说:俺两人耍拳,未见高低,原是我足下跶了个滑蹉,他打了我一腿,岂算他占了上风?他也不该背地对人批评。我明日要寻他去,我和他要分个雄雌胜败。

次日万人敌果然寻到他村里来,见了赛金刚说:我今日故来聆教,咱两个比并比并。

把他们合村人都招来,看他二人耍拳。两个人扯开拳势,走了几个回合,二人交了仗。

万人敌把赛金刚打倒,拳打足踢,指头指着眼窝里褒贬:前日你也不过是笼鸡玩索,你背地里满口炫扬,你那宗武艺子,还没有学精,你再学五七年来寻我。咱们再比并。

万人敌说罢,抽身就走。赛金刚起来,看见那本村的人,羞的面红过耳,回去睡了几天,气的连饭也吃不下去。

他本村有个老者,一日来至他家里劝他说:耍拳胜败,古之常理,何必如此生气。

这才心上微微宽怀。平日众人都称赞他,今日丢了这个底,本村的人都不作养他了。

他自己心上暗想:此处住不得了,今生不能出头了。写一张文约,连房带地一齐卖了。云游天下,访拜明师,问方儿学武艺,苦用工夫。

后来得异人传授,习神力千斤,拳棒可能盖世。心思:此时可该回去,和万人敌比并比并。

赛金刚使着两柄铁锤,每柄重四十余斤,此话按下不表。

单说万人敌,他们村南有个老秀才,幼年间在外方游过学,走过名山洞府,遇明人穷过理。善讲罪福因果,为人廉洁正气,与常人不同。万人敌素日最敬重此人。

一日他去探望老秀才,二人叙起家常,老秀才说:你这几年也不到我处来。

万人敌说:家事穷忙,少来看望。

老秀才说:我闻得前者,你作一件事,你和赛金刚两个人耍拳,赛金刚把你打了一腿,你心上不服,寻到他村里去,对着他的邻居亲友,你把他痛打一顿。又对人羞辱,你这一件事,岂不好胜太过?你走之以后,他气的几日连饭也吃不下去,把庄房田地,尽都卖了。他是个孤身在外乡,谁是他的亲友?他在你跟前丢了底,你又羞辱与他,他岂肯干休善罢不成?倘若他把武艺学精,还乡必要找你报仇。若他死于外乡,你两人来生遇着一处,还是冤家对头。你二人不为争田夺地,不为生意买卖,又不为银钱账算,无故的闲耍,惹出这一场祸来,你如今悔也不悔?

老秀才这话,才把万人敌提醒了。

万人敌说:我平日把这一件事,当成正事,以为得意,人前夸口。今日你老人家一说,我这不是自害自己,故结冤家?

从此改过。我只学务农守分,听其自然。

从此万人敌回去见了亲友,含羞带愧,七八日不思饮食。

这是有天良的人,有人说着他的毛病,他知道愧悔。

一日静坐,忽然想起,昔日我在庙里读书,我听那道士念的经书上,有几句话:众生多结冤,冤结难解息。一日结成冤,三世报不歇。此时要别拿一个主意,万人敌按下不表。

且说那赛金刚,先来到他本村里住了一宿,先打听万人敌还在不在,都说万人敌还在世哩。

第二清晨起来,把他那两柄锤,插在腰里,找到东村寻万人敌。

万人敌看见是他,满脸带笑,往前紧跑了几步,折膝跪倒,大放悲声。说:自从你走后,我后悔了这十年,那时我行事太过。

万人敌这一宗话,把赛金刚说的怒气全消。

赛金刚说:幸是你今日悔过,不是咱二人都不得活。我打死你,我还得与你偿命,你打死我,也得抵命。说罢,赛金刚把那两柄锤取出来,对着万人敌耍了一会。

万人敌吓得咬牙打颤,说:这两柄锤,力有千斤。方能施展,我才能拿百十余斤,二百也拿他不起,你要打来,我连架也架不开。若不是老先生教劝,准备今日死于锤下。

从此两不怀仇。又讲了没疑之交,拜为弟兄。

歌曰

人敌蒙幸遇秀才 说破凶性从此解

良言钻心能入骨 略闻片语智慧开

今朝改恶须向善 抽头退步学忍耐

遇见金刚双膝跪 金刚怒息不挂怀

十年冤仇一旦解 二人从新又结拜

又曰

一善也能化百恶 十年冤仇从此没

学会长拳并短打 一定招灾要惹祸

假若不遇老相公 定要遭凶见阎罗

暗使嫉妒掯害人 循环报应逃不脱

心灵性巧用计谋 常使远韬与近略

无益有损耗精神 不如洗心学寡过

19 执石捶胸前命定作歌自叫理当然

诗曰

莫道乞人不自强 前生罪果今生扬

市中打骂情难禁 孽苦将来各自伤

昔有一乞丐,其人力大无穷。手执石弹,重有二十余斤,睡在当街,自打自叫,顺口作一盘石歌云:

石头石头,冤家对头,狭路相逢,寻我好斗。

欲想不打,衣食不够。万般无奈,才走此路。

举起放下,就伤皮肉,疼痛难忍,泪向腹流。

过往君听,主何因由。不孝父母,失信朋友。

不尊长上,自残骨肉。打街骂巷,欺压邻右。

搠祸压尖,善事不做,婚姻说散,官词成就,

借势取利,暗受贿赂,明瞒暗骗,戥秤不够。

只图己富,管他难受。恶贯盈满,大祸临头,

报应循环,针也不漏。前世作孽,今生该受。

公要学我,亦挨石头。

20 县主请贤问大义先生就事道真情

诗曰

县主好奇相士欺 先生一解便无疑

去华反朴贪心止 主意何愁他与移

昔有一候补知县,在省时,闻得某县有个贤士,后时他就补了那县。

上任数日,使人去请贤士,那贤士推疾不来。迟了几日,知县亲自去拜,那贤士仍推疾不见。贤士使人说:待我疾愈之后,再来与太爷请安,此话按下不表。

且说有人与知县荐来个相面的,那相士把他相了一遍,就说他某年发科,某年会士,有几个公子,几个姑娘。又说:太爷是一品大人的相貌。说得这官喜的心痒难抓。就问:你从何处得这样的奥妙。相面的说:我是从麻衣神相上,参悟出来的。

这官听得此话,当下使人去,也买了一部麻衣相书,又与相面的赏银一百两。转荐与他亲家大老爷,他就把相书细看了几遍。

一日便说:我把相法先试一试,看应不应。

他把一个新来的内伺叫上来,他与内伺相面。他说你有几个儿子,几时遇过难,几时兴过时。

这内伺当下就叩头,说:奴才今日遇见神人了,件件相的不错。

这官还不凭信,说:我未必相的件件真切。

旁边又站着一个内伺说:老爷相的是实,奴才和他共过事,他家的事,奴才尽知。这老爷心上乐了,就把新内伺大用了。从此衙内都知道官好奉承。

又一日,有个衙役回话已毕,他就与衙役相面。

他说:你有几个儿子,几个女子,几时兴过时,几时背过时。这衙役更会奉承。说:小的常闻做官的人,都是天星下届。老爷的聪明,于常人大不相同。小的也看过相书,相的不准,哪有老爷这个灵验。这官喜极了,把此人就放了个总头役。从此与谁相面,谁就说相的是,他就提拔谁。

一日出城验尸回来,正走中间,对面来了一个人。走的身轻体快,脚下不带尘土。

官心中暗想:当日梁山寨上,有个时迁,人称为轻脚鬼,却是个飞贼。莫非此人亦是个贼?

走至跟前着意细看,这个人长的五形不端。

叫此人过来,住轿就问:你是个贼。

此人暗想:我若不应贼字,当下就要吃亏。紧赶说:小的二十年前做过贼,如今改过不做贼了。

官把头一摆说:去吧。

旁边有人跪下喊冤。官忽然扭回头来,见那帮轿的衙役,咧嘴而偷笑。官莫言语,叫这喊冤的下去补状。

官回衙迟了数日,把帮轿的那人叫来,便问:我前日在途路上,碰见那个人,我说他是个贼,你在旁边偷笑,必有缘故。

衙役说:小的笑的是我心里的事。

官发怒说:你若不说实话,我立刻就要打你。你赶实处说来,我还赏你。

衙役说:老爷路上问的那个贼,他和小的是邻居,那就是老爷前次拜的那个贤士,何尝是贼?

老爷羞愧了,把桌子一拍说:他不是贼,为何自应是贼。

衙役说:他若不应贼名,老爷岂不失了眼力,反惹恼了老爷,他就要挨打。

老爷说:照你这说,我的相面,必定都不应了?

衙役说:小的不敢说。

老爷说:我不怪你,你只管说。

衙役说:老爷相某人有几个儿子,几时兴,几时衰,他随着老爷说。老爷相某个人没儿子,他亦随机应答。他现掇着老爷的饭碗,他要说相的不真,恐老爷生怒,他的饭就吃不成了。

衙役说毕,这官如梦惊醒一般。

又问:前次与我相面的那人,他怎么相的灵应。

衙役说:他先把老爷访问明白,然后才相,焉有不应之理。

老爷听得此话,忽然醒悟了。又问:你和那贤士是邻居,前日我错问了,他回去怪我莫怪?

衙役说:小的没听见。他目前卖房卖地,他说:此处我住不得了。

老爷闻得此言,更觉愧悔。当下把相书,对着衙役,用火而焚之。自言自语:从今以后,再不与人观容相面了。

以下化上 贤者自出

看过麻衣相 便把人来量

心田全不论 祸福观气样

人心多变换 岂在脸上相

话说老爷问衙役,你把那贤士,想方儿能请来,我放你个头役。

衙役应下,当夜回去,找着贤士,把老爷相面追悔,并焚书的事,告与贤士。贤士听得,心中大喜。

便说:他前次请我,我推疾不去。他又亲自拜我,我又推疾不见。两次不会者为何?我不知他的禀性,不敢乱交。今日听你这一说,此人能悔过,后来有出息,我明日就去。

衙役回去禀了老爷,次日老爷衣冠整齐,等候贤士。贤士清晨去拜,老爷开中门迎接,二人携手进了书房。

老爷就叩头说:前者弟在路上发狂,冲撞老先生,望祈恕罪。

贤士说:老爷是父母官,小人是子民,实不敢当,也与老爷叩头。说:前者小人身有贱疾,慢待老爷,望祈恕罪。

二人就谈今论古,知心友至话偏长,直说了一日。老爷又问:我想人生天地之间,要做好人,难立主宰,情愿聆教,望求先生指示。

贤士说:我常闻高人云,有钱难买自主意。昔日关公在曹营时,爵禄不能移其志,色财不能乱其心。胸中单凝忠义,主意稳似泰山。孔子在陈绝粮,弦歌而不辍,那才是听天受命。

老爷又问:目前我怎行即是?

贤士说:扬汤点沸,不如灶底抽薪,未伐其树,先搜其根。依小人之见,先去其奢华,当反其淳朴。俭用不必过贪,万事听其自然,方得安妥。

贤士说毕,告辞就走。老爷送出贤士,回来坐着床上,自心暗想:此言甚是。

歌曰

衙役一笑方遇贤 先生说破病根原

要学好人反淳朴 受命二字是真言

宁可饿死不乱意 妄贪失节岂是贤

减用自然贪心止 心轻之后神方安

性澄寂然人定静 定静慧生非等闲

经曰智慧能变才 才广处事做清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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