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鲤芙蕖都是一惊，纷纷上前。
“郡主。”
姜书渺被两人扶起来，她脸色有些白，茫然的看着面容扭曲的蛟妖。
“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蛟妖自知今日败露再无生还可能，这小孩儿强得可怕，她手中那把剑，虽然自己没看清，但绝对是神器。
神族的人，却又对神界的事知之甚少。
十有八九得罪了天帝。
想到这里，他恶劣一笑。
“我技不如人，落到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好怨的。你们凡人有句话，叫做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他微微喘息，忍着疼痛，道：“小姑娘，奉劝你一句，以后遇到神族的人，多长个心眼儿。天帝总说人类贪婪，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你若想护住身边的那几只妖，就去天宫，杀了天帝。”
“否则仙界永无飞升之可能，妖迟早祸乱人间，到时候生灵涂炭，地府鬼魂暴涨，必然生乱，天帝坐收渔翁之利。”
芙蕖浅鲤白旻脸上皆不约而同现出惊惧之色。
他们都听过姜书渺说要找天帝算账，但她不是个好杀之人，真到了那一天，估计也是谈判为主。
如今——
姜书渺半天没吭声。
柳承尚夫妻俩早就呆住了。
凡人一生最高的愿望，便是荣华富贵在身，权利在手，那便是最快活的日子了。
但在强大的神和妖眼中，人也不过区区蝼蚁。
原来神并不是慈悲博爱的。
蛟妖吐出内丹，他修行五千年，只差最后一步便能化龙，只可惜没赶上好时机。
方才虽然口中骂青莲圣尊，心里却也知道，如果青莲圣尊还在，天帝绝不敢如此独断专行。
传说那位生于混沌，有翻天覆地之能。
天帝为神界之主，却对她非常忌惮。
“神魔大战的内情我并不十分清楚，那时我还只是一条蛇，青莲圣尊陨落时，我有幸得其一丝神力，得以化行。原本是一心向正道，可五千年时光太过漫长，甚至专横，我看不到希望。龙族被神族所弃，可能将来有一天，也会被灭族。人族是女娲后裔，生生不息，死后魂归地府。我便生了贪念，想做一回人。”
“五千年，我不曾害过人。但为了成为人，我终究对不起那个孩子。这颗妖丹是我五千年修为所化，能吸纳他身上的妖气，助他修复魂魄。”
他将妖丹递给姜书渺。
姜书渺伸手接过，神色复杂。
“你叫什么名字？”
蛟妖沉默半晌，忽而一笑，“不重要了，我马上就要去冥界了。我没害过人命，下辈子应该投胎做一回人了吧？”
姜书渺缓缓点头。
“迷途知返，算是将功补过。不过，有错在先，来生为人大抵会比较艰难。”
蛟妖哦了声。
“那也挺好的，人只会被人唾弃，妖却是天地不容，苦点就苦点吧。”
他也是个通透的，难怪能化蛟。
没了内丹，他身形慢慢的开始变得透明。
“小姑娘，若想保住人族，天帝必死！”
话音刚落，他便彻底消散。
也就是在最后一刻，他才蓦然惊觉，姜书渺的神力与五千年前自己化形时得到的那一缕是一样的。
青莲圣尊。
她又活了！
那她一定能杀了天帝！
蛟妖再无遗憾，去地府接受审判了。
姜书渺握着那颗内丹，转过身来，芙蕖和浅鲤都从她明净清澈的眸子里看到了凛冽杀意。
那杀意叫人脊背发凉。
她不会立即就要杀上天去找天帝算账吧？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姜书渺虽一腔怒火，但到底还有理智。打上天去不难，难的是她如今的实力无法保证在和神族开战的同时保护人间不受战火波及。
无论如何，苍生无辜。
姜书渺深吸一口气，先把柳承尚夫妇的记忆抹去。
刚才那番话，不能让他们传扬出去。神族无德，不配受供奉。她自己倒是也不怕被迁怒，但不能让家人跟着受累。
柳羡安已经是半妖化状态，要不是姜书渺用神力压制住，他都要现出蛇尾了。
大多数人都怕蛇。
但她不怕。
女娲娘娘就是人首蛇身。
别说，柳羡安如今的真实状态，还真有点像…
蛟妖承她一缕神力化形，这颗妖丹也有仙气。难怪他会生出炼化生魂，化妖成人的念头。
若没有这缕神力，可能早就被天道察觉了。
姜书渺先将柳羡安身上的妖气吸出来，肉身恢复到最佳状态，才将生魂一点点放进去。
生魂被抽离太久，融合起来颇费了些功夫。
整整两个时辰，才彻底归位。
姜书渺推开门，对等在外面的柳承尚夫妻道：“他刚灵魂归位，需要休息，明天早上醒来就没事了。”
夫妻俩均对她感激涕零。
晚上自然而然的就留在了柳府。
温之玄找到姜书渺，开口就道：“青莲圣尊究竟是死是活？”
笃定的语气。
姜书渺纠正道：“神仙没有死亡这种说法，只有身殒。”
温之玄没空跟她逞口舌之快，“我只想知道，她是否还活着？”
姜书渺半晌没吭声。
温之玄看着她的眼睛，一直盘旋在心底的疑惑又冒了出来，“你究竟是谁？”
姜书渺笑了。
“你干嘛总执着于这个问题？我是谁很重要吗？”
“当然。”
温之玄目光锐利，“神仙殒落，魂归归墟，再无来世，你却能借凡胎复生，甚至于天道也视若无睹，且对你惧怕至极。除非…”
他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犀利，“除非你生于天道之前。”
姜书渺：“…”
狗男主果然聪明。
见她没否认，温之玄心中疑虑越发清晰，继续道：“天道生于天地初开之始，你若比天道还早，只有一个可能…你生于混沌。”
话说完，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盘古开天辟地距今已几十亿年，这小孩儿居然活了那么大岁数？
仙侠剧里神仙的年龄动不动以万为单位，如今看来，还是太保守了。
难怪张口闭口找神族算账。
混沌之神，确实有目空一切的底气。
再联想到那蛟妖说的话，等等……
天帝算计利用，神魔大战，青莲圣尊的徒弟…以及他曾偶然看见过的，姜书渺眉心一闪而隐的印记。
似乎是一朵青色的莲纹。
温之玄忽然睁大眼睛，脱口道：“你就是青莲圣尊？”
马甲掉了。
狗男主聪明得过了头，不讨喜。
她能否认吗？
其实否认也没啥意义。
姜书渺叹息，“我实在想不起来曾经点化过什么姓温的凡人。”
这就是承认了。
温之玄下意识退后两步，眼神仿佛见了鬼。
“魔尊是你的徒弟？”
姜书渺点头。
“我就收了这么一个徒弟。”
还是个性子别扭敏感的，老是担心被抛弃，也害怕有人跟他抢自己的师尊。
姜书渺心疼他幼年遭遇，曾答应他此生只收一个徒弟。
谁料到他越长越歪。
真是……
一笔烂账。
温之玄又退后两步，神情越发古怪。明明是他自己通过从前的蛛丝马迹猜到了姜书渺的身份，可对方坦然承认后，他却又不敢相信。
混沌之神……
凡人日夜膜拜信奉的神突然显灵，都不足以形容此刻温之玄内心的震撼。
主要是太玄幻了。
也不对，这个世界本身就很玄幻。
他不死心的又确认了一次，“你当真是青莲圣尊？”
姜书渺便直接现出真身给他看。
得亏是已经淬体，否则她还不能化出真身——一朵青莲。
当然她没忘记圈出结界。
温之玄被那青莲周身环绕的精纯神力给晃花了眼，感觉自己神魂都要碎了，赶紧闭上眼。
“快变回来。”
凡人承受不住她本体外泄的神力，姜书渺也没送他去见酆都的意思，收了结界化为人形。
“现在相信了吧？”
她五岁了，说话依旧带着奶音，稚嫩软糯，可可爱爱。
可特么她是混沌之神啊，活了四十多亿年的真神。
温之玄瞬间感觉世界观碎了。
他现在是真的庆幸这小孩儿慈悲悯善，心怀苍生。否则就自己以前做的那些事，早被她挫骨扬灰，神魂俱灭了。
无怪乎她瞧不上天宫里那些高高在上的神。
胸襟肚量真的跟她没法比。
温之玄喉咙艰涩，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姜书渺看他那一副受惊的模样，有点嫌弃。
“我还以为你胆子多大，这就怕了？”
温之玄：“…”
凡人敬神，却也畏神。
这有什么丢脸的吗？
他不觉得。
“那蛟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当初神魔大战究竟有何内情？”
姜书渺瞥他一眼，“你的任务不是找你家先祖吗？”
温之玄道：“先祖留下的遗训不会有错，他就是受青莲圣尊点化而入道。”
“跟你说了，我不认识你家先祖…等等。”
姜书渺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她确实死于五千年前。
之所以不记得自己点化过姓温的凡人，会不会是，时机未到？
这么算的话好像就说得通了。
温家那位先祖可能就在未来某一天被她碰到，然后开宗立道，延续五千年，直到温之玄穿越时空回到起点，也就是现在。
温之玄对上她目光，突然明了她的意思。
可能一开始他俩就想错了。
温家老祖遇到青莲圣尊并非在神魔大战她游历凡间之前，而是她身殒，投胎凡人之后。
姜书渺深觉自己受死后意识穿梭各方世界的影响，脑子坏掉了。
温之玄平复心绪，“怪不得祖父让我找到青莲圣尊，跟着你才能见到温家老祖。”
行吧。
那什么温家老祖看来确实挺有修仙天赋，居然能推演过去未来，死了几千年还能给后代子孙托梦。
温之玄又道：“现在人间的事解决了，你准备回京吗？”
“不。”
姜书渺脸色有些阴沉，“有些事，我得问清楚。”
什么事？
话到嘴边，又被温之玄给吞了回去。
他想回去，估计还得靠眼前这位。
得罪不起。
柳羡安果然在第二天醒了过来，对上母亲惊喜的目光，还有些茫然。
“娘。”
柳夫人握着他的肩，忙问：“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没有啊。”
柳羡安伸手揉了揉眼睛，彻底清醒了，“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怪物，好大好长，它还想吃了我，可是我一点都不怕。”
他喜滋滋的，非常得意。
“娘，我是不是很勇敢？”
柳夫人差点落泪。
她将儿子抱在怀中，声音有些哽咽，“嗯，我家羡安最勇敢。”
儿子梦里那个怪物，八成就是之前的蛟妖。
被妖夺舍是有后遗症的，相当于被偷窃了半年时光，所以柳羡安一觉醒来完全忘记自己已经上学半年。
他被夺舍的时候是正月，而今已是七月。
小孩儿表情懵懵的。
在看见家里突然多了一群客人的时候，更懵了。
姜书渺确定他神魂归位，再无不妥，才将蛟妖附在内丹上的那半年记忆还给了柳羡安。
信息量太大。
柳羡安被脑中那些画面给冲击得更加懵逼。
一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他看着姜书渺，真诚发问，“你真的是神女吗？”
不。
天上任何一个女仙都能被称之为神女。眼前这位，可是混沌大神。
温之玄心道，神女的称号，属实有些太埋汰人了。
姜书渺倒是不在意这个，“你被妖夺舍半年之久，刚醒来，最近记得多晒太阳。”
柳羡安点头。
他还挺乖的。
然后又看见另一个小孩儿，好奇道：“他也是神仙？”
“不是。”
姜书渺道：“他是未来的修仙者。”
柳羡安睁大双眼，有些激动道：“那我能修仙吗？”
柳承尚夫妻：“…”
姜书渺笑了下，“那得看仙界的人收不收，正好我要去趟东海，你想去吗？”
柳羡安想去。
他殷切的看向父母，“爹爹，我想跟神女去东海。”
柳承尚面色游移不定。
柳夫人舍不得。
“羡安…”
她刚开口，张道薇便道：“修仙不是那么容易的，但凡入我仙门，就要抛却凡尘俗缘。且仙途漫漫，一个打坐可能就是几十年，你能断得了人间亲缘吗？”
柳羡安懵逼的啊了声。
他还是知道的，凡人一生撑死也就百来年。
若修仙道，很可能就再也见不到父母了。
柳羡安顿时泄气。
见此，姜书渺道：“别吓小孩儿，打坐悟道的，皆属天赋上乘。不过断绝尘缘是真的，毕竟修仙之人若以己之能徇私，将会扰乱人间秩序，天道不容。”
她看向柳承尚夫妻，“他历此一劫也算与仙门有缘，就看你们是否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