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之玄此次伤得确实重。
关键是，他不明白为什么。
那小妖早已被她困住，根本毫无反击之力，怎会突然挣脱？
是谁，谁在帮她？
他又想起上次阻止他杀陆宴和的那个人。
此人到底是何来历？为何屡次与他作对？
而芙蕖已经悄无声息的潜入了国师府，躲在暗处，看着他拿出了姜书渺说的那个罗盘。
只是远远看着，芙蕖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那东西有神力。
还有点熟悉。
像……
门外有人低声道：“国师，沈姑娘被安国公送回沈府了。”
温之玄眉梢微挑，倒也不是很意外。
老太君性子软和，姜知许是战场武将，杀伐果断，知道姜思弦做的那些事后，定不会容忍留下沈知娴这么个定时炸弹。
“知道了。”
侍卫便无声退下。
温之玄盘坐在蒲团之上，久久沉思。
姜思弦事败，姜知许没有被巫蛊案连累，方氏的兄长也无法代替他在战场上立功。
沈既明暂时无法依托这个大舅兄，又被自家人摆了一道，家主之位怕是已无望。
满朝文武，大多都是世家子弟，无人可以合作。
否则皇帝再不会对他加以信任。
如今只能等着科举有所成效。
他又想到今日在长乐宫见到的顾谨川，昔日受辱的画面历历在目。
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那样轻蔑的眼神，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
洪德帝特许了姜知许七日休沐，让他好好在家陪伴妻儿，他倒也乐得自在。
姜以清要准备会试，天天都在房间里温书。
姜知许得空就试试女儿的武功，考考小儿子的功课。至于小女儿——她太强了。
他怕被虐。
最后一天，刚好是姜书渺的生辰。
周岁宴比满月宴更为盛大，太子也来了，姜书渺看见被他牵着的五公主，意外道：“你怎么来啦？”
五公主一见她就噔噔噔跑过去。
“渺渺。”
太子笑着说：“那天知道你出宫后她哭了好久，天天的闹着要你陪她玩儿，我就带她出来了。”
两个小家伙欢欢喜喜的手拉手去了花厅。
另一边，顾谨川今日也来了。这段时间以来他知道了不少事，包括姜思弦意图用巫蛊之术陷害湖阳长公主。
虽说当日被陛下瞒了下来，可这京城遍地权贵，那天公主府不寻常的惊雷就足够让人疑心。且公主府的马车曾经进过宫，周家突然多了个儿子。
几条线索凑在一起，还不够吗？
只不过人已死，没有再往后翻的必要罢了。
更让他意外的是，姜书漫和陆宴和退婚了，而帝后皆有意撮合顾姜两家结亲。
顾谨川父母早亡，小时候被送进宫养在皇后身边，和太子的关系自然也十分亲近。
见他明显走神，目光还有意无意的看向姜书漫。
太子心中了然。
“表哥，母后知你心事，有意成全，父皇也乐见其成。如今永乐表姐已无婚约在身，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若不趁着这东风，来日若被人捷足先登，岂非要悔恨终身？”
顾谨川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谁知被个半大少年戳破，脸色不由得红了红。
“殿下小小年纪，懂得倒是多。”
太子笑言，“孤本是不懂，只是听母后说起，表哥从前在宫里，每次见到表姐都会主动凑上去言语挑衅，偏还要仔细装扮一番。年年给她准备了生辰礼，却又从来不送。见了宴和表哥，总是冷着一张脸。”
顾谨川又羞又尴尬。
年少时的绮思看在旁人眼里竟处处皆是破绽。
那她知道吗？
“从前因着清平县主，顾家和姜家有嫌隙，可说到底也是上一辈的恩怨，且人死债消。父皇希望顾姜两家修好，你又对永乐表姐有意，岂非两全其美的好事？”
太子并非无知小儿，许多事他多少也有耳闻。
顾谨川低头思索了会儿，眼神微黯，“她向来不喜这样的政治联姻，又素来厌恶我。如今若因陛下和娘娘的心愿，就拿她来作为顾姜两家修好的工具，那我岂非成了趁人之危的小人？顾家和姜家皆为陛下臣子，为君效忠是臣子本分，不需要联姻维系。”
太子一愣。
“什么趁人之危？”
姜书漫的声音忽然响起。
顾谨川倏然抬头，愕然看着面前一身红衣的姜书漫，一时忘了言语。
姜书漫难得见他呆呆愣愣的模样，倒是有些新奇，转而对太子道：“殿下，我想和顾公子单独说几句话，您看…”
太子很上道，“你们慢聊，我去看看语嫣。”
他笑着走了。
顾谨川单独面对姜书漫，不知怎的就有些紧张。
“你、你都听到了？”
“听到几句。”
姜书漫用一种新奇的目光打量他，“从前你见了我嘴里没一句好话，倒是我眼拙，不成想顾公子还是个正人君子。”
她引着顾谨川往凉亭里走，凉亭依水而建，湖中荷花还没到盛放的季节。
两人一前一后站着，湖边绿植盎然，春色映入眼前，倒是别有一番情致。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心有疑惑。”
顾谨川直到现在才回过神来。
“洗耳恭听。”
姜书漫转过身来，她眉目英气，五官很有辨识度，是那种一眼看过去就让人印象深刻的美。
“你入宫那日见过国师了吧？我知道他曾在鄂国公府为奴，当日你为何让小厮殴打他？”
顾谨川一听这话就变了脸色。
“时过境迁，郡主何以又问起往事？”
姜书漫没错过他眼底的怒意，“那天我在气头上，有些冲动了。过后细细想了想，你从前虽与我不对付，但也不是飞扬跋扈的性子，断然不会这样无故殴打他人。他是犯了什么错，惹得你这样大动肝火？”
顾谨川表情有些僵硬，他移开目光，“郡主便当是我仗势欺人吧。如今他飞黄腾达，将来若要报复，我也受着。”
姜书漫：“…”
搁往常她估计已经开骂了。
深吸一口气，刚要说话，就听见——
【因为男主想勾搭他堂妹，被他发现了，一怒之下好一通羞辱。男主那时候已经半黑化了，没忍住反唇相讥，就被打了。】
姜书漫心中震惊，而后大步走出亭外，果然看见趴在石头上的偷听的两小只。
她一手一个把两人提了上来，瞪着眼睛教训妹妹，“谁让你带公主来这儿的？万一不小心掉下去怎么办？”
俩孩子真是胆大包天，连丫鬟也不带。
顾谨川也很震惊，他刚才居然没发现这附近还有其他人，当下走过来，行了个礼。
“微臣参见公主，福乐郡主。”
五公主歪着头，睁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天真无邪的看着两人。
“你们是不是在说悄悄话？”
顾谨川脸色有些不自然。
姜书漫还在想着方才妹妹的心声，难怪顾谨川三缄其口，这样的事，传出去总归对人家姑娘名声不好。自古贵贱不通婚，当日温之玄落魄为奴。在顾谨川眼里，便是他心怀叵测，意图攀附。
顾谨川恼怒之下，那必是字字锥心。
温之玄的反击估计也不遑多让。
好嘛，原是她多管闲事了。
结果还救了一只白眼狼，差点害死全家。
呸，狗男人。
“要开宴了，回去吧。”
姜书渺顿时眼睛一亮，拉着五公主就往回跑。
姜书漫：“…”
“还真是个吃货。”
顾谨川无声跟在她身后，从前借着陈年旧怨，他总是故意去招惹她。嘴上不饶人，心里却因见到她而欢喜。如今没了借口，长辈们还有意撮合，他却畏缩了起来。
姜书漫忽然回头，道：“抱歉，当日是我鲁莽，还请世子不要放在心上。”
顾谨川从没听姜书漫说过一句软话，心中五味杂陈。
“郡主言重了，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又谈何放在心上？”
当然要放在心上。
与姜书漫的任何回忆，无论好的坏的，他都会刻在心里，来回往复的怀念。
这边两人解除误会，握手言和。
另一边，陆宴和很不好受。
那日他偷偷去见沈知娴，不知怎的就被母亲发现了，又训了他一通。
他还没查出是哪里漏了消息，突然有一日，母亲回来告诉他，“别再惦记你那柔弱不能自理的知娴妹妹了，人家早就心有所属。国师为了她，可是连公主的婚都敢拒。如此深情厚谊，你可能比得过分毫？”
陆宴和震惊。
“国师？”
怀阳长公主瞥一眼傻儿子，语气里满是嫌弃，“你那表姨母眼高于顶，瞧不上没有任何背景的温之玄，棒打鸳鸯，逼得人家小两口差点劳燕分飞，把你舅舅都感动了。亲口承诺，等你的知娴妹妹守完孝，就给他们赐婚。”
陆宴和宛如被雷劈了一般，整个人呆愣当场。
“不、不可能，我不信，知娴妹妹明明是被迫的…”
怀阳长公主没忍住在他脑门上狠狠一拍，“我当初生你的时候是把脑子给落下了吗？她要是被迫，还能留下肚子里的孽种？别跟我说什么她善良仁慈，稚子无辜。我且问你，在这京师重地，天子脚下。哪个胆大包天的淫贼胆敢闯入重臣府邸祸害良家贵女？沈家再是小门小户，好歹还有一千护卫，还能放了贼人闯入她闺房？”
陆宴和被问住了，一时答不上来。
怀阳长公主继续道：“就你这呆呆傻傻的模样，人家不骗你骗谁？她娘当初连皇后都敢害，要不是你皇祖母舍下脸面去求鄂国公，姜思弦的坟头草都有你高了。就你还一口一个表姨母的叫着，把她那表里不一的女儿当个宝。就你这德行，还敢嫌弃漫漫——”
说到这，怀阳长公主动了真怒，一拍桌子道：“漫漫多好的姑娘，被你自己作没了，我现在见了湖阳都觉得羞愧。你给我好好呆在家里反省，礼部那边也不用去了，明日我就进宫找皇兄撤了你的官职，先学会怎么做人再说。”
陆宴和被关了几个月，陆宴知和陆宴如都给他求过情，被怀阳长公主无差别的骂了回去。
连他们的父亲都不敢吭声。
直到沈知娴在国公府生产，孩子被温之玄抱了回去。
怀阳长公主真是不留余地的往儿子心上扎刀子，特意亲自来告诉他这个消息。
陆宴和再不能自欺欺人。
他为了沈知娴退了自小定亲的青梅，到头来不过一厢情愿。
怀阳长公主瞧他颓废的样子，终于觉醒了一点慈母心，“好了，事情过去就算了，也算长了个教训，以后切不可再犯。朝廷新设了科举，这段时间你好好温书，准备二月的乡试。你是我萧意琼的儿子，别给我丢脸啊。”
陆宴和虽然在感情的事儿上有些拎不清，其他方面还是不差的。
乡试也入选了。
可他心里还是难受。
尤其在见到姜书漫和顾谨书在一起后。
母亲已经跟他说了，皇上有意让顾家和姜家结亲。原以为姜书漫的性格，是不会答应的。况且她和顾谨川自小就不对付，怎么可能嫁给他？
亲眼所见，却打破了他一厢情愿的幻想。
他没想到，姜书漫和顾谨川竟有和睦相处的一天，两个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般配极了。
从前他总嫌弃姜书漫强势粗鲁，不够温柔。
如今看她和别的男人站在一起，脸上却带着笑，眼神也是温和的，她原本过于张扬的容貌也柔和了几分，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他愣愣的看着，心里有个角落塌了一块儿。
【他嫉妒了嫉妒了。】
姜书漫看见妹妹乖乖巧巧的吃酥饼，心声却非常活跃。
【还敢嫌弃我姐姐，哼，活该你被人骗。只可惜我姐姐已经不要你啦，后悔也晚咯。】
姜以宁和五公主分别坐在她左右两侧，他抬头瞥了眼死死盯着顾谨川的陆宴和，心里也觉得快意。
当日虽是长姐主动退的亲，可世人对女子苛刻，表面上不说什么，背地里总有揣测。
如今也该叫陆宴和尝尝被心上人欺骗利用的滋味。
顾谨川自然也察觉了陆宴和不善的目光，他毫不畏惧的看过去。
背信弃义之人，如今又做出一副被妻子戴了绿帽的样子给谁看？
于是他上前，挡住了陆宴和的视线。
陆宴和见他低头同姜书漫低声说了什么，姜书漫展眉一笑，看起来很是愉悦。
他几乎克制不住要起身，被兄长陆宴知阻止了。
“今天是福乐的周岁宴，不可胡来。”
陆宴和忍着怒气，“顾谨川他…”
陆宴知道：“你和永乐退婚了，人家男未娶女未嫁，只要双方乐意，结秦晋之好也是理所应当。你若闹起来，只会自取其辱。”
陆宴和沉默下去，半晌，他有些惶然的低低道：“哥，我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