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沐笙此刻只觉得心如刀割，眸中起了水雾，一股充满怒意的酸楚自心底而起，直窜鼻腔。
随后逐渐顺着神经渗透入太阳穴，肿胀发酸的十分厉害。
想起她从冥隐司去荣亲王府那日，东方言锡提起慕容修那悲戚不忍心的模样来。
还有他说的话……
“我在死人堆给他扒出来的时候，他浑身血肉模糊，他身上的衣衫破烂早已被鲜血浸透，那些碎裂的布条粘连着恶臭的腐肉，有些伤口已经腐烂生疮长了蛆虫......”
他们，为了一己之私，竟要折磨他至此！
世间刑法之最，莫过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吧……
九龙潭是一个死潭，地处幽冥山脚下。
很久以前它还是一个东洲和北溪交界处的一个乱葬坑，白骨堆成山。
五十年前，天有异象。
一场红色的暴雪覆盖整个乱葬坑，将那些白骨一夜之间腐蚀成了一汪黑水。
曾有人不慎掉入，瞬间便被尸水腐蚀，荡然无存，有人沾染一点潭水，浑身腐烂生疮，救无可治。
久而久之，九龙潭疠气丛生，瘴气萦绕，将幽冥山上的花草树木尽数腐蚀成枯。
直至今日，附近十里，再无生灵。
慕容修两次入九龙潭。
一次，是他父亲为了征讨东洲，开疆拓土。
一次，是东方靳为求双生魂炼化丹药，长生不老。
也不知道他当初是如何拼尽全力，才从九龙潭活下来的。
慕容修感受到百里沐笙扣着他的肩胛骨用尽了全部力气，浑身释放剧烈的杀意。
他抬手慢慢的抚上去她的手背，一滴泪滴就滴在了他手背上，灼热异常，烫的他手颤了一下。
紧接着第二滴泪就滴在了他的肩头，湿了他的衣衫，晕染开来。
他抬头看着百里沐笙，她目光盯着远处湖心亭，眉头紧紧皱起，眼眶微红，眸光迷茫挣扎，隐隐有泪光闪烁，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
他叹气起身，绕过轮椅，将她拥入怀中，拍了拍她的背。
百里沐笙顺势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脸埋在他的脖颈间，泪水涌出沾湿了他的衣衫，心中突然涌现起巨大的愧疚来。
她想，当初若是选择了慕容修，没有选慕容瑾，他是不是就不会受这么多苦了。
那时百里奇屡立战功，为北溪开疆拓土已经可以和东洲抗衡，他已然是北溪皇帝眼前的红人。
自己若选择慕容修，北溪皇帝必然不会送他去东洲做质子。
慕容修感觉到脖颈间的泪如热浪一般，缓缓浸透他的衣衫，顺着锁骨一路晕染到胸膛，心发紧一疼。
他偏头脸颊蹭了蹭百里沐笙的额头，声音低哑安慰她。
“阿笙，不必为我难过，都过去了。”
百里沐笙听见他隐忍的语气泪流的更凶了。
细思她重生之后以来，第一次见到鬼主，第一次见到慕容修。
往后的种种，都是慕容修在替她筹谋。
北溪皇宫外的长街，那抹白色身影阻止鬼主伤她。
凤清宫宣明殿，阻止百里萱萱和慕容瑾伤她。
牵制鬼主，斡旋皇朝，让无痕和青狸助她复仇。
金銮殿殿外，东方靳肯留她性命。
冥隐司，慕容修利用剥魂术法让东方靳肯放她出来。
让东方言锡带她走，助她养好外伤，答应救陌离，以鬼符封她内力，暂缓剥魂。
原来，每一步，他早就算好了，要放她自由。
他哪怕说要不死不休，也从未想过让自己留下来……
今日说这么多，也是想让自己知难而退，远走高飞……
百里沐笙声音坚定带着些委屈道：“慕容修，我不想走。”
她紧紧圈住慕容修的腰，身子轻微颤抖，心里泛起恐慌吞噬她，让她难以心安。
从来没有人，如阿娘一样，如此费心为她谋划每一步。
纵使最开始，他们互相算计敌对。
他也未曾伤她分毫。
慕容修闻言心一沉，圈住他的双臂微微松了一下些，垂眸看着她微红的眼角。
他语气担忧道：“阿笙，东方靳五年前取双魂未成，这次必不会善罢甘休，等我......”
百里沐笙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比上一句坚定打断了他，道：“慕容修，我不想走！”
想明白了一切，她自知，城府心机她比不过慕容修。
她很怕慕容修哪日将她悄无声息就送走了。
她便，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紧紧抓着慕容修后背的衣服，没等到他的回应，又重复了第三遍。
“慕容修，我不走！”
慕容修心一软，心里涌现阵阵感动，红了眼眶，低头亲吻她的侧脸，声音沙哑。
“好，不走。”
很久没有人会如此坚定的站在他身边，选择他了。
也没有人会在明知前面是龙潭虎穴时，依旧要紧握他的手。
百里沐笙缓缓仰头盯着慕容修。
慕容修注视着百里沐笙因缺氧憋得白里透红的脸。
她的长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随着睫毛颤动闪烁着微光。
那灿若星辰的双眸满是难过隐忍和疼惜之色，瞳孔时不时微颤，仿佛在克制内心情绪的涌动。
百里沐笙此时缓缓抬起右手，手指轻轻描绘他的眉骨。
他剑眉犀利微微蹙起，眉骨突出冷硬，双眼狭长眸光深邃柔和，隐藏着无尽的温情。
那如玉的面庞清冷沉郁，仿佛隐藏着无法言说的悲伤和痛苦。
仿佛通过这张脸，看见了他曾经痛苦咬牙的模样。
巨大的难过又翻涌席卷而来，让她眼底又闪烁着隐隐的泪光。
她还是喜欢他满脸温润，眸色平淡如水，温和浅笑的样子。
纵使像披了一张假的人皮面具，疏离淡漠，也总是让她心安欢喜。
最起码那样，她知道他是安好的。
半晌后她掌心贴在慕容修脸颊上，盯着他的眼睛，语气试探夹杂着小心翼翼。
“慕容修，我们成亲吧，好不好。”
成亲了，他就不会让她走了吧。
成亲了，她就能名正言顺留下来了。
成亲了，她就可以站在他身边，和他携手共进，抵御一切刀山火海。
慕容修见她眼眶红红的像只受伤的兔子一样，双眼萦绕着浓浓的心疼，眼底的小心翼翼和希冀让他心被紧紧揪起，疼的厉害。
百里沐笙见他不说话，抓着他衣裳的那只手又紧了些，又问了一遍。
“慕容修，我们成亲吧，好不好。”
她问完后紧绷着神经，真怕慕容修又来一句，“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