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水边是没什么人的。
如果在江上看到零星火光，那多半是无家可归只有一条船可住的人。
在遂城，这样的人不多，可能是都冻死在某个寒冷的冬天了吧。
巡夜的也不会管他们，只要不在晚上划着船四处跑，就随他们去了。
小孩对他们也没什么了解，但她知道，孙家人绝不在此列，不提日日赚钱的小鱼摊，单是孙父打渔孙哥卖鱼所获就足够他们安家落户了。
除非他们吃苦上瘾，不然绝不可能在河上飘着。
那这是怎么一回事？
小孩借着河边柳遮挡身影，朝不远处望去，很肯定孙家人就在岸边的那艘小船上。
她看到了孙小蛙五颜六色的小辫和手上鲜红的指甲，那在夜里也很清晰，今晚的月亮足够大也足够亮。
她还看到了孙小蛙她哥笑起来时那口白牙。
孙父、孙母都有点灰扑扑的没有孩子们那样亮眼，但是小孩听见他们说话了，说的是——
“荷花仙人保佑，多开花，多结子，白胖的莲藕多多的长。”
“荷花仙人保佑，保佑我们发大财。”
一点点烟气飘出来，是烧香的味道，小孩很熟，还是不错的香呢，一点儿都不刺鼻。
可是荷花仙人是哪个？
蛤蟆蹲在她脚边，小孩看了它一眼，发现它居然在哭。
很难过的样子，或许是知道什么，可小孩听不懂它说话。
只能摸摸那颗蛤蟆头，把白手帕从竹篓里拿出来递给它。
蛤蟆接过了，趴在她脚面上抹起了泪，跟个小人似的。
就是很丑，尤其是它向人一样，伸长了后腿靠着她坐的时候，那鼓鼓囊囊的肚子就堆在哪里，背紧紧的贴着她，时不时露出几颗……麻麻赖赖的疙瘩……
叫人看了头皮都有点发麻。
小孩心说：至少脑袋没有，等以后它变成人了，穿上衣服就可以挡住。
那时候她应该已经死了吧？
福大看起来不像是很厉害的妖怪。
小狼说它已经修炼了几百年，都没有成功化形呢。
何况人话都不会说的福大。
夜里悲伤的泪水叫小孩有点多愁善感，她决定给福大做几件衣服，放到包袱里，等它变得更聪明了，知道人眼中的美丑时，可以穿上。
就像她穿上漂亮的裙子，敷上粉就可以假装漂亮一样。
小孩没有想很久，她闻到莲花香，没多久孙家人就神清气爽的从船舱里钻出来，还抬出了两筐莲蓬莲藕又用些枯叶残荷盖住了。
孙小蛙和孙小鱼一人背起一筐，匆匆忙忙的走了。
孙父孙母多留了一会儿。
两个人坐在船上……看起了月亮。
孙母说：“当家的，委屈你了。”
孙父说：“哎，这说的什么话，只要家里好，我怎么都成。”
孙母说：“夜里凉，你盖好被子，还有那驱蚊虫的香，也点上，别舍不得。”
孙父：“三月才过半没啥蚊虫。”
孙母：“你这一身包……”
她说到一半不说了。
孙父：“哭啥嘛，我点，我点，放心吧，水边湿气重你快回去吧，病才刚好呢。”
孙母：“我早好了。”
孙父：“那也回去吧，别叫人看见，我可是跟你吵架被赶出来住的。”
他嘿嘿的笑，她也跟着笑起来，船都随着颤抖的肩膀摇动了。
她说：“我倒成了母老虎。”
他说：“瞎说，我没见过你这么好脾气的母老虎。”
小孩心说：那你可真是少见多怪！还有你都母老虎了还有什么可乐的，干嘛不凶狠点儿？
这俩人真成，一堆没有用的废话倒像是说不完了，走了还要一步三回头的朝着对方挥挥手。
小孩等的都快不想等了，可她又很确定，船舱里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她始终坚持着，终于把孙母坚持走了，然后……小孩就有点儿傻眼。
孙母是走了，孙父可还在，这……要怎么办呢？
小狼激动的小声说：“你是不是想解决了那个老头，这好办，你放我出去，我替你吃了他，一根骨头我都不会剩下的！”
小孩：……
“我不用你替。”
“那怎么办？你要自己吃？吃独食的长不高！”
小狼十分恶毒的诅咒道。
小孩看它是馋疯了，都开始胡说八道了。
还是邱心靠谱，从魂幡里钻出来说道：“我来吧，遮住他的眼睛耳朵就好。”
“你还会这个？”小孩深表怀疑。
邱心说：“新学的，放耗子身上好使，人就不一定了，不过我愿意试一试。”
小孩：……
“不会把人试出毛病吧？”
邱心笑了笑。
小孩：“说话啊，你光笑是什么意思？”
“我得想一想要不要骗你啊，你也知道我做鬼没多久，偶尔控制不好阴气也是正常的，但他应该不会死，以往阴气入体的耗子都死了，可是他比耗子可大多了，还是可以一试的。”
邱心解释。
小狼说：“死了也没关系，我可以替他吃耗子，也可以替你吃……”
“我不用你替！”小孩没等它说完，就打断了。
心里别提多郁闷了：没一个靠谱的！
低头看看福大。
这个已经哭成一滩伤心蛤蟆了，更指望不上。
小孩默默的站起身。
“你要回去了？”小狼很失望道。
小孩：“我去把他点晕。”
灵气按跷好，点穴没烦恼。
前两天有个特别讨人厌的客人，老说些奇怪的话，小孩就一下子叫他‘睡’了过去，醒来后，他还夸小孩手艺好呢……
蒙面小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到船上一指头下去，孙父就躺下了，她松一口气毫不犹豫的钻进船舱里。
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到了……一些打渔用的东西，乱中有序的堆在那里，和一点柴火跟油烟之类的东西，还有床厚实的被子，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更没有什么供奉的神龛。
难道是带走了？
那她们还留下孙小蛙她爹干什么？
小孩不死心的一寸一寸的摸索起来。
被拒绝的邱心和小狼只是看着不说话。
福大跳上来帮忙，在板子上蹦来蹦去，还撞小孩的手，显得特别碍事儿，小孩没理它，过一会儿它就又撞了过来，好几次过后，小孩才反应过来。
它是让小孩拆舱板。
小孩先想了下，家里剩下的钱够不够修船，才放心大胆的上了手。
拆的格外容易，因为它本身就是活动的。
打开来，就看到了舱底全是水，水中泡着一朵金色莲花，花心正中托着九颗白生生的小圆珠子。
福大咕咕呱呱的十分激动的叫唤起来，朝着那颗珠子蹦去。
却被一股力量啪的打到了一边。
一个雌雄莫辨的声音道：“滚开，死蛤蟆！真是阴魂不散！哦，还有个人，你还学会找帮手了！不要脸！癞蛤蟆想吃金莲花，你配嘛？！”
福大又抹起了伤心的泪水，咕咕呱呱的嘟囔个不停。
小孩：……我是不是没睡醒啊？花都会说话了？
小狼：“我想吃这个！你快给我摘下来！”
邱心：“我也想，给我掰一块。”
“谁在说话？！”金莲花警惕道，“你们想干嘛？”
小孩一肚子话，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所以她问了自己最想知道的：“你是谁啊？”
“你瞎啊，我是金莲花，你也可以叫我荷花仙子！”
它好像十分喜欢这个名字，语气颇为自得。
“你是个女孩子？”
“我还没想好。”
小狼：“我是女孩子，你快帮我摘下来！”
邱心：“我是男孩子，你给我掰一块！”
金莲花：“好啊，害花都不背着花啦，难怪和那不要脸的臭蛤蟆在一起玩！再这样我可要喊了，来人啊！她们要杀花啦！！！！！”
嗷嗷叫的大嗓门啊，声音全都被邱心的鬼气遮掩了。
倒不是为了帮小孩，他主要是抢不过小狼，所以干脆跑出来想先下手为强。
“呵！”金莲花倒吸一口凉气，再次大叫：“来人啊，这里有鬼啊！！！！”
小孩捂着耳朵道：“别叫了，别叫了，你们都一样吓人好嘛！”
邱心：……
金莲花：……
“哼！讨厌的凡人你说什么呢，他怎么能跟我比，他有我香嘛？我有亮嘛？他连个莲子都没有，他拿什么跟我比？”
邱心：“是哦，我连个莲子都没有，怎么和你比啊，你有这么多，全都分给我吧。”
他伸手就要抠啊。
金莲花惊叫一声。
小孩还没来得及拦下邱心，福大就冲了过来，跳到莲花上，咕呱个不停。
金莲花：“嘤嘤嘤，蟾大人快救我的命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金莲花说完这话之后，福大身姿好像越发挺拔了。
哦，不是错觉，它站起来了，叉着腰和邱心对峙。
邱心：……
“狼姐，你饿了吗？”
“吃点儿也行。”
“我给你端进去。”
小孩：“别呀，那是福大！”
“呦呦呦，还福大，刚捡的时候，没人想吃叫人家癞蛤蟆，现在想吃了就成了你的福大，说谎话的人也会变成大蛤蟆！”
小狼阴阳怪气的很。
邱心也面色不善。
小孩：……
“要不吃花？”
“咕呱！”福大蛤蟆腿一弯就跪下了，哀求的样子。
邱心憋气的样子。
小狼在幡里看不见，可小孩听见她在呲牙。
这可怎么办？
她像一个刚学杂耍就踩着高跷试着端起三碗水的人，其结果不言而喻，三碗都摇摇欲坠……
小孩冥思苦想啊，终于找到一个好借口：“这是孙家的东西！咱们不能碰！偷东西是要蹲大牢的！逼我有什么用啊，我是个正直的人不做这种事，真是……你们都不会羞愧的嘛！”
邱心：“……偏心。”
小狼：“偏到胳肢窝了。”
阴气瞬间散尽了，邱心头也不回的钻进幡里。
小孩辩解：“我没有！”
金莲花：“救命啊！有人要偷花啦！！！”
它是见缝插针的喊啊。
“你再敢叫唤我先吃了你。”
小孩咬牙切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