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松山隔着雾气凝视着虞锦。
这些日子，他想过很多。
借尸还魂嘛，他能理解，他也见过虞锦的本事，只当她是一个现代的“大师”。
现在玄学这种东西很流行的，偶尔遇到一个有真本事的人也不奇怪，对吧。
但刚才听到的一切，让他彻底打破了幻想。
虞锦来自异世，她与他，与另一个虞锦是完全不同的人。
修为打散，世代传递，神魂迁移，这些都是他根本无法想象也无法接受的东西。
他们的差别太大了，在两人中间，有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永远不可逾越的鸿沟。
陶原和忘虚子也在看她。
两个人脑子都转的飞快。
陶原在想：原来都是你的功劳，那些散落下来，一代代延续的好运，一点一点拼凑起我们之间的缘分。
忘虚子：二师祖！我把修为都还给你！回去我还要把三师祖的画像撕了！这种人不配在玄门！
但是虞锦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了，他没敢出声。
这几个人究竟跑回这里来干什么？
虞锦很是费解。
她当然想的到，陶家姑姑为什么那么巧能看得到这个综艺直播，陶家奶奶的愿景又为什么会为她带来功德，都是因为她的修为，曾经护佑了这一家人。
她得到的每一点关注，每一点功德，每一分钱，都是自己的修为换来的。
它们那么努力，带着她的意志，隔着千百年来寻找自己的主人。
虞锦运气好吗？她是幸运儿吗？
不。
她没有金手指，一直在努力的，只有她自己。
……
炎师兄早就发现自己的阵法里来了几个陌生人。
太弱小，没有任何威胁。
他看也不想看一眼，这么多年，他已经看够了人。
也一寸寸将虞锦的修为里里外外分析得干干净净。
他自信虞锦根本跑不掉，于是还有闲心来回答她的问题。
“随便教了后世之人一点术法而已。”他轻轻弯曲手指，紫黑色的丝线便随之波动，勾紧，深深锁进她的皮肉中。
“术和剑一样，没有对错正邪之分，他们要怎么用，也与我无关。”
虞锦心中冷笑。
蠢货。
他如果肯把这些东西用在正途上，按功德值排队等待飞升的修行者之中，估计早就有他的位置了，修为？修为有个屁用！
她懒得让他知道这些，又继续问。
“师父呢？她不是和你一起进了这个阵？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怕在徒弟面前丢人啊？
“那个老婆子已经死啦！”炎师兄猛地伸来一张脸，仔细观察虞锦的神色，在她耳边嘶嘶吐气，像一条蛇。
“她死啦！我把她的三魂七魄，打碎了，揉进阵法每一处，借她的修为，帮助我理解你的剑道……”
师父死了？
虞锦一时惊住了。
“不要有这种情绪！”炎师兄气急败坏，用力掐住她的脖子“不要想她了，你什么都不要想……”
“一旦想了，你的无情道就在破碎，你的修为就会散去！你感觉不到吗？你自己不知道吗？”
“这些已经是我的修为了……是我的，全部都是我的，你不许想，不许破坏它们！”
他披头散发，状若癫狂，手下不断用力，虞锦脸色逐渐通红发紫，挣扎起来。
“小虞！”李哥实在忍不住，怒吼一声朝他们冲了过来，对着炎师兄的后背拳打脚踢！
“放开她！混蛋！放开！”
别过来！危险！
虞锦想要拦住他们，然而忘虚子拂尘一抖，一道金光咒也跟着直接朝炎师兄背后打了过来！
“哪来的小辈！不自量力！”
炎师兄只是简单的一挥手，头也没回，两人便凌空而起，向后重重摔在地上，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
“没事吧？”陶原扶起他们，眼睛却一刻都不眨地望过来。
用修为凝成的丝线越来越紧了……
虞锦的皮肤被勒出深深浅浅的血痕，鲜血一点点渗出来……
可她的眼睛，依旧在说话。
她说——
“不要过来，我没事。”
他和宁松山对视了一眼。
虞锦不需要他们的帮助。
这种时候，懂事一点儿，别去给她添乱。
如果可以，陶原一定会回到几个小时前，摁住那个要去玄门想办法的自己。
……
“你放心，等你死了，我会像对待师父一样，把你们都捏成碎片，永远封存在这个阵法中，让你们这对好师父好徒弟团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岂不美哉？！”
“还有这几只臭虫，既然来了，我都会为你留下，有他们陪着，你也不会寂寞，怎么样，师兄是不是对你很好？”
“你为什么不亲近师兄？师父为什么不肯把修炼无情道的方法告诉我？师兄会做的很好的，会比你更早飞升，那样我就是第一名了！有师兄为你探路不好吗？为什么要进步得那么快！”
那些丝线……
它们钻入了虞锦的身体里，在里面疯狂游走，团成一个又一个结……
她的脸色虽然难看，但还活着。
炎师兄疑惑了，他低头看了一眼阵法，发出第一声正常语气的问话——
“你怎么这么难杀？”
“这不是你的身体，魂魄为什么就是不肯出来？”
紫色的结在虞锦血肉中缓缓散开，幻化成星星点点破碎的光，然后消失不见。
怎么回事？
他还没看清楚，就听到虞锦冷冰冰的声音——
“该我问了，你怎么这么多废话？”
“因为没了我的修为，你连这个阵法都维持不住了，对吗？”
他猛地一抬头，所有困住她的丝线都消失了，虞锦完好无损地站在他面前，无悲无喜，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只蝼蚁。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来不及思考了，因为虞锦的剑不知何时掏了出来，已经横在他丹田处，轻松地刺穿了他的命门。
炎师兄听到了自己努力支撑了几百年的神魂与阵法冰裂一般的声音。
“当年就是废物，如今依旧是。”
小时候虞锦确实也不明白，为什么她的修炼和同门都不一样。
但她也只是不懂，她不在意，不关心，也不好奇。
现在她懂了。
他们杂念太重，欲望太多。
明明殊途同归，却对她和师父有这么多微词。
“你也说了，这些是我的修为。”虞锦一寸一寸将他的魂魄切割成片状，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用剑尖挑起来，捏碎，仔细听他发出灵魂剧痛的呜咽声。
“那你怎么会认为，它们不认识自己的主人是谁？”
炎师兄的眼睛黯淡下去。
“你，你回来了……”
对。
那个天才剑修，无情道第一位准仙人，回来了。
虞锦无需再开功德商店，她轻轻一握，手中的桃木剑便光华璀璨，她抬手，做出一个简单的斜下劈。
——
海市的月亮被一大团乌云遮住了。
“今天好大的风啊！”周祯回去的路上，摘掉耳机，听风声在车外呼啸。
“来接你的路上还没有呢……”经纪人随口应着，朝外看了一眼。
“呀！下雪了！今年第一场雪吧！”
下雪了？
灯火辉煌的海市街道，行人纷纷驻足，抬起头，伸出手，接下这个冬天第一片雪花。
狂风席卷着飞雪，将他们看不见的点点光华带上九重云霄，源源不断汇入三界外的某一处。
我回来了，属于我的，都应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