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科的灯光比审讯室柔和些,却依旧照得人眼发涩。季洁捏着那几张复原的信纸,指尖能摸到纸页边缘的焦痕。黎佳慧的字迹娟秀,却在末尾处洇开几团墨渍,像是落笔时手在发抖。
“\"宇澄,磊磊的药不能停,可我……\"”杨震凑过来念,“后面烧没的,会是什么?”
“或许是她发现了更深的事。”季洁把信纸铺平,“王勇,查杨宇澄三年前的通话记录,特别是黎佳慧失踪前一周。还有,去趟杨宇澄家,找找有没有没寄出的信件或者日记。”
王勇应声刚要走,技术刘举着个证物袋跑进来,袋里装着半枚烧焦的邮票:“季姐!信纸背面有压痕,像是垫着什么写的,我们用特殊光源照出来几个字——\"晴君\"、\"账本\"、\"仓库\"。”
“晴君?”季洁皱眉,“医院护士提过这个名字,杨宇澄打电话时说过\"不能让晴君知道\"。”
“会不会是黄凯的人?”杨震摸着下巴,“黄凯那帮赌友里,没听说有叫晴君的。”
正说着,孟佳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份档案:“查到了!晴君是黎佳慧的表姐,叫黎晴君,三年前在城郊开了家杂货铺,去年搬去南方了。”她顿了顿,“更巧的是,黎晴君的丈夫,以前是黄凯工地的仓库管理员,叫罗皓宇,四年前因为卷走仓库物资跑路了,至今没下落。”
季洁的指尖在\"仓库\"两个字上敲了敲:“黄凯的工地仓库,在哪?”
“早拆了,”孟佳翻开地图,“就在现在城东工地的西北角,当时堆建材的地方。”
杨震突然拍了下桌子:“黎佳慧要去拿的东西,说不定就在当年的仓库底下!她知道罗皓宇卷走物资的事,甚至可能藏了证据,想连这个一起捅给劳动局。”
“那杨宇澄为什么要拦着?”田蕊不解,“这不是更能扳倒黄凯吗?”
季洁没说话,拿起那半张印着\"第三中学\"的照片。照片上的杨磊背着书包,校服袖口沾着点泥土,像是刚在操场上疯跑过。她忽然想起杨宇澄说的话——\"佳慧说活着太累\",那语气里的疲惫,不像是单纯因为举报被阻。
去杨宇澄家的警员很快传来消息,在书柜最底层的旧书里翻出个铁盒子,里面装着一沓信,收信人都是\"晴君表姐\",却全没寄出。
季洁拆开最上面那封,日期是黎佳慧失踪前三天。
“晴君姐,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可能已经……你别告诉磊磊,就说妈妈去很远的地方出差了。
你还记得皓宇哥当年卷走的那批钢筋吗?我上周整理旧物,翻到皓宇哥留给你的账本,上面记着不止是物资,还有黄凯偷偷卖工地钢材的记录,买家是个叫\"老鬼\"的人,转账账户我查了,是家空壳公司,法人信息指向……三中的副校长,马骏。
宇澄肯定知道,他那天在办公室打电话,说\"马副校长答应帮忙掩盖\",我才明白,他帮黄凯伪造工资单,不光是为了磊磊的医药费,更是怕马骏把他拖下水——他当年评职称时,马骏帮过忙,拿了他不少好处费,那些钱,说不定就来自黄凯卖钢材的赃款。
我去工地找过,仓库旧址的地基下,我埋了本备份的账本。如果我没回来,你就去找……别让宇澄知道,他为了磊磊,已经快要逼疯自己了。
佳慧绝笔”
信纸末尾的墨渍比之前更重,几乎看不清最后几个字。季洁把信递给杨震,声音有些沉:“马骏,三中副校长,主管后勤。”
杨震看完信,指节捏得发白:“杨宇澄不只是帮着伪造签名,他是被马骏和黄凯一起捆住了。黎佳慧要举报的,根本不只是黄凯,还有马骏,这等于要把杨宇澄也拽进去。”
“所以他才说黎佳慧\"连磊磊都不管了\",”季洁望着窗外,“在他看来,黎佳慧的举报会毁了他,也毁了这个家。”
这时,对讲机里传来丁箭的声音,带着点兴奋:“季姐!查到了!三年前黎佳慧失踪当天,马骏有笔五万块的转账,收款人是黄凯!而且,杨宇澄的通话记录显示,那天早上他给马骏打过三个电话!”
“走,去三中。”季洁抓起外套,“马骏该给我们解释解释,空壳公司、钢材款,还有杨宇澄的好处费,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中的放学铃刚响,学生们像潮水似的涌出教学楼。马骏正夹着公文包往校门口走,看见季洁时,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堆起褶子:“季警官?又来了解情况?杨老师的事……唉,太可惜了。”
季洁没绕弯子,直接把那封信的复印件递过去:“马副校长,认识黎晴君和罗皓宇吗?”
马骏的脸色瞬间变了,捏着公文包的手指关节泛白:“不……不认识。”
“那\"老鬼\"呢?”杨震上前一步,“你名下的空壳公司,倒是和这个名字挺熟。”
周围路过的学生好奇地往这边看,马骏压低声音:“有什么事去我办公室说。”
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茶叶味,马骏给两人倒茶的手一直在抖,热水溅在茶几上,烫出几个白印。“警官,我就是个副校长,哪懂什么空壳公司,”他试图笑一笑,“肯定是搞错了。”
季洁把银行转账记录拍在桌上:“三年前3月15日,你给黄凯转了五万块,当天黎佳慧失踪。杨宇澄说,你帮他掩盖过\"事\",这\"事\"就是你收他好处费,帮他评职称吧?这钱,来得可不干净。”
马骏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碎片溅到脚边。他突然瘫坐在椅子上,喃喃道:“是黄凯逼我的……他说我要是不帮他把钢材款的账做平,就把我收好处费的事捅出去……”
“黎佳慧是不是找过你?”季洁追问。
“找过,”马骏捂着脸,“她说她有账本,要去教育局举报。我求她算了,为了杨磊,可她不听……那天早上杨宇澄给我打电话,说黎佳慧去工地了,让我想想办法……我、我就是让黄凯去拦着她,没让他杀人啊!”
“黄凯说黎佳慧要去拿东西,”杨震盯着他,“你知道是什么吗?”
“是账本,”马志强声音发颤,“罗皓宇当年卷走物资时,留了本真账本在黎佳慧那儿,她一直藏着,说要是黄凯敢害她,就把账本交出去……”
季洁起身时,手机响了,是技术刘发来的消息:玉佩碎片拼好了,背面刻着个\"君\"字,和黎晴君的\"君\"正好对上。
“看来黎佳慧把账本埋在仓库地底下时,还埋了别的东西。”季洁看向杨震,“让技术队去城东工地西北角,掘地三尺。”
夜幕再次笼罩工地时,探照灯把这片土地照得如同白昼。挖掘机的铁臂一次次插进泥土,带出潮湿的腥气。季洁站在警戒线外,看着工人们用铁锹小心地拨开土层,忽然听见技术刘喊了一声:“找到了!”
那是个生锈的铁盒,和黄凯宿舍里的那个很像。打开时,里面除了一本泛黄的账本,还有枚玉佩——和之前找到的碎片能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完整的\"磊\"字旁边,确实刻着个\"君\"字。
账本里的字迹歪歪扭扭,是罗皓宇的手笔,每一笔钢材买卖都记着日期和价格,最后一页写着:“黄凯让马副校长牵线,把钢筋卖给老鬼,钱三人分,佳慧妹子知道了,让我藏好账本,说这是工人的血汗钱。”
铁盒最底下,压着张照片。不是杨磊,是黎佳慧和黎晴君年轻时的合影,两人站在杂货铺门口,笑得露出牙齿。照片背面有行字:“姐,等磊磊好了,咱们带着账本去自首,该还的,总得还。”
季洁把照片放进证袋,晚风卷着工地的尘土吹过来,迷了眼。她想起黎佳慧红绳上的发丝,想起杨宇澄攥着照片的手,想起马骏瘫软的样子,忽然觉得这铁盒里装的不是账本,是一堆被生活揉碎的良心。
杨震走过来,递过瓶水:“马骏和黄凯都得再加条罪,隐匿证据,涉嫌包庇。”他顿了顿,“只是可惜了黎佳慧,她到最后,想的还是\"还\"。”
季洁望着远处三中的灯火,那里的晚自习还没结束。或许杨磊正在教室里,对着化学方程式发呆,不知道父母用各自的方式守护的家,早已在谎言里蛀空。
“把账本和照片寄给黎晴君吧,”她轻声说,“让她知道,她表妹没白等。”
风里传来铁锹碰石头的脆响,像是有人在泥土深处,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