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城……可以弃了。”
一日又一日，那些东西从莒河溢出，到处蔓延生长，被感染的人行尸走肉，无脑的攻击活人，然而这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了，做不了任何救赎，只能放弃。河中的那只船早已生满红藤，开出一朵朵绚烂的花，破败的城池有了这些红藤，看起来比之前更富生机。
竹城满地苍痍，红藤缠绕过的地方到处都是，腐蚀着周围的一切。空气中弥漫着腐臭味，花粉随着微风飘散在这个死寂的城，昔日的繁华一日日消沉，直到现如今这个模样。
花粉飘荡着，即将穿过竹城时停下了，无数的花粉拍到空气墙上，带动一点水蓝色的涟漪。竹城被弃了，留下这一层结界来挡住无数的危险。
渡口边也再没那道白色的身影，过去的十年里总有个人在等，只可惜竹城都亡了也没等到。竹城算是守的最好的，因为一直有灵泽尊，但从他那次重伤开始，就没人能守得住竹城了。
昏暗的床帐前站着几个人，目光无一锁定在床边这个终于还是油尽灯枯的长老身上，他活太久了，过去的七百多年里都有他。赵寻看着，看着这个人，等他说，等他说最后的话，虽然不知道他还能说什么，反正遵循着本心，愿意听完他的话。
方随晋浑浊的眼睛什么也没有，无神的看着床顶，艰难的吐出几个字：“回不来了……他……再也回不来……”
他并不知道时间差的事情，只知道那个人已经离开了十年，再也不会回来了。但他也忘了，忘了那个人叫什么名，去了哪里，去做什么，全然忘了。但这忘掉的东西很重要，很重要……重要到现在才肯说出去。
他死了，最后的话也是他们听不懂的，不理解的“他”，方随晋无意识的说出来，估计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吧。
这些新贵们成为新的家族长老，而家主的位置也早已经有人来坐。方澈这个家主是如何离世的人们记得清清楚楚，但他……好像是没有子嗣的吧。记得赤水府，十年前就消失了，现在的方家已经完全归他们自己管。
遗忘城是吃人的地方，人们会忘了它，但还不至于忘了人。
“师尊，你还好吗？师兄他们都很担心你，宗主也是。”
陶沐蓉贴在门上，想听里面的声音，可里面寂静无声，她还以为楚云泽不想理她，猝不及防之下门被打开，她重心失衡，控制不住的往门内倒。楚云泽扶了一下，不至于让她难看，但很快就松开手。
可是相比于差点摔倒，她更关心楚云泽的精神状态。自从竹城被放弃后他就一直把自己锁屋里，谁来都不管用。慕楠璟早在几年前就闭关结束了，倒是没想到一出来就发现六大家族之首的方家隐世了。得知他在竹城的渡口站了十年，问他在等谁，这孩子愣是一句话都不说。
陶沐蓉十分惊喜，可她正笑着抬头看他时，一下子愣了。楚云泽把她往旁边推，径直走了出去。陶沐蓉惊慌的回过他，可哪还有人的身影。
“师尊，哭了……”
指的不是现在哭，但可以看到确实是哭过的，眼眶通红，一脸憔悴，面色还惨白惨白的。突然间她好像在空气中嗅到什么气味，顿时感觉不好。是血，没错，难怪脸色那么白。
现在慌慌张张的跑出去，却也寻不到什么人。急得她直跺脚。
“算了，去找宗主。”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去找慕楠璟。从头到尾听她讲完，慕楠璟都只是轻敲手中的茶杯，半晌才说：“我去找他吧。”
见他匆匆离开，陶沐蓉又去找别人，慕楠璟大概知道他要去哪，竹城嘛。那孩子什么时候那么偏执了，到底是碰上了谁啊，都疯了，还自残，想着，脚下的步伐又快上了几分。
就是怕他这样突然发疯，所以提前给门那边下了命令，见他就拦，反正他现在还重伤着呢，一个天境的就足够拦住他，但前提是他不动真格。而为了防止那种情况的发生，他让宴席青守着，直到他正常为止。
“滚开！”
宴席青发誓，他绝对没见过楚云泽那么失态，到底是为了谁啊，他怎么就没听说过。唯一让他没想到就是楚云泽真的动手了，而且没有留手，现如今的他如果不动真格是打不过。
宴席青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剑首，好在楚云泽不是真的要杀他，要不然他腹部早被捅穿了。只是他弯腰的瞬间后颈被用力一击，疼得他几乎昏厥，半天躺地上起不来，肚子痛后颈也痛。
师尊就是师尊，就算动不了灵力也打得过他。在他要出去那一刻，慕楠璟来了。
一剑横在他面前，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失落：“你要走，总要说原因吧。”
他看向楚云泽的眼睛，全是悲伤和后悔，真的会好奇他这一直乖巧的徒弟到底是为了谁才这样。
“都忘了……全都忘了，说不说都没人知道的。”
就是因为都忘记了，所以他什么都没说，没人记得了，但他还记得。他知道遗忘城里的一天相当于外面的一年，所以方玖离那里其实才过了十天，可这十天对他来说太漫长了。他知道，方赤川已经死了，那方玖离呢，也不在了……
慕楠璟看他失神落魄的样子，别提有多困惑了。
“忘记？忘记什么？”
“方家的前任家主。”
“方澈？”
不出意料的回答，楚云泽苦笑，摇头说：“不是，还有一个。”
这听的，更迷糊了。可方澈后面不就直接是方潜吗？为什么否定了。
“罢了……”
慕楠璟眉头紧蹙，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试探性的说：“你要去找他？”
“师尊会让我去吗？”
“竹城已经被封了，那是禁区。”
所以还是不行，那还废什么话。
一副要死磕到底的架势，差点给慕楠璟整不会了。急忙阻止道：“你就这样出去！找到人又怎样，狼狈的看着他？还是走路上突发状况死了一了百了！你就这样也配去找他！”
不知道他是谁，先稳住再说。一语惊醒梦中人，楚云泽呆愣了一会，突然笑了，两横眼泪不值钱的流下，看起来过于凄美。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两人都愣住了，就这么看着他失魂落魄的走回去。可还没走多远，突然就咳出一口黑血，昏倒在路上。
宴席青顾不上疼痛，连忙跑过去把人扶起来。总算是吐出来了，慕楠璟还担心他一直这样，现在的话憋在心里的淤血总算是吐出来了。
“把你师尊送回去。”
宴席青点头，不比他担心的少。
“师尊，这方糖好吃，你没吃过吧，很甜的。”
面前的人没经过他的同意，直接放他嘴前，但是看到他期待的眼神，最终还是吃了下去。确实是甜的，但是太腻了。
“好不好吃？”
不好吃，只有甜而已，但他貌似很喜欢。
“师尊，师兄能学的我可以学嘛？”
可是他没有灵力，学不来，所以他说：“教你识字。”
面前的人好像很惊讶，惊喜说：“真的吗？可是我阿娘不给学，能偷偷学嘛？”
“偷偷……学？”
他很认真的点头，最终他们谁也没说，但说到底也只是学了一会，楚云泽太忙了，没见面多久又离开。
待几个月后又这次见面，楚云泽一个人靠在藏书阁二楼栏边，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师尊为什么总是不开心呢？”
一直以来都没人知道楚云泽在想什么，更不知道他原来一直都不开心，世人谈论的灵泽尊是一个清冷的仙人，心怀天下，救万世于水火，仿佛这样一个强大的人就应该要做这些事，没人会让他休息，只会鼓励他，这件事情做的太好了，有你在就什么都放心了。
越来越重的担子压在他身上，没人知道他也需要休息，或许他是跟方玖离一样的，都是没吃过糖的孩子。
“师尊可以偷偷给自己放假，就像偷偷教我识字一样，什么都偷偷做，就不怕别人说偷懒了。”
或许是觉得他有点太天真，揉了揉他的脑袋，答非所问的说：“那你呢？怎么还不睡。”
碰了他的头才发现自己刚才又沾上血了，虽然不是自己的。当时的时间已经不算早了，甚至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天亮，这两个人都没睡。
“师尊也没睡。”
他的手早已经缩了回去，应该是没让他沾到血的，血在手背上，没碰到。
“我和你不一样的。”
听这话，对方瞬间不同意了。
“怎么不一样，都是人啊，师尊可以不休息我也可以。师尊不休息我也不想休息。”
完全没必要，楚云泽用另一只干净的手捏着他的脸道：“第几次了？”
“师尊来这里一共一百零七次了，虽然没人知道，但是我一直会等。”
其实他只要在凌衡宗，每天晚上都会守着他，只是没人知道而已。楚云泽半天说不出话，这孩子怕是睡不好，于是亲眼见他拿出手帕将他手背上的血擦干净。
“师尊每次来都是好重一股血腥味，一开始还以为师尊被别人伤了，结果是自己玩的。”
楚云泽眼神微不可察的一颤，当然这血味有别人的，也有他自己的，只不过不是被别人伤的。那次之后他再也不会自残了，好像是对他做保证一样，他是听话了，但方玖离呢，依旧我行我素。
“师尊会杀了我吗？”
“要是只有杀了我才能解决问题呢？”
“徒儿想死师尊了……”
“光靠那面墙是没用的，师尊应该闭关……”
可是已经好久没人跟他说那么多话了，也很少有人让他说那么多闲话。
“师尊……你又受伤了。”
最后一句话，彻底惊醒他，四处张望，可惜没人，这里只有他一个。空荡荡的房间似乎缺了什么，那只猫不见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像是方玖离离开清域的时候吧，一起走了，毕竟那只猫是他的，不属于他。
“喵！”
听到这声音，楚云泽立马抬头，见林子阳抱着一只黑猫进来，估计是为了让他心情好点吧。没一会楚云泽肉眼可见的憔悴起来，不是那只猫啊。那只猫眼睛是冰蓝色的，而这只是琥珀色的，他们不一样，那只是方玖离的。
“师尊有养猫的经验吧，能帮徒儿养养吗？”
楚云泽已经失神到这种地步了，他都刻意发出声音了，但这个人还是没发现。
看着他怀里的黑猫，楚云泽无神道：“没有经验，你们之前见到的猫是游……”
游灵，可以不吃不喝。他不应该说完的，但是他突然想起来那是只游灵。游灵，既然是游灵的话为什么跟着他，或者说，是方玖离。如果问它们，会有用吗？
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一旦出现，就控制不了自己去做。见楚云泽又发呆了，刚想继续说，结果他师尊突然说：“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
又是一个人待会，他已经待了快四个月了，还没走出来。林子阳退了出去，关上门后这里又被楚云泽锁死了，谁也不许进。
或许很多人都忘了，但对他们那些绝对实力的人来说有点困难，但也该消磨的差不多了。慕楠璟窥探天道，以前是这样，现在就没有了，但他的天赋也从一开始注定他不会被消除任何记忆，可他闭关的这些年能知道什么呢，所以楚云泽才下意识认为他也忘了。
可慕楠璟聪明啊，短短几个字就知道楚云泽在说什么了。全都忘了，忘了谁，他现在想起来，方家的隐世太奇怪了，突然就掉出六大家族，太奇怪了。
他们都能说出隐世的原因，但他还是觉得太突然了，怕不是突然掉出去的，而是中间发生了什么。想到这里，他立马站起身来，去找楚云泽。
听到敲门声，楚云泽不予理会，敲了几次都没用，外面的慕楠璟问了一声：“聊聊方家的事吧，就比如……谁让他们隐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