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李元狐从苏婉蓉处得悉一番隐秘后，心绪难平，辗转反侧，终是披衣而起，踏月而出，去了城郊的别馆。
此馆，曾是璘王李寒熙的雅居，李元狐儿时到过这里，记忆深处总对这里犹存一抹温柔。
是夜，月色皎洁如银，宛如潺潺细流，轻洒古道之上。
李元狐行至别馆前，却见门扉轻掩。
他推门而入，本以为此地早已荒废，布满蛛网尘埃不料眼前所见，竟是窗明几净，一缕淡黄烛光，温柔地洒在青石小径，宛如旧梦重温，似有故人仍在。
李元狐漫步院中，但见花木扶疏，虽值深秋，犹有残红点点，点缀其间，显得格外清幽。
行至一厢房前，他忽而驻足，透过半开的窗棂，窥见室内陈设古朴雅致，一豆灯火摇曳，映照下，一人影静坐案旁，正潜心古籍之中，背影孤高清冷，不染尘埃。
李元狐见此情此景，又似梦回童年，与兄长李寒熙共读时光。
他未敢惊扰，只静静站在窗外，望着那抹熟悉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
夜风拂过，带起一阵轻微的响动，室内之人似有所觉，缓缓抬头，目光穿透夜色，与窗外的李元狐遥遥相对。
那一刻，时间仿若凝固一般。
两双眼睛，犹如跨越了漫长的岁月长河，在这静谧的夜里再度交汇。
李元狐心中涌起千言万语，却终是化作一声轻叹。
“你怎么来了？”里头的人率先打破了这份沉寂。
此人正是怀王——李寒笙。
李元狐轻声道：“睡不着，便想着来此处看看。”
“进来吧。”
李元狐走进房中。
屋内烛光摇曳，映照着李寒笙清冷的面庞。
两人隔案而坐，周遭静谧，唯余烛火噼啪之声，平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微妙。
李元狐轻声叹道：“没想到竟是你。”
李寒笙淡淡一笑：“毕竟你我同在皇长兄膝下长大……”
李元狐转眸看他：“关于皇长兄的事情，你这些年可有查到什么？”
李寒笙冷笑一声，眉色微微轻挑：“帝王的冷酷、手足的嫉恨、朝臣的诡计，还有市井商贾与地方牧守的龌龊交易。你还想知道什么？”
他冷澈的声音忽然叫李元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若觉得不够，我还可以继续告诉你，”李寒笙深黑幽邃的眼眸转定在他脸上：“璘王之死早先是源自于父皇暮年心智偏移，疑心日重所致，昭华贵妃因此郁郁而终，皇长兄故而备受牵连。此后，诸位兄弟落井下石，而那些权臣贵胄，为了一己之私，颠倒黑白，更有商贾巨擘，行权钱交易，一如蛀虫蚀木，为这桩案子推波助澜。”
李元狐：“……”
他微垂着眸色，十指不觉得紧紧握成拳头，眼底泛出狠色。
李寒笙又道：“宣朝覆灭之后，天下本就陷入了四分五裂的境地，乱世之中，各国变故皆有可能发生。而你我不过是其中的一粒尘埃，又何必过分沉溺于这过往的恩怨纠葛之中。”
李元狐闻言，眼眸微垂，一抹不易察觉的叹息在心头荡漾。
在他的心里，似乎还隐藏着更多的无奈和欲言又止。
可当他再次望向李寒笙的时候，仿佛将月光星辉都一并敛入其中：“兄长有何打算？”
许是李元狐很久没有称呼李寒笙为“兄长”。
他不禁怔愣片刻，随后微微倾身，缓和了口气：“你我兄弟齐心，共谋天下。”
“需要我做什么？”
“替我盯着郁家和康王。”李寒笙微微一动，继续说道，“朝廷之中，文官以郁家为首，他们盘根错节，影响深远；而康王则凭借军权在手，又是另一大威胁。这两者若不除，我们难以真正站稳脚跟，更别提进一步改变大邓，实现一统九国的宏愿。”
李寒笙望着李元狐，隐有丝笑意：“你会帮我，是吗？”
李元狐：“……”
“你是我最信任的弟弟，这条路虽然艰难，但只要我们兄弟齐心，定能克服万难，实现我们的理想。大邓的未来，就掌握在我们手中。”
李寒笙执起玉壶，倾泻而下，清澈如泉的茶水悠然落入细腻的瓷盏之中，激起一圈圈细腻而优雅的波光涟漪，仿佛时间在这一刻轻轻摇曳。
他将这杯茶递了过来。
李元狐思索半刻，伸出手，接下来那杯茶，眼眸却略略低下……
***
近几日，刘北辰都在紧密地监视着馨宁公主的行踪。
说起这位馨宁公主，她虽为公主，却非皇家血脉，与康王李寒瑜感情颇深，只是碍于彼此身份未能在一起。
这一日，馨宁公主如往常一般在慧香书院巡视完毕后离去。
书院门外，一道身影静静伫立，正是李寒瑜。
他的出现，让公主瞬间怔愣，轻声呢喃道：“瑜哥哥……”
李寒瑜伸出左手，抚了抚她额前的碎发：“怎的独自一人外出？叫我好生担心。”
“人之将死，有时候也想静静。”
公主的回眸，目光掠过书院，多有不舍。
李寒瑜心口一悸：“宁儿，请相信我，无论如何，我都会竭尽全力保护你，绝不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然而，公主的眼眶却渐渐泛红，她轻轻摇头，声音哽咽：“瑜哥哥，你不必如此。我的生辰注定了我的命运，九月初八，巫溪围场，或许那将是我无法逃避的宿命……”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宿命’！”李寒瑜满心怨愤的打断她的话，“命运从不由天定，而是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我绝不会让你独自面对这一切，我已安排妥当，定能护你周全。”
正当两人深情对望之时，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
“所以你才暗中囤兵至瑞安城外？”
李寒瑜与馨宁公主同时转头，只见一位年轻男子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其风度卓绝，容颜俊逸，宛若琢玉之姿。
李寒瑜心下不免暗暗生怒，警惕道：“你是谁？”
“当真可笑，你居然不知道我是谁。”
年轻男子嘴角勾起一抹淡笑，眼神中却透露出几分戏谑。
李寒瑜登时恼怒：“来人……”
“等一下，”此时，馨宁公主莲步轻移，上前几步，上前柔声道：“七皇兄别来无恙。”
李元狐点头一笑：“馨宁妹妹，多年未见，你愈发亭亭玉立了。”
公主浅笑回应。
而李寒瑜则面色更沉：“你是李元狐？”
李元狐转眸淡道：“康王兄终于记得我了。”
李寒瑜傲眉轻挑：“你跟踪我？”
李元狐道：“康王兄何出此言？我不过是偶经此地，顺道问候罢了。”
李寒瑜冷笑一声：“偶经此地？世间哪有如此巧合之事！”
李元狐转眸而望，一叹，眼神稍稍黯淡。
李寒瑜：“叹什么？”
李元狐道：“康王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寒瑜闻言，目光微转，不经意间瞥向馨宁公主。
公主轻声细语道：“小妹先行告退。”
李寒瑜微微点头，四下左右一观，随即便与李元狐并肩走入一旁茶楼的包间，而跟着李寒瑜的人彼此交换了个眼色，转身悄然隐没于四周。
进了包间，他二人刚一落座，李寒瑜便不动声色地微抬左手，窗外忽地风声骤起，一群黑衣人如影随形，自窗隙间鬼魅般窜入，利刃出鞘，锋芒直指李元狐背心。
然而，他们还未及靠近，一道黑影自暗处闪电般掠出，
正是刘北辰，他出手如风，拳掌所至，黑衣人皆应声而倒，无一幸免。
李寒瑜见状，骇然转首，望向李元狐，只见其正悠然自若地斟茶，丝毫不受影响。刘北辰解决完黑衣人后，站在李元狐身后，盯着李寒瑜。
室内气氛一时凝固如冰。
李寒瑜脸色幽沉：“你想做什么？”
李元狐缓缓放下茶杯，起身，郑重其事地向李寒瑜行了一礼，语气中满是诚恳：“康王兄，臣弟此行绝非怀揣恶意，实则是为求兄长庇护而来。望兄长念及手足之情，体谅我的苦衷。”
“庇护？”李寒瑜闻言，眉头深锁，眼中闪过一抹讶异。
“我回瑞安后，却迟迟未得父皇召见，心中实在焦灼难安。可我梦想着能如同兄长一般，被封为亲王。但在此地，我孤立无援，唯有依靠康王兄的力量，方能有所建树。”李元狐言辞恳切。
李寒瑜神色复杂，凝视李元狐良久，似在衡量其言真伪：“本王何以信你？”
李元狐道：“我若真有报复之心，大可将康王兄的秘密公之于众，或是以馨宁为筹码，令你陷入绝境。但我并未这么做。”
李寒瑜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这刘北辰紧随你侧，外界风传你二人宛若璘王再现，但今日所见，传言终是虚妄。不过……”
他话锋一转，步步紧逼，“护送你归来的沈金霄使官何在？你，究竟是如何返回瑞安？”
李元狐道：“康王兄明鉴，我于南越途中幸遇沈金霄使官，得其护佑踏上归途。然而，途径雪霁国境内，其突生变故，我使团遭逢劫难，几近覆灭。幸得文昭帝援手，方得脱险归国。”
其实这是他和雪霁国的郑栩铭共同商议好的说辞。
无论任何人去雪霁国查探，都将只听到这一版本的故事。
而李寒瑜，此刻的询问不过是例行公事般的试探，他心中早已掌握了所有“线索”。只能说，未能于李元狐初归时除之，确为憾事。
但如今，李元狐自动送上门来，或许正是天助他也。
李元狐作为初来乍到的皇子，他在瑞安缺乏根基，加之其特殊的身份背景，使得他成为了一个不易引起怀疑的棋子……
末了，李寒瑜话锋再转：“城外囤兵之事，你又作何解释？”
李元狐连忙澄清：“兄长误会了，我不过是偶然间得知此事，并无他意。”
李寒瑜打断其言：“此事本王已禀明父皇，乃是为巫溪围猎加强护卫，确保父皇安危，并无不妥之处。”
李元狐连忙应和：“兄长深谋远虑，臣弟自愧不如。”
李寒瑜终是点头：“既如此，本王便信你一回。只要你忠心耿耿、勤勉尽责，本王定不会亏待于你。”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递给了李元狐，“这枚玉佩，是本王信物，你且收好。日后若有急事，可凭此玉佩求见本王。”
李元狐闻言，躬身行礼：“小弟定当不负兄长厚望。”
然而，他身后的刘北辰紧握双拳，眼中闪过一抹不甘与愤怒。
但如今形势所迫，他不得不强忍怒火，保持沉默。
待李寒瑜离去后，李元狐瞥了刘北辰一眼，轻声笑道：“师父，您的拳头可真不小啊，不过咱们现在得忍，不是吗？”
刘北辰闻言，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殿下，康王当真会相信吗？”
李元狐眸光深邃：“他不会相信，但他会觉得我尚可利用。只要还能被利用，我便有法子应对。”
***
话分两头。
再说住在夙家的苏婉蓉，虽说她已向夙鸢坦然过往，可心中之石，犹未未落。她想亲去丞相府邸，与郁伯言面陈龙山县县丞黎羽之事，还世间一桩公道。
奈近日来夙府周遭总有不明身份的人影时隐时现，令苏婉蓉心生惕厉。她想若贸然踏出府门，非但不能一遂心愿，反恐陷入更为险恶的境地，身家性命皆悬于一线。
故而苏婉蓉书信一封，交给夙家下人悄悄送往丞相府，却不想落入了一名黑衣人手中。
夜色如墨，那黑衣人杀人取信后直奔一隐秘之所。
在那幽暗之地，有一位身影隐匿其中，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其面目模糊难辨。
黑衣人毕恭毕敬地将密信呈上，只听得一阵清脆的响动，似是黄金球相互碰撞，随后便是一阵低沉而冰冷的笑声，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