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摆在正屋，进门处多了一架红木屏风，雕刻的百寿图，邱朗朗猜是大伯让人送来的。
人虽没来，礼倒是到了。可比起东西，老人更想见到的恐怕还是人吧……邱朗朗压着心底的疑惑坐到裘力身边。
张怀在午饭前赶了回来，仍旧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邱朗朗没忍住多看了他几眼，发现他虽然话不多，但对李慧和爷爷关注有加，会在不经意间将李慧爱吃的菜默默转到她面前，给老爷子倒啤酒时故意倒出很多泡沫，看上去满满一大杯其实量很少。
爷爷也不点破，乐呵呵喝酒吃菜，一顿饭吃得还算热闹。
收拾完回到家里，齐姑姑高兴地说：“得亏现在有个朗朗，以前那一桌子上恨不得就靠我一张嘴！”
邱朗朗笑，弯腰把洗净的锅塞进橱柜。
齐梅习惯性点点裘力：“这张嘴就是个摆设，完全指望不上！”
邱朗朗挨过去，想悄悄往裘力手里塞根香蕉，没想到先被齐梅看见了。
“嘿！”齐梅瞠目，扭身给了邱朗朗肩头一巴掌，“还想帮着他气我！”
裘力几不可察地勾勾唇角，插着裤兜晃走了。
齐梅见裘力取出笔记本电脑坐到了餐桌边，便喊邱朗朗也坐过去学习。她自己去厨房切了个麒麟瓜，插上勺子，俩孩子一人一半。把人都安顿好了，她才回屋去午休。
餐桌旁，两个人谁也没吭声，低头吃瓜、抬头干活。
尽管邱朗朗很想和裘力说说话，但看他一会儿沉思，一会儿快速敲击键盘，猜他是在回复重要邮件，也不好打扰。
渐渐地，他的心也沉静下来，进入到学习状态，不知不觉做完了一套数学卷子，只有一道大题没思路，他又憋了会儿，还是想不出来，于是打算缓缓再说。
余光里，他瞄见裘力侧身揉了揉肩膀，忽然想起齐姑姑说裘力那里有旧伤，立刻问道：“抱我那天伤到了，是吗？”话说完，他察觉到歧义，赶忙改口，“就是救我那天。”
裘力摇头，言简意赅地否认：“不是。”
邱朗朗：“......”
他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追问，他们还没熟悉到可以盘问过去。
半晌，他舔了舔勺子，小声喊：“裘力哥。”
裘力似是迟疑了下，慢了半拍应：“嗯？”
这低低的一哼打得邱郎朗半边耳朵发麻，他眨巴着眼睛，短路了好几秒才想起自己刚才要说什么：“......那什么，谢谢你想着帮我也选个礼物给爷爷。”
“嗯。”
邱朗朗：“......”
他铁了心要和裘力多说几句话，于是抱起自己没吃完的西瓜放到不远处的茶几上，又跑回来抱走了裘力那半个。
裘力挑眉看着他折腾。
邱朗朗拍拍沙发，咧嘴一笑：“过来坐会儿，课间休息十分钟。”
裘力瞥一眼桌上的卷子，看到最后一道空着的立体几何，没说什么，走过去坐到邱朗朗旁边，弯腰挖了勺西瓜送进嘴里。
“邱朗朗。”
“裘力哥。”
沉默了一阵，两人同时开口。
邱朗朗笑：“你先说。”
裘力放下手里的勺子，坐正了些，才道：“我想和你具体谈谈补偿方式，草拟成文件，等你生日那天签。”
邱朗朗怔了一瞬，点头。
“我会一次性支付二十万给你们兄妹以达成谅解。”
“二十万？”邱朗朗低低惊呼出声，就他所知当年西胜发生井下事故也不过是赔给矿工二十万而已，他知道以裘力如今的实力，不会太在意这二十万，但是从公司层面考虑，这样做显然不合理，一旦传播开来，很难保证不会出现以此为样本挑衅公司管理权威的行为。
裘力盯着邱朗朗的表情，半晌，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裘力解释到：“这二十万由我个人负担。”
邱朗朗低头思考了半分钟，缓慢地点点头，诚恳道：“好，我清楚您这样做是出于道义上的援助，感谢您。”
裘力的唇绷成一条直线，没作声。
邱朗朗十指相交沉默片刻，才又说：“我可以就付款时间提出要求吗？”
“可以。立刻打款到你指定的账户，或者分别支付给你和你妹，都可以。”
邱朗朗下意识摇头，这笔钱是邱瑞泉用命换来的，他一分都不会收，只是这个想法不能宣之于口：“我的意思是，我和我妹年纪都还小，手上突然多出这么一大笔钱对我们没有益处，也不安全。可是这话如果由我来说，我妹难免会有其它想法，所以我希望由您这边提出分阶段支付补偿：前五年每年给两万作为求学阶段的生活补助，第六年再一次性支付十万元。”
裘力有些迟疑，眉头微蹙：“会不会不太好？”
“不会。考虑到我们的年纪和处境，这样做其实是对我们的保护。”邱朗朗的声音很平静，“况且，真要是遇到什么难处，急需用钱，我可以随时向您开口，对吗？”
裘力被说服了，不得不承认，邱朗朗的想法很成熟：“好，我会拟个书面协议。”
“添麻烦了。”邱朗朗略一颔首。
短短几句话，清晰明了，尘埃落定。
裘力觉得神奇，他和面前这个男孩之间有种莫名的信任和默契。
“能和我说说我父亲在盛山工作期间的情况吗？他应该不是一直都……”邱朗朗努力寻找措辞，“他如果一直都是个不负责任的人，盛山也不会留他这么多年对吗？我想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下坡路的，发生过什么特殊事件吗？”印象里，自从杜婉离世，邱瑞泉就变得郁郁寡欢，但一直以来还算是个称职的父亲。
裘力摇摇头：“说不上来，这几年我自己不太管租赁这一块业务。应该没有什么具体的转折点。”他皱眉思索良久，才又开口，“他当初是熟人介绍过来的，刚来时虽然沉默寡言，但人很能干，不单专业技术过硬，还懂机械维修，帮公司省了不少额外检修养护的费用，人也很能吃苦，如果不是酗酒......”
邱朗朗努力回想，邱瑞泉通常不会当着他的面喝酒，邱慢慢常年走读，也许知道得更清楚些。
“很抱歉，我作为公司老板，没能及时发现问题，如果能早一点干预或者提供帮助，也许就不会……”
裘力在面对无端指责时据理力争，但面对邱朗朗，他坦诚了自己的内疚。
邱朗朗听到裘力的话，忽然想到自己曾经经历过的某个时刻，脑子一下子空了一瞬，过了好半晌才低声说：“有时候，离开，就是刹那间的决定，对解脱的渴望超越了对死的恐惧......”
空气突然变得安静。
邱朗朗偏过头，扯了下嘴角，对上裘力黑漆漆的眼睛。
那只眼睛微眯着，难以置信地凝视着他。
“不提这些了......”邱朗朗一阵心慌，赶忙躲开那道视线，十分生硬地转移话题道，“你和我说说盛山除了外租挖掘机，还做些什么呢？”
沉默良久，裘力收回审视的目光，缓缓开口：“盛山是做机械租赁起家的，但现在除了两台高吨位挖掘机和一台小型盾构机，其余的机械都卖掉了。”
“卖了？！”邱朗朗瞪大眼睛，腾地从沙发上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