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血滴落在血泊的声音，在漆黑寂静的环境里尤为清晰。
行诃仍然保持着盘腿而坐、微微垂首的姿势，右手立掌，左手扶地，从心口流出、又经左手臂流入掌下高塔的金光在一片昏黑的尤为显眼。
他双目闭着，原本尚且完好的右眼流出血泪，顺着平静温和的脸庞一滴滴流下来，每一根摇晃蜿蜒的因果线都发出修士临死前的怨恨哀嚎，让他如同身处炼狱之中。
行诃体内灵力是前所未有的充沛浑厚，连绵万里的天斗汇灵阵都在他的感应中，每一根因果线都被他掌控。
他甚至通过串连七座塔的金光看到了其他深陷高塔的同学。
如同沉睡的红龙，浴血濒死的应拥雪，被傀儡甄颜从背后抱住保护着的甄可爱，虚弱又暴躁在无声骂骂咧咧的楚流汐，安静蜷缩的猫猫，伤痕累累但平静闭目的司律。
行诃的“目光”从猫猫身上扫过时，蜷得像冰淇淋球的猫猫抖了抖耳朵，周身散发出柔和的光，即使隔着不同的空间，行诃也感觉双眼的剧痛缓解很多。
行诃不自觉地抿唇微笑，那丝笑意在看到司律时僵住。
司律同样有所感应，双眼睁开，仿佛透过无尽虚空与行诃对视。
行诃：……
行了，知道了，这就加快速度。
行诃按在地上的左手抬起，挽指如拈花。
天斗汇灵阵内，也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将所有因果线拈起。
死生因果，皆有缘法，造其因者，当食其果。
断灵谷前，悬空而立的方寰已经察觉到不对劲。
在司律入塔的一刹那，天机不再被遮蔽，被拦截的感应终于传到方寰意识里。
守阵据点几乎全部沦陷，但核心祭品一个不落都在塔内，天斗汇灵阵完全激活，疯狂掠夺此方天地的微薄灵气。
每座高塔的顶端都浮出一团星光，构成北斗七星的阵型，阵法内的磅礴灵气几乎汇聚成一个漩涡。
方寰刚皱眉，便看到漩涡里浮出一团白光，如同一支笔，饱沾灵气为墨，一笔挥画，绘出曲折天阶，向云端之外蜿蜒，尽头处有一个模糊的光圈若隐若现。
方寰的眉头舒展开，心跳都快了一点。
“天阶。”
他立刻飞身掠向天阶起点，脚踩在朦胧虚无的天阶上时，如同踩在冰凉白玉上，凉意浸骨。
因为灵气式微，即使方寰投入高塔的陪祭品已经有数万人，凝聚出来的天阶也不够坚实，似乎多踩一脚都要碎裂。
每踏上一层天阶，便有澄澈灵气汇入他的体内，让他困囿几百年的境界开始松动，修为都在缓缓增长。
方寰望着曲折绵延的天阶，很想直接一步踏到尽头，穿过那个光圈直登上界，但在天阶上行走时，每一步都重若千钧，他不得不老老实实一步一步往前走。
——高塔内，行诃拈花指扬起，在虚空中弹指一挥。
刚走过二十多层天阶的方寰忽然感觉双腿陡然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往下扯，恰在此时他的修为上涨了一个小境界，曾经看不到的东西如今已尽数进入视野。
比如，因果业障。
方寰看到，千千万万条因果线从下方拔地而起，一半都已经缠在他的双腿上，还有更多的因果线从四面八方的虚空中蛇行而来，直接穿入他的四肢和身躯，与神魂相连，那些凄厉的哭嚎声直接在他意识里炸开。
原本被天阶灵光照亮的天地忽然暗了下来，天空迅速翻涌出厚重的乌云，雷声隐隐。
方寰陡然明白过来，那几个小辈的计划。
但此时他已经无法回头了，他身后的天阶，已经开始缓缓消散，前三层几乎完全消失，第四层也在逐渐瓦解。
“区区蝼蚁，也想阻我？”
方寰目光森冷狠厉，反手一剑将缠在双腿上的因果线尽数斩断，一边加快速度往前登，一边挥剑斩断往他身上缠的因果线。
但无论他怎么斩，断掉的因果线总能续回，并重新连在他身上。
天空的雷云也越来越厚，云团间隙雷蛇游走，天雷蓄势待发。
方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忽然停下脚步，扬手扔出一个剑形玉佩，玉佩飞起的下一瞬，昏暗的天地间骤然一片雪白，一道雷劈了下来！
轰隆！！
被劈中的玉佩当场灰飞烟灭，天雷却也被抵消了一半，落在方寰身上的雷仅仅劈开了他的护体结界。
方寰忍住胸口翻涌的血腥，踩着天阶的脚步没有减慢，但明显沉重了许多。
他一边在因果线的拉扯中挣扎前行，一边不要钱似的往天上抛各种法宝，挡下越来越重的天雷。
当法宝再也挡不下天雷，方寰便以剑斩天雷。
只要能走完天阶，穿越虚空进入上界，他便能摆脱此方世界的因果报应。
轰隆！！！
轰隆！！！
方寰已经走过一半天阶时，第六道天雷悍然劈下！
这道雷比前四道粗了好几倍，仿佛要将下方一切毁灭，方寰在雷光下甚至挥不出剑，竭尽全力才能凝出两个剑灵，撞向天雷。
两个剑灵霎时被劈散，这次仅仅抵消了天雷三分之一的力量，方寰当场被劈得跪倒在天阶上，喷出一口血。
因果线不受天雷影响，趁他势弱，将他缠得更紧，血色的线从他肩膀爬上了脖颈。
方寰再也举不起剑，斩不断由他亲手铸就的因果，趴在天阶上吐着血望向尽头，竭力伸手，往上界爬去。
“成仙……我要成……仙……”
轰隆！！！
第七道天雷落下。
那恐怖的、摧枯拉朽的力量劈在再也没有抵抗之力的方寰身上，耀眼夺目的雷光将他完全吞没。
砰——
长剑四分五裂。
转瞬消散的雷光后，一道身影从天阶上跌落，在半空中、在千万条因果线之中化为一抔灰。
飞灰消散之际，仿佛还在拼尽全力飞向云端的天阶尽头。
天空中的沉闷雷声停了下来。
但地面上的闷响随之响起，天斗汇灵阵被破，七座高塔灵光寂灭，开始坍塌。
早已守在高塔周围的人连忙出手，有的暂且稳住高塔，有的闯入塔中去捞人。
轰——
高塔彻底倒塌。
极西，阿尔娜抱着昏迷不醒的红龙脖子，嚎啕大哭，洛伊握着弓站在一旁，身后是魔域大军。
东南，楚家弟子簇拥着奄奄一息的楚流汐，把他送到旁边的华丽马车上救治。
断灵谷前，一身伤的紫极十二卫从废墟里找到比他们伤得还重的司律，疯狂给他喂药续命。
中原腹地，几个考生在高塔倒塌之前捞出了濒死的行诃，背着往最近的镇子跑去。
中原偏北，傀儡甄颜抱着昏迷不醒的甄可爱，在高塔倒塌的前一秒逃脱，被晴芜带回了飞绛山庄。
归陵附近，蓝樱抱着灰一块白一块的猫猫，快步回家。
北部，重伤未愈的韩轶在废墟前跪着，怀里抱着气若游丝的应拥雪，哭得浑身发抖，秦弦和林翎在旁边杵着，面面相觑。
此时，雷云恰好散去，冬日晨光洒落下来，笼罩在阵法废墟上的每一个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