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会洗刷一切阴暗而不堪入目的东西，然而留下的疤痕却再也无法修补了。
将气爆术前置的聚气回旋与火舌术结合，刮起了覆盖边角的火焰旋风。除开床铺外，安可将这水磨农舍里的一切都送归焦灰。尘归尘，土归土。
然而这一家人的灵魂，恐怕到底也不能团聚了。都已经异变为尸鬼，灵体怎么可能还会完整。
会回归流金河吗？还是独自痛苦地徘徊于世。那名男人的惨状，久久不能抹去。
不，既然母子都发生了这样的变化，同样生活在这里的男人，应该也遭受了污染。他的灵魂，估计也是异样的，只不过没被脱离，身体同样还未来得及转变。
很朴素的一家。安可感到有些惋惜。
当然，这些感情不影响她在此处休息一晚，毫无心理负担呢。
情绪不会影响安可的行为模式，这点倒是完美的学者做派。或者说，接近那些活得久了的老家伙的风格，处变不惊。
情感缺失带来的冷静并不就是优势，有这样的心情波动，安可觉着是件好事。
如果哪天她真的把其他一切生命单单当做耗材了，或许也该是灵魂快被那股力量异化掉，她的存在也该消失了。
在烟尘里睡了个无梦的安眠，倒是不错，至少醒来后很精神。
清晨天还未亮，安可就醒了。她打算前往哈南郡的中心镇上寻求答案。
一路上走地很慢，是在观察，也是在思考些东西。当然，更是不希望自己这么一位外乡人，引起多大的注意。
它们的情况很不对。安可指的是那对尸鬼母子。
尸鬼正常而言，应该是灵魂消散后，只保留本能与对生者敌意的存在。它们的攻击欲望很强烈，但按理来说，也只应该拥有本能的攻击欲望。
如果那位女性尸鬼拿着厨刀劈来，倒是能接受。但她剁肉的行为，却不符合尸鬼的习性。它们就该除了用自己生前所有的本事攻击活物这事外，其他行动都不会去做的。
似乎留有生前的习惯？
还有那只小尸鬼，啃食尸体对于它们来说可不常见。毕竟尸鬼的驱动，是单靠吸纳魔力维持的，没有进食的必要，它们腐朽停工的胃，也无法完成消化的工作。
种种迹象表明，比起尸鬼这种东西，它们更像是转变为了某种怪异的不死族。
安可此时多想向安洁莉娜，或者是伯恩，咨询一下这里的状况。但考虑到笼罩哈南郡的结界，说不定有阻隔通讯魔法的功能。
要是真被阻绝了，安可将尘页燃烧掉，可能就只是白白消耗了。没有特制的尘页，可无法联系到弗拉梅尔的教授们，特别是安洁莉娜与伯恩这种特殊的存在。
况且这里的状况一直未有公会或诺兰审判庭的处理，怎么想，也是隔绝了传出的消息。
郊区的田地与牧场，安可有去查探过，不是相似的惨状，就是已经躲起来，早已空无一人。
越靠近城镇，安可越能感受到那对自己灵魂起效的扭曲感。还好她灵魂内早已藏着更诡异的力量，左胸阵阵温暖，驱散净化着一切污染。但这也让那股力量活跃起来。
也不知这究竟算幸运还是不幸。
哈南郡虽然曾经只是德克领的属城，但依旧有完善高耸的护城墙。毕竟坐落于边境，要是某天出现了些不妙的冲突，这里随时可以变成一座军事驻地。
只是现在，这堵环绕全城的高墙，本应该是保护居住者的东西，却变成了围困内部的监牢。
看着布满历史痕迹的墙面，安可感慨万分。
东城门像是焊在地面上，牢牢固锁。安可呼喊了许久，也无人应答，看来这里是走不通了，只得寻找些其他入城的通路。
虽然也可以选择飞跃高墙，随意动用魔法解决问题是施法者的特权，但安可并没有选择这么做。
能造成如此规模的灾难，如果是有心人的举措，那么她这城门边的施法波动，很可能被察觉到。
安可不想去赌会不会有这么一位黑手。更不想赌会不会越过去就同对方打个照面，看看自己是否应付得了对方。
她选择了稳妥些的进城办法。
回忆起在夏暮的经历，安可知道这种城池一般会有排泄污水的通道，虽然可能比不上龙息那边四通八达——毕竟那里可是将地下水道变成了法阵的组件。
安可环绕城墙走了许久，才看见了一排半圆的排水口。河流分支经过城镇内部，作为取水与排污通路，随这里出去。
要是嫌脏，也可以再找找上游的入路，不过应该在城池的对面去了。安可不想浪费时间，在反复升温冷冻扭曲掉铁制的粗栅栏，将单向结界术展开后，便毅然没入了逆流之中。
水面没过了安可小半个身子，这让她的行动很不方便。也还好是安可，换做个子再高一些的来，恐怕都挤不进来。
好在前方倒是宽敞了许多，出口的狭窄只是为了防止被人钻空子，水道要是堵住，还得需要操作疏导的空间。
哈南郡的地下水道，笔直地很，没有过多的分岔。以这种风格，前方应该会外接一条比较宽敞的内城河。
应该是为了方便污物处理人员通行，毕竟不像龙息，要是堵塞了，只要启动法阵，烧它个一干二净。
倒也适合不熟悉的人，像安可这样，摸索着抵达出口。
随着空间逐渐放开，水道两侧有了高出水面的石岸，由窄变粗，供人行走。两壁开始出现吊灯，只不过灯油已经干枯，安可依旧只能施展光以照亮前路。
快接近出口了，前方有光亮，在漆黑的水道里格外明显。
她看见了不远处的封堵墙，水流从墙下流淌。下方有着比较空阔的通路，依旧是用粗铁棍隔离。上方应该是固体污物的处理厂，筛掉较大的垃圾，集中焚毁。
抵达尽头，两侧各有伸进墙内的通道，里边是阶梯，螺旋往上。顺着上去，就能进入处理厂的内部，然后抵达城内。
这里的灯火倒是足够明亮，应该是大半个月前添加的灯油。也就是说，这场变故是最近突发的吗？
处理厂的内部空荡荡的，中部坑洞下游，有铁质的栅格。过滤的东西已经堆积了许多，因为无人打捞，就在其中一直沉淀着，散发出浓郁的发酵酸臭味。
两侧的焚化炉里的木炭也是冷却熄灭掉了，皆数发白被烧成了灰。地面有干结的血迹，已变成了黑色。
然而尸鬼的踪迹却没有见着，安可准备好的回路落了个空。倒是在焚化炉里，发现了几具烧焦的骸骨。
有人清扫过异变转化出来的尸鬼。一座镇子里存在几位老练的雇佣兵，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更别提哈南郡这种边境上的城池。
就是不知道是定居于此，或只是将这里作为中转处。如果是后者，那真是倒霉。
不，也许变故就是这些造访者带来的呢？
安可想到威克尼治区发现的嗅瓶，那东西也是从外乡人身上搜出来的。虽然克伦没和安可解释，但怎么想，能给她带来异样的物品，绝对就是那三人转变的关键。
但要是利用那种东西，要将一座城发生剧变，恐怕还未达到足够的量，镇子上的人就会警觉了。
毕竟魔药的容器，一般来说都比较独特，相信没有人会胡乱使用来历不明的魔药。
不，或许他们并不会察觉到。只要造成这个局面的存在，他们不考虑成本问题的话......
安可取出一枚小药瓶，从充满废料的坑洞里盛起少量的水，用控制着火舌术缓慢烧煮。不多时，冒泡的液体沸腾，蒸汽汩汩从瓶口冒出。
轻轻嗅探，安可感受到了那种奇怪的感觉，胸口的印记更加发烫。
错不了，水源污染了，被那种魔药。目前残存的剂量已经不多，想来对方已经停止投放魔药。
通过持续投入易挥发的魔药，以穿行全城的河流为载体，使得哈南郡处于这种东西的笼罩下，源源不断地对居民施加作用吗？
要做到这种程度，真是好大一副手笔。这绝对不会是独立个人的行为，至少炼制这种恶劣的魔药，得需要庞大的技术人员支持。
哈南郡内，没有任何施法者或炼金术师察觉到这点？
安可不认为哈南郡真就没有一位炼金术师了，至少那些为居民提供治愈药剂，自学部分理论的野生炼金术师，应该是存在的吧。
哈南郡这样一座边境城市，又没有什么大的神殿，自然没有祭司为感染疾病的居民提供治疗。
况且，想要进行针对全城的投毒行为，至少得到中心镇供水的上游去。
然而以安可对哈南郡外周的观察，推测中心镇的入水口应该是自大南部山脉山顶积雪融化而来的，然而那部分是在结界之外了。
也就是说，投毒者想有所动作，也只能从下方山体岩缝间破开的出水口下手。但那里靠近哈南的南城墙，被戍城哨塔一览无余。
长期的异常动作，一定会被发现的，除非卫兵队里的都是白痴。安可觉得，后者的可能性直接忽略掉好了。
那么，还有哪里可以做到这种事呢？答案很明显，水流入城口的过滤处理厂。
伪装成居民，潜藏在了内部吗？
安可本还想找找当下所在处理厂的一些记录，看看能不能有所收获，可惜并未找到。应该是被工人带在身上，在转变被清理后，一并扔进焚化炉烧掉了。
目前安可剩下两样事可选。查明究竟是某人，或某些人，造成当下的状况。或者破坏掉结界，往龙息安洁莉娜那边燃烧尘页，让他们邀请更专业的人员来解决哈南郡的人祸。
结界存在，至少说明幕后黑手应该还被困在哈南郡内。只是不清楚对方实力如何。
虽然不知道这规模不小的结界，是哈南郡建城时，就考虑的防护措施。还是哈南郡内可能存在的施法者新建，以抓捕投毒的家伙。
但总地来说，算是做到了让里边什么东西都出不去的这作用。也让追查投毒者成为可能。
至于破坏结界，这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
安可看过了，那些并非是卢恩魔法维持的东西，要想做到这种程度，必然有维持其存在并进行控制的魔具。
就像是新安娜贝尔女王号船底房间内，那块联合控制的紫水晶，以及其他可能的附件——当然，到了奥术纪，那种魔具装置应该已经被简化为了一块整体。
两者都是不错的选择，足以应付当下的状况。至于究竟如何决策，还得看具体情况。
安可顺着处理厂的靠墙长廊通行，不一会便找到了出去的门扉。
吱嘎推开，才发现处理厂的出口，是建立在一座巨大的拱桥之下的，外边是条平静的河流，说是湖面也不为过。
阶梯往下的河道，将水流集聚，送达临近城墙的出水处。末端拓展开的蓄水池，为处理厂的废料清理提供的便利。
湖面伸出一座方尖碑，既是为了美观，也是为了测量水位。
方尖碑四面浮雕有羊首，仿佛是丰收宰肉的象征。只不过，如今的城内，再也没有丰收季了。躲藏起来手无寸铁的人，只希望自己不会化作被宰杀的牲畜。
至于那些依旧有着人性，清扫尸鬼的抵抗者，又能坚持多久？安可觉得，这一切还是早点结束吧。
“别，别过来！”
还未看清这座城池景色的安可，倒是被一声惊呼吸引了注意。
一位受伤的男孩，倚靠在处理厂出口不远处的拱桥侧壁之下，奄奄一息。